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由嘖嘖感慨,隻覺得眼前人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上回在康寧侯二小姐和林少彥婚宴上,大夥都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賀蘭小姐為了維護夫君的臉麵,居然連替他比試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瞅著可真是愛慘了。
也無怪於他這麼得意。
午膳時,走著走著又撞見了林章,旁邊同僚感慨對陸無憂道:“少彥可真是有點慘,據說他們新婚後,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簡直沒法過……對了,晚上約酒,霽安你去不去?”
正常交際,陸無憂自然不會婉拒。
林章私底下為上次魏蘊的事情跟陸無憂道歉過,陸無憂也知這事怪不得他,兩人見麵倒並不算太尷尬,隻是看見他在喝悶酒,還是過去拍了拍肩。
“少喝點,一醉也解不了千愁。”
林章抬起頭看他,臉龐微紅,也有幾分醉意,半晌道:“我可能和她八字不合吧。”
陸無憂道:“你們三書六禮沒納吉麼?”
林章苦笑道:“是吉,我也沒有辦法。”他又悶頭喝了一口,“我以前並不知新婚原來這麼繁難。”
想著對方也是不情不願才嫁給他,新婚夜又喝得爛醉如泥,他拖都差點拖不動她,也不敢冒犯對方,隻能睡去外間,至今也未能圓房。
魏蘊來林府後,似覺得住得不滿意,開始到處張羅布置,對他從頭挑剔到尾,林章好脾氣不跟她計較,她反而變本加厲三番兩次針對他,比如他去書房,她要去拿著他的文書問他乾這個都有什麼用;比如晚間他睡得好好的,她要出來跟他說覺得床榻太硬——這他半夜能有什麼辦法;再比如嫌棄他衣服素、嫌棄他話不夠多、嫌棄他應付她太敷衍等等等等。
陸無憂便也端杯至唇,輕笑道:“還行吧,慢慢適應了就好。”
“我覺得我可能沒法適應。”
林章也不好說出口,對方甚至還給他下了藥,林章猜測大抵是想讓他汙了她身邊的陪嫁丫鬟吧,這樣就省得去冒犯她,但他們林府一向家風甚正,他又以君子自持,沒能就範,還努力跟魏蘊解釋清楚,沒想到又被她好一番陰陽怪氣,之後的日子她大小姐脾氣更重。
陸無憂開始毫不負責地道:“尊夫人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子,反正事已至此,少彥你要不要試試哄哄。她既然以前喜歡……你可以不那麼木訥,溫言軟語地哄一哄,說些好聽的話,興許她能脾氣好些,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林章愣了愣:“但我不會……”
“你可以學一學。夫妻相處,大抵也都是在摸索中,對了……”陸無憂放下酒杯,輕笑道,“我荷包好看嗎?”
***
賀蘭瓷等休息夠,叫人撐著傘,在府裡搶救被一夜摧殘後的樹和花。
樹還能勉強支起,隻樹葉枝丫折斷了些許,花可就慘了,本來就是剛栽下去不到兩月,新開的秋菊還未怎麼經曆風雨,就被打得全都奄奄一息了,賀蘭瓷隻好用折斷的樹杈給它撐撐,希望它能勉強頂住。
——唉,她原本還準備研究著日後拿它來泡點清熱去火的花茶。
正想著,收到了送來的拜帖。
門子道:“好像是給夫人你的。”
送上門給陸無憂的拜帖多如過江之鯽,不止各路官員,更多是還是士子,畢竟他還真讓幾個窮困潦倒又頗有才學的士子擠在倒座房裡住,收作學生,偶爾會指點文字。
但給賀蘭瓷的就很少了。
她微微一驚,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安定伯府拜上”。
賀蘭瓷與安定伯府上是真的從無來往,唯一一點可能性大概就是,上回在法緣寺裡陰差陽錯幫過一次她家小姐。
打開拜帖一看,果然,是希望她能到府上與她家小姐一敘。
她眼前浮現出那日,那個怯弱少女的麵龐,又想起了陸無憂所言,這位小姐似乎仍未走出當日陰影,一時間她竟還有幾分難以決斷,但片刻後,賀蘭瓷終究歎氣著道:“備車,我們去安定伯府。”
安定伯夫人親自出來迎她,這位貴婦人雖然悉心妝點得體,但仍然看起來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憔悴。
“勞煩賀蘭夫人跑這一趟了,櫻兒她之前說要謝謝你……”她哽咽了一下道,“她也不怎麼肯見人,話也不怎麼肯說,我才……”
賀蘭瓷見到,才知她所言非虛。
陰沉沉的房間裡,那個女子就縮在角落裡,抱著一隻軟枕,一動不動。
賀蘭瓷挑開門簾進去,對方抬頭看向她,瞧見她的臉,眼珠子轉了轉,才像是有了幾分活氣,賀蘭瓷便緩步走了進去道:“杜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安定伯小姐輕輕點頭,聲音也是怯弱無比的:“記得。”她頓了頓,聲音有些飄,“謝謝你,但簪子我……”她抱著腦袋,仿佛要哭了一般,“……弄丟了。”
賀蘭瓷慢慢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聲音很溫柔道:“無妨,丟了就丟了。”
過了好一會,等她情緒緩下來,賀蘭瓷才又道:“你碰到的事情我也遇到過。”
安定伯小姐有些迷惘地看向她。
賀蘭瓷笑得很溫和也很無奈,聲音卻似泉流:“當時我幾經掙紮,還是差點被人壓在榻上,裙擺都被扯下大半,幾乎要絕望,幸虧袖子裡藏著那根簪子——就和我給你的一樣,最終還是把人嚇退了。事後我連著做了好幾夜的噩夢,心想我什麼要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很怕被人知道,覺得我失了清白或者什麼,覺得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會讓人想對我這樣……但後來漸漸我才想通了,我沒有任何過錯,這不能怪我,他想對我行惡,為什麼最後痛苦的還要是我,不應如此,而對方在知道我爹的身份前,還很得意洋洋,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實在很不合情理。”
她說得很舒緩,也沒指望一定有用,隻是一點物傷其類的憐惜。
安定伯小姐本來還在呆呆聽著,卻漸漸眼眶紅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低著聲音道:“可……可我是真心想嫁給他的呀,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她連忙捂住嘴。
賀蘭瓷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因為他不值得你嫁……隻是你怎麼會想要嫁給他?”
