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佳大笑,“我說媽,你帶了三年,還不知道一旦睡著就跟豬一樣?雷打不動的付小豬。我跟你說,再大的音量都吵不醒。”
“就我們昨兒在草原,躺在車裡,裹著毯子。”
“我們半夜放煙花,那麼響的動靜,都能睡著,沒反應,還拽著手裡的小羊腿不肯放呢。”
“有的時候睡沉了,這小屁孩還會打呼呢。媽,你就放開音說話吧。不用擔心。”
聽了這話,柳眉枝一愣。
“是嗎?”有些真切的困惑了。
“對啊。”付雲佳自地接,“媽,你是不是今天早起太早,開車過來,一路太累了,糊塗了?”
從聿城省會的機場,確實有一段路程。
看他們這個達的時機,估計柳眉枝一早就出發了。
所以付雲佳才會這麼猜測。
柳眉枝聽了,笑了笑。
“人老了,開車是不行了。”
低著頭,碰了碰小西的臉蛋。軟軟的臉蛋有一種暖熱的溫度。
柳眉枝一愣。
雖年邁,是過去眼裡永遠有著清明的光,瀟灑自如,颯爽無比。生來就是血裡有風的女人。現在,看著付小西的時刻,就隻剩下一片柔情,還有一些悵。
那是無人所知的暗處。
柳眉枝稍稍開了一點車窗,透了一小寸短短的縫隙。風吹過來,用小毯子替付小西遮風。柳眉枝偏過頭,看向窗外。
高速公路一側,全都是綿延的山,起起伏伏,一如人生的波動。
廣告牌應接不暇,花了柳眉枝的眼。
最愛看的,還是這樣的山野下,偶爾出現的村莊模樣。
有房屋,有人,有煙火。
是人間本來的模樣。
借著風,柳眉枝悠悠說話。
“剛剛我說那件事,你彆不往心裡去。”
“閨女,我老了,半截身子入土了。”
“我瀟灑,後半輩子不找伴,活得挺好。是你,你若是下定了決心要這麼下去,就要再堅強點。知道嗎?你是小西的依靠。”
付雲佳越聽越覺得這些話聽起來不對勁。
心裡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媽,你說什麼呢?”
“你是不是身體不好?”
柳眉枝冷哼一,“我身體不好?”
“我現在還能一拳打兩個你!”
付雲佳抬眼,從後視鏡裡看向柳眉枝。
老人確實看著挺健康的,血氣十足,還花了一點淡妝,摸了一點豆沙色的口號,潮流時尚。
“看什麼看?我看著像是生病了?”
柳眉枝的音聽起來很有中氣。
付雲佳不再想,專心開車。心裡還是有點疑惑,有一種直覺性的古怪,把這份古怪給記在了心裡。
哪知道後座的柳眉枝又幽幽開口。
“再說了,我要是真的哪天生病了,你彆給我治。彆跟閻王爺搶命。”
說話帶著老派的感慨。
“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五更。”
付雲佳是真的無奈了。
“行了行了。媽,咱先彆說這件事了。”
“什麼死不死的,呸呸呸!”
頭疼啊。
“我這還開車了呢。”
“咱們等會了,再討這個問題。”
柳眉枝沒什麼好討的了,說完自己想說的話,眼睛一閉,靠著車的後座閉目養神了。
後座現在就徐聽一個活人。
他趕緊拿出耳機戴,裝作什麼不知道的樣子。
可是瞧他的動作,付雲佳知道這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目視前,認真開車。
眼前是一片坦途,在這一刻,想了之前不曾記起的事情。
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等柳眉枝睡醒,車了。
徐聽跟個苦力一樣,趕緊下車幫忙收拾東西。
付小西睡得跟豬一樣,這麼大的動靜,人抱來抱去,都沒反應。
付小豬名不虛傳。
等付小西抱回床,付雲佳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觀察著柳眉枝。
柳眉枝拉著小西的行李箱放在屋裡,嘩啦一打開,習慣性地給收拾東西。動作利索,顯記得付小西的物品之前是擺在哪裡的。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
柳眉枝注意付雲佳的目光,轉過頭來,看著付雲佳。
“咋了?”
“看著我是能把我看開花嗎?”
付雲佳歎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東西,前,拉著柳眉枝的手。
柳眉枝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搞得有點懵圈,手往回縮了下。
“你乾嘛?”柳眉枝警惕了起來,“不會要問你媽我借錢吧?”
“p2p虧了?”
“還是最近買基金跳水了?”
“你彆告訴我你這個智商還去炒股了。”
柳眉枝三連問,顯已經彰顯了的擔心。
無事不登三寶殿。
黃鼠狼給雞百年。
柳眉枝可不覺得付雲佳現在這麼表現,是因為安了好心。
們母女倆,習慣的相處模式就是互懟。
哪裡有這麼溫情的時候?
