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封原來是工地上的砌牆工,砌牆技術十分嫻熟,工資有一天二百五之多,但他一個月前在浴室滑倒傷了腦子之後,把一切都忘了個徹底,不但砌牆工藝退步了十萬八千裡,甚至還患上了恐高,被懸在空中時,彆說砌牆抹水泥了,他連磚都拿不穩。
於是隻好改做地上的搬磚工,工資也降到了一天一百七。
一個月不休息不吃不喝就是五千一。
但他沒有房子了需要租房住,再加上水電費夥食費陳九星的學費,一個月最多能存兩千。
想要還清十萬塊錢欠款至少需要四年。
但是,他現在賬戶裡多了十個億。
沒錯。
十,個,億。
一後麵有九個零。
陳封已經看著手機上的短信提醒數了九遍了。
眼都數得有些花。
原來趙琳琳譏諷他活得像個笑話。
可現在明明一切都美好得像童話。
“兒子,辛苦你了!”
失憶後隻在全家福裡見過的父親忽然出現,身上穿著聽說價值百萬但陳封怎麼看都是一片破麻布的衣服,渾身顫抖地握著陳封的手,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陳封看了一眼即將要滴在自己手上的鼻涕,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抬頭看著父親,冷靜地說:“不辛苦。”
您都給了我十個億,我又怎麼會辛苦。
父親陳自華從助理手裡接過紙,擤了一把鼻涕。
陳封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陳自華鼻涕流下來的那一刻,陳封竟毫無根據地以為陳自華要用手接住鼻涕然後抹在他自己的頭發上。
陳封搖了搖頭。
真是奇怪的想法。
“是爸爸的不對,竟然為了磨練你瞞了你二十六年,我是怕你像我一樣從小養成一身有錢家小孩的壞毛病。”陳自華擦了擦眼淚,“但我也沒想到你竟然過得這麼苦,竟然因為區區十萬塊錢被人逼得要跳樓,要不是被三十二樓的外置晾衣架掛住,就不知道……現在會成什麼樣子。”
陳封笑著點了點頭:“感謝晾衣架。”
“爸爸已經給三十二樓放外置晾衣架的那戶人家打了一千萬了。”
陳封笑道:“您真慷慨。”
“畢竟人家救了你嘛。記住,咱以後要有做富人的氣度。”
“您說的是。”
父親走後,陳九星也推門進來了。
他撲到陳封懷裡,像隻小狗一樣汪嗚汪嗚地蹭。
“嚇壞了?”陳封問。
陳九星乖乖地點了點頭。
據那些收了錢之後迅速改良的催債人所言,陳九星雖然沒被陳封抱著跳下去,但他看見陳封跳下去之後就嚇昏了。
陳封一如既往地摸了摸陳九星的頭,可心情卻不如平常那樣逐漸轉為平緩。
“爸爸。”陳九星抬頭看向陳封,“你剛醒過來時說的天使是什麼啊?”
陳封笑了笑:“是爸爸在胡言亂語。”
雖然所有人都說陳封是被晾衣架所救。
可陳封卻隻記得那個有著黑色漂亮翅膀的天使,以及像猴子一樣靈敏地脫離他的懷抱,跳上空調外機的陳九星。
“你的記憶是錯的,是受驚時的錯亂與幻想。”
陳封對自己說。
列寧說,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可現實卻是:大多數人所認為的事實,即為真相。
既然所有人都說他被晾衣架救了,那麼他就是被晾衣架救了。
至於黑色翅膀的天使。
隻是他的幻想。
至少,他現在隻能說那是自己的幻想。
像他剛剛以為陳自華要把鼻涕抹在頭發上一樣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幻想。
陳封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走到窗邊。
正好看見父親在大堆保鏢的擁簇下走向那輛黑色的,很長的車。
原諒陳封一個月零三天的記憶和生活經驗還不足以讓他認出那輛車的品牌和型號。
總之,陳自華用手擤了一下鼻涕,然後把手上的鼻涕抹在頭發上,然後摟著一個穿紅色緊身裙的女人,坐上了那輛很長的黑車。
陳封關上窗戶,有些不可置信。
——陳自華真的把鼻涕抹在頭發上了。
陳自華坐在加長林肯上,穿著紅色緊身裙的女人想為他斟酒,他搖了搖頭,拒絕了。
美人美酒在側,他卻提不起一點興趣,隻是憂愁地望向窗外,忐忑不安地扯著自己的領帶,重複性地把鼻涕抹在自己的頭發上。
他很緊張。
非常緊張。
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要緊張。
他第十三次把鼻涕抹在自己的頭發上,然後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下嘴唇一周,然後問他旁邊的人:“我剛剛的表演怎麼樣?”
“好!”助理豎起大拇指。
“特彆好!”秘書豎起兩個大拇指。
“非常尤其好!”美女豎起三個大拇指。
陳自華焦躁地把領帶扯掉。
很好,全是一堆像屎一樣沒用的評價。
“到了。”
司機低聲說。
陳自華心臟在這一刻差點跳出來。
他按了一下心臟。
車子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默默地閉上眼睛,跪在了原地。
陳自華走下車子,踏在草坪上的腳有些發軟。
這裡像是一個環境優美的郊外,青草,野花,蝴蝶,瀑布。
漂亮得像是一幅畫。
陳自華一步一步向前走,淌過潭池,走到瀑布麵前。
他跪在水裡,把一顆藍色的石頭虔誠地放置於手心,然後舉至頭頂。
他嘴唇貼至水麵,顫顫巍巍地喊:
“綠跳前來複命。”
瀑布忽然停住,所有的水流,浪花和水珠全都暫停在空氣裡。
任憑陽光在上麵灑下七彩的光斑。
麵前所有的景象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猛地掉了下來。
那些綠色的草,紅色的花,流動的瀑布,像是被人憑空揭下來的壁紙,死氣沉沉地癱在地上,然後逐漸變得透明,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的洞口。
陳自華一步一步地朝著洞口走去。
他越走,脊背越彎,越走,身形越小。
走到最後,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肚皮幾乎要貼上地麵的,脊背上帶著鼻涕一樣的黏液的蟾蜍。
“主人。”
他朝著高位上的那個男人緩緩跪下。
高位上的男人收起巨大的黑色羽翼,他轉過身子,懶散地坐在寶座上。
如漆黑羽翼般柔順的發,如血紅寶鑽般的璀璨的眼,在他絕無僅有的漂亮臉龐上達成一種奇妙的和諧,他好看得過分,又精致得過分,若不仔細看他的眼睛,很容易忽視掉他手上曾經沾上的鮮血,誤以為他隻是一位長期呆在宮殿裡的,養尊處優的嬌慣王子。
他確實是王子,但宮殿早已無王。
“我,便是唯一的王。”
手裡拿著寶劍的男孩念叨著,他忽然舉起劍,指著陳九星,一邊解右臂的繃帶,一邊念叨著不為人知的咒語:“巴哼拉米多,找到你了,黑翼一族的天敵和我永恒的榮耀……”
陳九星睜圓了眼睛,眼看著黑翼一族唯一的王被他媽媽拖走了。
陳九星扭頭看向陳封,小小的眼睛裡全是不解:“爸爸,那個人是誰?”
“中二病。”
陳封拿了個蘋果,躺在病床上繼續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