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你在這裡嗎?”
花費半年時間從本家拿回了姓氏,拜入陰陽寮另一位大陰陽師門下的晴明終於有了足夠的時間前去尋自己的夥伴。
他原本沒有打算這麼早就來找麻葉童子,隻是今日始終有些心神不寧,心間總圍繞著某種不安。
這種不安在他悄悄出城,見到被禁錮在某片空間,並且活動範圍越來越小的江戶川後達到了巔峰。
不知是何種存在,除了他和童子以外無人能看見的、名為江戶川的孩童焦急握住他的手,說:“童子出事了,他肯定出事了!”
晴明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往此前小夥伴告知他的地方而去。
顧念著先前說好的,暫時不要暴露他們之間關係的決定——鑒於之前追殺他們的人都被毀屍滅跡,倒也沒有誰知道他們兩個竟然碰到了一起,借為師父賀茂忠行送話的名義,他來到了羽茂忠具的地盤。
羽茂的下仆言語之間滿是對他的恭維,在得知自己來意之後,為難地告知他,當主大人帶著麻葉大人單獨授課,他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許是晴明的臉色太過奇怪,又顧念到晴明身後的大陰陽師,原本在外除魔的大太郎被仆人請了回來。
即便如此,晴明心中的那股焦灼不安愈發嚴重。
將要帶的話告知大太郎後,晴明起身離開。踏出大門的那一刻,他藏在廣袖裡的手掐訣,從母族傳承的記憶裡尋了個術法,幻出假象瞞過了羽茂的人,真身則隱匿起來,去尋麻葉童子的下落。
等他找到那間滿是符咒、陰森森的地下室,已經是日落時分。
地下室裡空蕩蕩,鮮血染紅的地麵上蜿蜒著無數奇特的紋路,上麵隻有羽茂忠具一分為二的屍體。
晴明僵直著身子站在原地,羽茂忠具是平安京最強大的陰陽師,真要算起來連他現在的師父都要避其鋒芒,是誰能毫無動靜殺了他?
他小心翼翼靠近羽茂忠具的屍體,在這具早已斷絕生機的軀體上,他感知不到任何靈魂的痕跡。
再靠近一些,就連他自己的衣擺也被殘留的某種鋒銳氣息隔斷。
羽茂忠具的生命和靈魂,都消失在這道陌生的鋒銳氣息之下。
那童子呢?童子去了哪裡?
自離開族地後,晴明難得如此惶然。
他遵循母親的遺願離開族地,好不容易才與幼時親人重逢,現在又要隻剩下他一個了嗎?
所以神宮的預言,其實不是指童子,而是他?
他還未理清楚自己的思路,眼神餘光瞥到那血跡斑駁的地麵閃爍著微光,像是誰不小心灑落了一些金粉。
在晴明眼中,那微光蘊含著極其強大且純粹的力量。
他放棄殘留著鋒銳氣息的大陰陽師屍體,上前幾步蹲下,手指包裹著靈光朝著那金粉觸碰去。
刹時金芒迸發,方才這間地下室發生的一切化作破碎的光影畫麵,一一展現在晴明眼前。
許久之後,安倍晴明起身走回羽茂忠具的屍體邊上,沉默地望著他。
在剛剛看到這具屍體時,如果不是更在意童子的下落,他至少先會將這位也算是前輩的陰陽師屍體好生處理,至少會把斷開的身體接回去。
但是現在......
安倍晴明素來噙著溫和笑意的麵容一片冷然,他抬手靠近這具屍體,不管那上麵還殘留的劍氣是否會割傷他的手。
雖然不知童子如何能發出那麼鋒銳的劍氣,但......
冰霜悄無聲息覆蓋上大陰陽師斷成兩截的屍體,紛紛揚揚灑下無數晶瑩碎屑。
大陰陽師無法在那道璀璨無比的金色劍氣下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連靈魂也抵抗不了那磅礴靈光。
他的軀體其實內裡早就粉碎,隻餘一層還保留著生前模樣的人皮。
而晴明把這層人皮也毀了。
做完這一切後,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地下室,腦子裡回放著方才驚鴻一瞥看到的某些畫麵。
童子被什麼東西帶到了未知的地方。
而他要把他找回來。
這件事是不能去尋他的師父的,且不提羽茂忠具死亡一事會引發多大的後果,光憑他和童子的某些秘密,以及籌謀的那件事情,就不能被賀茂忠行發現。
此時,晴明想到了一個或許能幫到他的存在。
這半年,羽茂忠具一旦要帶著麻葉童子單獨授課,至少會消失在眾人視線中一到三天,因而短暫沒有現身,羽茂流的門人與下仆也習慣了。哪怕是大太郎,最多也隻會嘀咕兩句師父偏心,卻不會對此有所質疑。
晴明便趁著這一點,悄然離開了羽茂,來到平安京某個幽深的小巷中。
小巷曲折回環,它儘頭是一扇精美的紙門,門上掛著兩盞繪著靡麗花草的紙燈籠,在晚風中搖曳出優美的弧度。
晴明站在紙門之前,望著這扇雪白的紙門深吸了一口氣。
還沒等到他敲門,那扇紙門便像是感知到他的到來,自動緩緩打開,露出後麵比巷子還要漆黑的長廊。
門上的紙燈微光照不進這長廊。
黑發少年毫不猶豫走了進去。
長廊儘頭,和室之中,活色生香的美人和服曳地,纖手執煙鬥,麵龐前煙霧繚繞,讓她原本就神秘的氣質更添迷離。
美人慵懶地躺在榻上,笑吟吟道:“這位客人,我說過您還會再來的。”
黑發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說:“我要童子回來,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聽了對方毫不含糊的話,和服美人笑意更深,她有預感,這可能是她做的最劃算的買賣。
“我要安倍晴明的一個承諾。”時空夾縫中的魔女如此回答,“一個不受任何限製的承諾。”
晴明道:“成交。”
真是爽快。
魔女眨了眨眼,轉身去儲藏室找對方需要的東西,期間漫不經心想到。
她走過那麼多世界做買賣,其實是見過彆的世界的安倍晴明的,但她相熟的那位晴明公,可從來不好相與。
若不是涉及葉王公,她可不一定能夠這麼順利得到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大陰陽師的承諾。
這可是相當珍貴的東西了。
魔女沒有讓安倍晴明久等,很快捧出了一個漆黑的盒子,告知了對方用法。
卻不見少年時代的安倍晴明展顏。
黑發少年沉吟半晌,又道:“店長,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哦?”美人饒有興致看著他,狹長眼眸裡滿是稀奇之意。
“我需要一具傀儡。”一具足以以假亂真的傀儡。
次元魔女沉吟片刻,隻道:“這倒是巧了,我曾有幸見過另一個人您,他手裡恰好有您需要的東西。”
“那位將它存放在我這裡,留言自會有人來取,本就是‘您’的東西,就不收您報酬了。”
安倍晴明抿了抿唇,魔女話中透露出來的平行世界的自己,是足以震懾一方存在。
而他未來絕對不會比對方差。
離開魔女的店,安倍晴明再度避開眾人眼線回到地下室,打開那隻漆黑的盒子。
裡麵隻有一支精巧的碧玉簪,在他打開盒子時,上有桃花灼灼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