畢竟在付雲佳眼裡,柳眉枝可是把從小打大的彪悍母老虎。
付雲佳連跟自己親媽爭吵的力氣都沒有了。
“媽。”的手掌撫摸著柳眉枝的,柳眉枝的手全都是皺紋,的掌心觸碰著額就像是一張淺白的紙張,輕微,無力,骨節的凸起都可以清楚地摸。付雲佳心中湧起一股酸澀,“媽,你實話告訴我。”
“你是不是這段時間出事了。”
柳眉枝還在硬撐。
“我能出什麼事啊我?你這孩子,一點晚,就儘疑心。”
付雲佳拉緊柳眉枝有點想掙脫的手,嚴肅的,以一種近乎控訴的語氣和柳眉枝對話。
“媽。彆騙我。”
“我讀大學那年,你腰椎不行,做了手術。你沒告訴我。還是我放寒假過年回,聽親戚們聊天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
“我剛工作的時候,你又得了中耳炎,去醫院輸液,還要做霧化。你還記得我是怎麼知道你得病了嗎?”
柳眉枝眼神飄忽,“還能怎麼知道,又是親戚告訴你的唄。”
“不。”付雲佳斬釘截鐵地說,“是我那段時間正好急性支氣管炎,發了在輸液的圖片在朋友圈。你來心我,問我的身體狀況,後說漏嘴,講我們兩個真是母女連心,就連生病的時間都一樣。”
“我——”
“媽。你看。你心我,我一生病,你就擔心得不行。”
“我心你。”
“你不能每次都這樣,生病了,出事了,一個人自己扛著。因為害怕我擔心,害怕拖了我的後腿,害怕耽誤我的工作。媽媽,你是我的媽媽,你愛我,你心我,我對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付雲佳拉著柳眉枝坐下。
柳眉枝有些動容了,繼續掏著心窩子勸說。
“你今年的體檢不是都做了嗎?我記得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除了一些老毛病。平常都在吃藥。應該不至於再進一步惡化。”
“媽,你是不是有新情況了。”
“你告訴我,有事我們一起擔著”
“你現在告訴我,總比出事以後你再告訴我好,對不對?”
“如時候我嚇了,小西嚇了,出了意外怎麼辦?”
麵對女兒循循善誘,如此有耐心地勸說,又聽提及寶貝孫女,一想小孩燦爛可愛的模樣,又想自己以後可能會過的生活,柳眉枝沒撐住,老淚縱橫,淚水一下濕了麵。
付雲佳隻想讓媽媽開口,卻沒想媽媽會掉眼淚。的雙手一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無措得很,很擔心自己隨意地觸碰,會讓一扇老化的玻璃坍塌。
柳眉枝,的媽媽,是那麼瀟灑的一個人。
在付雲佳的眼裡,幾乎從未哭過。
當年他爸死的時候,是他媽披麻戴孝,一手撐起搖搖欲墜的天,一把護住和姐姐,咬著牙,頂著寡婦的名撐下去的。
沒掉一滴眼淚,彆人說閒話,就罵回去。
寡婦怎麼了?寡婦不是人?寡婦沒有雙手,不能養活女兒了?
有人勸把孩子賣了,從那個年代開始,女兒就是一件可以當中價的貨物了。還有人說,讓柳眉枝把老二送彆人裡養。
柳眉枝從來不肯。的寶貝女兒,憑什麼要賣出去?不管是嫁給公子哥好,還是嫁給老頭好,都不樂意。女兒的人生,應該讓女兒自己選。
後來,柳雲溪非要去大山裡支教,過苦兮兮的生活,一天晚,在山裡不出來,活得像個道士。柳眉枝支持,坐三十個小時的汽車,去山裡給柳雲溪送過年的特產。
初入大山的柳雲溪崩潰,是給勇氣,讓堅持。
再後來,付雲佳自己一意孤行,堅決要把孩子生下來,柳眉枝說什麼。在偶爾孕期的痛苦折磨得發瘋的時候,是柳眉枝鼓勵,讓堅定信念。
生孩子的時候,柳眉枝沒哭。
大姐生孩子差點難產的生活,柳眉枝沒哭。
更彆提柳眉枝自己病痛難忍的時刻。
的眼淚從來不會落下。
的媽媽,就像是世界最高的那一根頂梁柱,永遠撐著這個世界的天,為們這對姐妹遮風擋雨。
是現在,柳眉枝竟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
哭起來沒有章法。
“雲佳。”柳眉枝捂著臉,手都有些顫抖。“我記不住了。”
“我那天出門,我找不回的路了。”
“我在馬路邊坐了很久,才給徐聽打的電話。”
“他來接的我。”
“我不笨,真的,雲佳,你媽我不笨。”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我網搜了,我都明白。”
柳眉枝哭得抽泣,肩膀聳動,眼淚從手指尖的縫隙洶湧而出。堅強了一輩子,當了一輩子的天,現在卻要接受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
“我得老年癡呆了。”
“我以後就是一個廢人了。什麼都記不住,生活不能自,做什麼都要靠彆人。”
柳眉枝氣得伸手錘自己的大腿。
用力很猛,似乎想要通過這種式發泄心中的不甘、憤怒還有恐懼和害怕。
“小西還這麼小。我不想長大以後,隻記得,自己的外婆是個笨蛋。”
“雲佳,我不想。”
“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嗎?”
