宋冉這邊車水馬龍,鬨哄哄的,她戳著廣告牌正發愣,聽見他說:“你不是說自己廚藝很好,要讓我見識見識?”他低低道,“原來吹牛呢?”
“那你過會兒看看我是不是吹牛。”宋冉揚著下巴,說道。
“行。我把地址發給你。”
……
宋冉下了公交,就見李瓚立在站台上等她。
他今天穿了身軍隊裡頭的訓練服,人看著格外挺拔英氣。她許久不見這裝扮,竟有些陌生,問:“你歸隊了?”
“回去測試。”他說。
兩人下了站台,穿過自行車道往內側人行道上走。宋冉落後他半步,多看了他幾眼。換上軍隊製服的他,氣質硬朗了許多。
一輛自行車從麵前飛馳而過,她沒注意,他握緊她手臂將她拉回來,問:“看哪兒呢?”
宋冉沒吭聲,等上了人行道了,小聲說了句:“你還是穿軍裝好看。”
李瓚側頭看了她一眼,沒回話。
走進菜市場,淡淡的葷腥味撲麵而來,果蔬區,水產區,肉食區,醬料區……物料豐富,人來人來。
李瓚問:“晚上想吃什麼?”
宋冉說:“不是我請你麼,你點菜吧。”
李瓚彎一彎唇,說:“邊走邊看?”
“噢。”宋冉跟在他身後。
這片地區湖多江廣,魚類豐富,梁城人江城人都愛吃魚。菜市場裡湖鮮水產類占據了大片江山。
各個攤位上,塑料布往大木盒子裡一鋪,灌上水就成了簡宜的魚池,空氣泵通過細管汩汩地往水裡輸送新鮮空氣。各式的淡水魚類在池中遊曳,翻了肚皮的被攤主撿出來扔在一邊,賤價出售。
宋冉跟著李瓚走在濕漉漉的過道上,一條大鯰魚忽然從池子裡蹦出來,在路中央活蹦亂跳。宋冉嚇了個激靈,躲去李瓚身後。李瓚插著兜站在原地瞧那魚,攤主追過來一把抓了扔進池子,砸得池水飛濺。
李瓚回頭看身後的人:“要不要這條,我看它很活潑。”
宋冉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小聲:“我不喜歡它,肯定不好吃。”
攤主看過來,宋冉抿緊嘴巴,衝他笑笑。
繼續往前走,宋冉問:“你喜歡吃什麼魚?”
李瓚說:“黃骨。”
“我也喜歡,那買黃骨吧。”
找到了一家野生黃骨魚攤,池子裡的魚又小又嫩。
兩人貓著腰拿了小網兜在池邊抓魚,宋冉伸著手,指揮:“要小的,那個……”
李瓚看準了追著一舀,小魚入網。
“還有那條……”
最後抓了七八條手指長的小魚。
稱好了付錢,李瓚正要掏兜,宋冉忙攔道:“不是說我請客的嗎?”
李瓚已把錢遞給攤主,朝宋冉一笑:“魚我買了,彆的你請吧。”
果蔬新鮮,五顏六色,宋冉看著什麼都想買,很快就挑了一堆平菇,豆腐,青椒,菜薹,黃瓜,鮮河蝦,韭菜。
李瓚好笑,道:“就兩個人,彆弄多了,到時吃不完。”
宋冉這才罷手。
李瓚家小區就在菜市場附近,裡頭種了些常青樹,經過一個冬天,樹上的綠色有些暗沉,但天空很藍,雲也很白。
家屬院裡很安靜,這住處是李瓚一個政委的舊房子,轉賣給了他。是老房,當初買的時候價格並不高。
房子外頭看上去跟宋冉父親家的一般舊,但開門進去裡邊,裝修很新,收拾得很是整潔乾淨。兩室一廳,因他一個人住,顯得空間很大。不像宋致誠家,各種東西擠得密密麻麻的。
尤其是陽台,沒有堆放任何雜物,空間開闊。
春天的太陽照進來,窗明幾淨,似乎都能聞到細塵陽光的味道。
李瓚把買回來的菜放進廚房池子裡,宋冉輕輕把他擠開,說:“我來弄吧。你幫我弄點兒蔥薑蒜。”
李瓚於是斜靠在一旁,認真剝大蒜。
宋冉將殺好的黃骨魚洗乾淨裝盤,配菜用的豆腐倒出來清水衝衝,平菇、青椒也洗乾淨撕成條。
鍋裡頭油熱了,宋冉忽問:“你家有圍裙麼?”
李瓚正剝蒜,抬頭想了想:“有。”
他很快拿來一條圍裙。宋冉一手拿著鍋鏟,一手端著魚,見了圍裙,一時不知該先鬆哪隻手,正手忙腳亂著。李瓚靜默一秒,將圍裙從她頭上套了下去,人繞去了她身後。
宋冉手裡的魚倒進油鍋裡,滋滋響。
李瓚站在她背後,微微屈身,低著頭,雙手環到她身前。她脫了外套,穿著件寬鬆的薄毛衣,毛線很軟,摩挲著他的手臂,有點兒癢。他摸到了圍裙的兩根繩子,牽到她身後,係起來輕輕一拉。不想她的身子竟那麼細,圍裙繩一下子收緊了她的腰,拉出長長兩根繩子。
李瓚怔了一怔。
宋冉腰間一緊,心也跟著一緊。
李瓚低頭看著,微抿了下唇,手上稍稍鬆開半點,在她腰後打了個蝴蝶結。
剛係好那結,鍋裡油滴飛濺,宋冉躲避著往後一縮,後腦勺撞到了他的下巴。
他鬆了繩子,起身站直。
她捂著腦勺回頭,臉紅紅的:“對不起。”
他沒做聲,扭回身去繼續剝蒜了。
待魚煎至金黃,宋冉往鍋裡加水,蓋上蓋子,添了調料,開始煮湯。
她回到池邊著手掐蝦頭。
李瓚原靠坐在池邊剝大蒜,她一過來,兩人不經意間挨得很近了。
自剛才係上圍裙後,兩人都沒講話。
安靜的廚房裡,隻有鍋裡的湯在汩汩叫,偶有幾隻小蝦在塑料袋裡蹦躂。
宋冉低頭掐著小河蝦,忽說:“告訴你一件事。”
“嗯?”他眼珠往她那方向一轉,隻看到她大半個後腦勺和小半張側臉,低垂的睫毛烏黑長長的,鼻子小而挺。他又不經意落眸看了眼她腰後的蝴蝶結,她蓬鬆的粉色毛衣束在裡頭,很柔軟的樣子。
她說:“我今天辭職了。”
他回過神來,想了幾秒,問:“是自己想好的結果?”
