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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暑熱,白黎就和趙元辰搬到了山上的莫奈花園避暑。
夜晚,站在洋房二樓的露台處,就能眺望到山下的千傾碧波,開放的水域上是遊客滿座的船屋,在夜幕和湖麵的接壤處點起星星燈火,宛若星辰墜入了人間。
趙元辰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白黎坐在露台的秋千藤椅上,托著腦袋看著遠處的夜景,神色有些奇異。
“乘涼?”他坐到她身邊,攬住了她的肩頭。
她回過神:“想事情。”
“什麼事?”
“你覺得我最近的表現好嗎?”她轉過頭,漆黑的眼眸倒映出他的影子,“算是合格了嗎?”
趙元辰微微笑:“好,算。”
她離一個被人交口稱讚的太子妃依舊有不小的距離,然而若是問是否合格,那麼毋庸置疑,這半年來她儘職儘責地履行了自己的義務,沒有偷懶也沒有發過脾氣,勤勤懇懇,不遲到不早退,堪稱皇室優秀員工。
“那就好。”她滿意了,扭回腦袋,繼續看著夜色發呆。
趙元辰想了想:“你不會莫名其妙問我這個問題,出了什麼事嗎?”
“算不上是什麼事吧。”她漫不經心地說,“我的同學們都找到工作了。”
他明白了:“那你怎麼想?”
出人預料的,她不答反問:“你有什麼建議嗎?”
“你喜歡就好了。”他答得滴水不漏,“反正也不指望你養家糊口。”
她丟過去兩個大白眼:“太子殿下,說點有用的。”
趙元辰這才說出自己的想法:“繼續念書,去禁軍,去基地,你上回說的就算了,你不介意,也要想想人家知道你身份以後怎麼自處。”
“去禁軍或者基地的話是去做什麼?”她好奇地問。
“禁軍就是日常訓練,應該和你在學校裡沒什麼區彆。基地的話……玄女已經被毀了,它的AI無法修複,隻能重建一個,不過外部設施保存完好,可以省下不少力氣。”趙元辰笑了起來,“你原來不是很喜歡玄女嗎?從頭開始和新的它培養感情如何?”
她追問道:“新的還是玄女嗎?”
他搖了搖頭:“玄女已經‘死了’,新的機甲隻能繼承她的部分外殼,內部程序要徹底重寫,代號是‘三霄’。”
“三霄娘娘不是三個人嗎?”
趙元辰的笑意更濃:“是,所以可以切換三種狀態,理論上來說,會比玄女強很多。”
白黎點了點頭:“聽起來很厲害,我十分心動,但是仍然決定拒絕你。”
“為什麼?”他難掩意外之色。
“因為我不想讓你乾涉這件事。”她端正了神色,肅容道,“上次挑戰賽你幫我作弊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很不好,我喜歡開機甲,不想讓它變成一件複雜的事,你要安排彆人我沒意見,不要再牽扯我了。”
她的態度太認真慎重,趙元辰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喜歡有話直說,就不和你繞彎子了。”白黎吐字如落珠,乾乾脆脆,清清爽爽,“我很喜歡你,很愛你,願意為你去做一些我不太喜歡的事,但是,有些事我是不會為你妥協的,就好像你也有不會為了我妥協的事一樣。”
不是玩笑,不是威脅,這是她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愛情會把人變得不像是自己,可是自己終究是自己,和愛人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人這一生不能為愛情而活,而是要為自己而活。
又或者說,獨立的自我人格,本來就是維持愛情的關鍵。她若是為了趙元辰變成了朱莎,變成了其他麵目相似的貴族小姐,他還會喜歡她嗎?
趙元辰也清晰地感覺到了。在這個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深夜,與她在狹□□仄的宿舍裡展開激烈的爭執。那時的她就像現在這樣,清醒而堅決地畫下了界限,告訴他自己不會退讓。
他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惋惜,甚至有些不快,但內心深處又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她為了一個虛無的名分和他爭執不休,她在唾手可得的力量麵前選擇了放棄,她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自己不喜歡……她就是這樣的,他沒有看錯人,白黎永遠都會是白黎。
“我明白了。”他道,“我沒有彆的選擇,不是嗎?”
上一次都退讓了,這一次難道還會因為可有可無的事失去她嗎?不會。這是她的底線,不是他的,答應最好,不答應也隻是少了一步閒棋。
隻是……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
“你生氣了。”白黎幾乎瞬間就發現了,“是不是?”
“是。”他承認了。
“唉,我理解,你突然發現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居然沒那麼高。”她以腳尖點著地,有一下沒一下蕩著秋千,“偶像劇裡的男女主角不都是為了愛情可以拋棄一切嗎?怎麼我連個機甲都不肯為你妥協,是不是沒那麼愛你了?”
趙元辰淡淡道:“我沒這麼想。”
她才不信,笑嘻嘻地說:“你這就不如我想得明白了,你看,我從來不會問我和帝國誰重要,如果有一天發生意外,要你在我和皇位上選一個,你會選誰。我很清楚,你會選帝國,放棄我。”
趙元辰肯娶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替婚的事已經發生了,而太子妃的人選並不會真正動搖他的地位,甚至運作得好,反而會成為助力也說不定。然而,要是和她在一起會讓他失去皇太子之位,失去帝國,不必多慮,他肯定會放棄她。
現實畢竟不是言情,男女主角的腦子裡也不止是愛情。
“但我知道,你放棄我,不等於不愛我。”她抱住他的胳膊,把腦袋擱在他肩頭,悠悠道,“我也一樣,我很愛很愛你啊,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夜風徐來,清涼盈睫,帶來睡蓮的香氣。趙元辰心頭的鬱氣被她兩句話就給吹散了:“給個巴掌再給個甜棗,招數有點老。”
“胡說八道,我是真心的。”她瞪大了眼睛,“夫妻一場,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心機叵測嗎?”
趙元辰瞄著她:“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個樣子?”
“開個濾鏡就叫深謀遠慮。”她恭維,“這是一國之君的範兒呢,棒棒噠。”
他抬起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皮。”
“不氣了吧?”她不敢躲,討好地看著他。
太子殿下冷冷道:“不用說了,以後這件事我不會再管了,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果然還在生氣,我從來都沒有乾涉過你的工作,現在不讓你對我的機甲算來算去,你就不高興了?”她站起身來,抱著手臂宣布,“哼,你慢慢生氣吧。我自覺地滾開,不礙你的眼。”
說完,她就靈巧敏捷地跨過他,一溜兒煙跑回了臥室,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一副“吵架就吵架,我才不怕你”的賴皮架勢。
趙元辰沒理她,依舊坐在露台上,望著月色茫茫的碧湖,良久,徐徐吐出一口氣,無奈地想:算了吧,她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是他太貪心了,總想著她無牽無掛,要儘可能得把她握在手心裡。
然而,何必呢。
他們已經是夫妻、是家人了,她除了他,哪還有第二個家可以去?
是他患得患失,丟了平常心。
就這樣吧,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