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本地發行的小雜誌,除了前麵放了幾篇東拚西湊狗屁不通的婚戀文章外,後麵幾乎全是小廣告。
陳封一個月前醒來時,連字都有些不認得,妻子趙琳琳覺得他拿智能手機太過於浪費,就拿他的智能手機去和樓下商店換了一部老人機和三條煙。
而陳封手裡粗製濫造的小雜誌,則是陳封在沒有智能手機的情況下,獲取外界消息的主要渠道。
比如他現在就在雜誌的廣告界麵找到了修水龍頭的廣告。
昨天晚上,陳封就聽見水龍頭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流水。
他本來是準備自己修的,可現在賬戶裡多了十個億,倒也不用再心疼這換水龍頭的一百六十八塊錢。
陳封一個電話打過去,那邊的小哥立刻承諾今天之內把水龍頭換好。
陳封放下心來。
昨天晚上水龍頭滴滴答答的聲音弄他一宿沒睡好,甚至在夢裡都是水龍頭。
不過夢要比現實詭異得多,他竟然夢見那滴滴答答的水聲不是因為水龍頭,而是因為水龍頭上方一個黑乎乎的伸著舌頭流口水的怪物。
陳封笑著搖了搖頭。
也許他陳封比想象中的更有想象力。
陳封隻是因為恐高而昏倒了,身體其實沒什麼事,一瓶生理鹽水掛完,就和兒子一起回家了。
陳封剛進小區就忽然想起昨天的電動車忘了放進地下室充電。
陳九星見陳封推著電動車往地下室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他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小眼睛,膽怯地看著陳封,小聲說:“爸爸,我不想下去,黑。”
陳封環顧了一下四周,有些為難。
他不放心把陳九星一個人撇在外麵。
恰在這時,王八強帶著他閨女王十美下來了。
王十美熱情地和陳九星打招呼,兩個小孩就歡快地聊了起來。
王八強對陳封說:“你先去推車吧,我幫你照顧一會兒孩子。”
說完,他就從懷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撕開包裝,掰成兩半,多的給陳九星,少的給王十美:“九星,十美,來吃巧克力了!”
“謝謝八強叔叔!”陳九星樂嗬嗬地接過巧克力。
陳封歎了口氣。
王八強其實是個不錯的鄰居,不說彆的,他對陳九星比趙琳琳都上心。
他和王八強說不定能當朋友——如果王八強沒睡他老婆的話。
陳封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已經推到了地下室。
這個隻有兩棟樓的小區是違章建築,地下室相當陳舊古老,黑暗狹小。
陳封想開一下車燈照明,打開車燈之後才想起來電動車燈已經壞了好幾天。
沒辦法,隻能摸黑往前走。
還好,眼睛逐漸適應黑暗。陳封摸索著找到自己家的地下室,開了門,開燈,然後把電動車充上電。
隻是,關上燈關上地下室門之後,整個地下室重新陷入了比剛剛更黑暗的黑暗。
陳封隻能扶著牆,一步一步朝前走。
地下室常年沒有清理,走兩步全是踩垃圾的聲音。
陳封覺得前麵很悶熱,可後背卻出奇地涼爽。
涼爽得有些陰森和詭異。
像是一隻渾身冒冷汗的怪物一點一點朝著他走進,空氣中似乎也傳來腐肉的氣息。
陳封忽然覺得身後的汗毛豎了起來。
緊接著,一個冰涼的,僵硬的,舌頭一樣的東西忽然舔上他的後頸。
陳封渾身僵直。
左手卻緩緩摸向口袋裡的老年機。
陳封掏出老年機,飛快調出手電筒,然後猛地朝後照去!
——他身後空無一人。
隻有誰家地下室那條掉了一半的對聯被他轉身掀起的一陣風吹得舞動。
原來,剛剛抵在他脖頸的,隻是對聯而已。
陳封摸了下脖頸,那裡因為剛剛的動作被對聯劃破了一個小口子,滲出了一線紅血絲。
就在這時,地下室儘頭忽然傳來一聲野獸般嘶吼與掙紮聲。
陳封愣了一下,朝著地下室儘頭走去,他走了兩步,摸了一下身上的雞皮疙瘩,停下。
又大步走向出口了。
是……誰家養在地下室的大狗吧。
陳封默默對自己說。
眼見光亮襲來,陳封終於鬆了口氣。
他看著幾乎讓他覺得久違的陽光,為自己剛剛的神經質感到可笑。
“再給九星一條巧克力,九星叫我一聲爸爸好不好?”
王八強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耳畔。
“爸爸!”陳九星毫不猶豫得叫了爸爸,然後一臉高興地接過了王八強的巧克力。
“爸爸,我也要!”王十美伸出手。
一大兩小三個人沐浴在陽光裡,一模一樣的豆豆眼,一模一樣的三顆痣,一模一樣略顯稀少的頭發,一模一樣三層下巴,一模一樣左臉上蕩起的酒窩。
陳封忽然有了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陳封和趙琳琳在這裡住了六年。
陳封和王八強做了六年的鄰居。
陳九星今年五歲。
陳封知道王八強睡了他老婆,卻忘了去計較自己頭上的綠帽子是幾年前收到的貨。
陳封站在地下室的入口。
他分明是麵向陽光的,可是卻覺得自己快要被身後的黑暗吞沒。
陳封往前走了一步。
讓陽光能夠完全照住他。
仿佛這樣就能驅掉一些身上的寒意。
“九星,走了。”陳封仰起頭,迎著陽光朝陳九星招了招手。
我沒做錯什麼。
陳封想。
我用不著逃避或者難過。
陳封忽然慶幸自己一個月前失了憶。
他和陳九星也隻做了一個月的父子。
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表情來接受這樣的現實。
即便陳封自覺得自己是還算大度的男人,可看著陳九星和王八強越看越像的臉,還是忍不住鬱悶。
這麼明顯的三顆痣,這麼明顯的豆豆眼,他為什麼才發現?
過去的五年他難道是瞎的嗎?!
心情不暢快的男人總是會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來發泄自己的情緒。
陳封也不例外。
於是,當修水龍頭小哥拿著一堆工具出現,在他麵前擺上168套餐,298套餐,和558套餐的時候。
陳封衝動地選擇了最貴的那個。
這回,不光水龍頭,連水池子都換了個徹底。
所以,當陳封晚上淩晨兩點依舊聽見水聲的時候,他的心情變得更加不暢快了。
憤怒地撥打售後電話給小哥打了個差評,然後怒氣衝衝地拿著螺絲刀衝進廚房。
“啪!”
陳封左手拿著螺絲刀,右手拿著大扳手,氣勢洶洶地打開廚房的燈。
然後和廚房頂部黏膩的,沒有形狀的,黑乎乎的怪物四目相對。
怪物似乎被嚇了一跳。
紅色的豆豆眼“咻”地一下縮回它烏黑黏膩的皮肉裡,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肉身如同果凍般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陳封:“……”
陳封心臟顫了顫,左手的螺絲刀和右手的扳手齊齊掉在了地上。
“我該把給小哥的差評撤掉。”陳封想。
另外,他現在真的很不想看見豆豆眼。
紅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