“嗯。想好了。”她將豆腐青椒和平菇放進鍋裡,蓋上蓋子,語氣輕鬆地說,“我覺得,我現在最需要的是調整好狀態,之後再想下一步要做什麼。”
他溫聲問:“心情還好吧?”
她一時沒說話,之後,自我鼓勵地笑了笑:“肯定會有一點點惆悵啦,畢竟在那裡待了兩年。不過……現在這個當口,總算能放鬆了。”
李瓚說:“王翰的案子,警方正在調查取證,聽說證據很實。你不用擔心他。就是朱亞楠的案子,還是缺少關鍵性證據。真相可能說不清了。但至少,趙元立會受到處罰。他以後沒機會再害學生了。”
“那就好。”她抿唇笑了下,將蝦頭扔進垃圾簍,清洗蝦身,又小聲說,“我現在其實還有點兒迷茫,哈哈。”她乾笑了兩下。
“怎麼說?”
“就感覺,國內新聞,我不太適合;國際新聞吧,暫時也……”她自嘲地說,“看來真要換工作,去博物館當管理員了。”
李瓚將剝好的又一顆大蒜擺在砧板上排排隊站好,側眸看她,說:“你做事件報道,或者拍新聞紀錄片,不就挺好。彆給自己太多責任,彆摻和輿論。我看你在東國的時候,做的那些工作就很擅長,也很開心的樣子。你可能更適合記錄類的。”
宋冉聽言,抬起腦袋,愣了兩秒,說:“對哦。”
他瞧她那樣子,輕笑出了一聲:“傻不傻……”
“……”
宋冉指了下砧板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兩排白胖胖的大蒜瓣,說,“誰傻?”
李瓚說:“這兒在軍訓呢。”指了下小蒜兵們,“都給我站好了!”
宋冉噗嗤笑。
湯鍋再次沸騰,宋冉揭開鍋蓋,清香四溢。
她拿湯勺舀了點兒湯,吹吹兩下,嘗了一口,舔舔嘴巴,一時沒嘗出鹹淡來,扭頭:“你來嘗一下。”
她原打算舀點兒湯進碗裡,可他過來,直接拿過她手裡的勺子,將剩下的半點兒湯喝了,認真品了品,說:“味道正好。”
宋冉接回勺子,臉被蒸汽熏得通紅,結舌道:“不用,加鹽了麼?”
“不用。”
“那就出鍋了噶。”
“嗯。”
飯菜上桌,平菇豆腐黃骨魚湯,韭菜炒河蝦,清炒菜薹,炒黃瓜。
李瓚每樣菜都嘗了一口,又喝了碗魚湯,道:“有兩下子。”
宋冉這才笑起來:“沒吹牛吧。”
李瓚抬眸看她,許是廚房裡待久了,她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著溫熱又柔軟。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室內燈光照射下,有種安靜久遠的味道。
他在這個家住的時候不多,大半時候都是清冷的。不像今日。
他收回目光,慢慢喝湯:“你在家經常做飯麼?”
“有空閒的時候就做。你蠻少吧?”
“嗯。大部分時候吃食堂。”
“軍隊裡頭夥食好麼?”
“還不錯。經常換菜單換廚子。”
“那現在在派出所也吃食堂?”
“嗯。”他說,“味道比部隊裡頭差很多。”
宋冉聽到這兒,問了句:“你是不是最後還得回部隊裡頭去?”
李瓚微頓了下,沒細想過。他將嘴裡的米飯慢慢咽下去,說:“應該是的。”
遲早的事。
一頓飯吃完,夜裡九點半了。
宋冉收拾好東西了回家,李瓚送她出門。
兩人下了樓往院子外頭走,並肩走過一條長長的道路,兩旁種著落葉木。
宋冉仰頭看夜空,忽說:“誒,你看,發芽了。”
李瓚抬頭。
路燈下,乾枯的樹枝上冒出了點點嫩綠的新芽,在夜裡聚集著力量。
“這個冬天真長啊,”他輕歎,“終於要過去了。”
她眼睛亮亮的,說:“終於。”
李瓚在路邊攔了輛車,留意看了眼車牌。
他拉開車門,宋冉坐上去,衝他招手:“拜拜。”
他關上車門了,又彎下腰敲了敲車窗。
玻璃落下來,宋冉笑顏看著他:“怎麼了?”
李瓚看著她的笑臉,停了一秒,才想起來說:“到家了跟我說一聲。”
“嗯。”宋冉點點頭,眼睛亮亮的。
他不禁莞爾一笑,衝她招了招手,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