安定伯小姐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流著眼淚道:“我在清泉寺見過他,我真的見過他,他被人欺負,看起來好可憐,我跟他說可以讓我爹和住持商量收留他,沒想到被他拒絕了,我就隻好多去清泉寺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皇子,他看起來不一樣了,也不認識我了,但我還是覺得他看起來好可憐,似乎一天也沒有開心過,我想讓他開心……”
賀蘭瓷略微感到震驚。
還能有見到現在的蕭南洵本人的人,對他產生這種感想嗎?
安定伯小姐用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間不住流淌:“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我喜歡他呀。”
賀蘭瓷感到更巨大的震驚。
她隻好又撫了撫她的腦袋,重重歎氣,等她哭夠了,賀蘭瓷才低聲問道:“你喜歡他什麼?”
安定伯小姐迷茫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很想見他,很想讓他高興,很想……”她又掩麵哭了起來。
賀蘭瓷拿出當年哄小堂妹的耐心,又哄了好一會,才等到她發泄徹底。
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和他並無深交,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會如此失望,杜小姐,既然他也不想娶你,那你仍有機會,再遇到更合適的人選。這一切,歸根究底,都不是你的錯。”
走出安定伯府,賀蘭瓷仍有一絲鬱鬱。
主要還是覺得安定伯小姐為蕭南洵不值得。
回來時,等了一會不見陸無憂,便知八成是他在與同僚宴飲,平時不急,但這會突然很想和他說會話,賀蘭瓷在書房裡轉了一會,又去了陸無憂的書房。
最後轉回到臥房,想起兩人圓房的事情,賀蘭瓷又紅了臉,腿根隱約還有些酸疼。
她趴在妝台上,算著時辰,隻覺得時間好像變得格外漫長了,拿起了旁邊的繃子,又暫時不想去繡它,就這麼有些迷糊地在妝台上睡去。
清醒時,耳邊已響起陸無憂的聲音:“怎麼在這睡了?”
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賀蘭瓷才直起身轉過臉,有些迷茫地看他道:“……什麼時辰了?”
陸無憂還是那副模樣,穿著麒麟服,清雅溫潤風度翩翩,一雙桃花眼自帶三分多情,俊俏得似剛從禦街誇官回來。
賀蘭瓷看見他,莫名心安了一瞬。
大致估計時辰,陸無憂道:“亥時剛過吧,怎麼了?”
“有點遲。”賀蘭瓷實話實說道,“想跟你說件事,但你一直沒回來,等了你半天了。”
陸無憂愣了愣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也不是很重要,就是……”
聽賀蘭瓷說完,陸無憂還以為她格外重視這件事,沉吟了一會道:“你要是真心疼那位安定伯小姐,我倒有個法子能讓她早日解脫,順便給蕭南洵添點麻煩。”
賀蘭瓷驚道:“什麼法子?”
陸無憂道:“你隻說你想不想吧。”
賀蘭瓷回過神:“你能給蕭南洵添麻煩怎麼不早添!”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韜光養晦,他最近還算安分,沒事招惹他乾嘛。當如果你想,也不是不行。”
賀蘭瓷又很緊張:“不會給你帶來危險吧……那還是算了!”
“沒事。”陸無憂隨口道,覺得她緊張的表情格外可愛,低頭就很想親她,轉瞬又想起什麼,輕聲道,“你還痛嗎?還難受嗎?”
賀蘭瓷“嗯?”了一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陸無憂便咬著她的耳朵般,音色低低,帶氣音淺淺的笑:“我總覺得,你是不是還欠我一次?歇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