柳眉枝還是對王爺爺的事情耿耿於懷。
付雲佳拚了命地去抓柳眉枝的手,讓不要再這樣激烈地傷害自己。是柳眉枝很倔,付雲佳沒辦法,隻好大喊了一,“媽!”
這破天荒的一喊,讓柳眉枝稍微鎮定了點。
愣了愣,蹦出來幾個從前都不會說的字眼。
“雲佳,你凶我。”
就這五個字,讓那個付雲佳的眼淚忍不住。咬緊唇,不讓自己哭出音,伸出臂彎,把母親摟進懷裡。
“沒係。”拍著柳眉枝的背,“沒係的媽媽。”
“我陪著你,小西陪著你。等我一會就給姐姐打電話,會帶著朵朵回來的。”
柳眉枝搖頭,就像是小西今天在車往的懷裡躲一樣,這下一個勁地往付雲佳的懷裡躲。
“不要不要。”
“不要雲溪知道,不要朵朵知道,更不要讓小西知道。”
“我不想他們擔心。”
媽媽總是這樣,始終遮掩著自己的病痛,報喜不報憂。
“好,好。”付雲佳順著柳眉枝的話說,安撫的情緒,“我們不告訴們。好嗎?”
“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付雲佳哄小孩子一樣,伸出手,跟柳眉枝拉鉤。
柳眉枝剛要伸手,又切了一。
一巴掌打掉了付雲佳翹著小指頭的手。
“少來。我是你媽。”柳眉枝用手背擦掉眼淚,“彆拿哄孩子那套哄我。”
付雲佳瞧著情緒稍微有點恢複,鬆了口氣。
給柳眉枝遞紙巾,看著胡亂擦眼淚的樣子,又心疼,又無奈,伸手給幫處淚痕。的妝全都花了。
付雲佳乾脆說。
“媽,我重新給你畫一下吧。”
柳眉枝抬頭看著付雲佳,兩個人的臉都掛著淚痕,是這兩雙相似的眼裡都是如出一轍的情緒。
溫柔、擔心、無可奈何。
隻是付雲佳的眼眸裡比柳眉枝出了一種堅定。
那是一種決。
付雲佳站起來,伸出手拉著柳眉枝。
“起來吧。”
其實柳眉枝說的事情,剛剛在開車的時候,付雲佳就已經預料了。
隻是沒有想,另外一個世界的軌跡,最終還是會重疊現在,甚至會更快。
柳眉枝這樣,付雲佳都不敢想象,輩子的柳眉枝,究竟是有決,才會自己一個人離開。
一點不想拖累孩子們。
付雲佳拉著柳眉枝去的房間,讓柳眉枝坐在梳妝台前。
用卸妝濕巾,一點一點擦掉柳眉枝臉的汙漬,音輕柔,一如平常地和柳眉枝聊天。
“媽,其實這個病,沒有你想的那麼恐怖。”
“而且人不叫老年癡呆,人有自己的學名,叫阿爾茨海默病。彆什麼癡呀呆呀的,先說出來,把你自己都嚇了。”
幫柳眉枝重新畫眉毛。
眉筆纖細,淡淡的灰色抹了去。付雲佳一筆一筆描畫著,看著鏡子裡的媽媽,又看著自己的身影,眼眶不知為何有些熱,忍住了。
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媽,怎麼樣,好看吧?”
柳眉枝掃了一眼,有點傲嬌。
“還行吧。”
“你不給我把眼睛整了?”
“來來來,您是太後,您說了算。”
“你不樂意?”
“哪裡敢呀?!”
付雲佳明明是個化妝很快的人,是這一下給柳眉枝化妝,倒是折騰了許久。
眼看妝成,柳眉枝的脆弱全都收拾妥當。
看著鏡子裡的付雲佳,叮囑。
“這事不要告訴小西。”
話剛說完,一個拖著小毯子光著腳的小女孩就從門邊探了頭。的手裡拿著牛奶,音奶乖,帶著甜甜的困惑。
“啊?”
“外婆,媽媽,你們要藏著什麼事情不告訴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