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溫從小長在肅穆沉寂的慈寧與壽康兩宮之間,行事不喜顯山露水,但求周全無錯。
從小花廳出來,容溫思索片刻,還是決定順路去瞧瞧自己重傷在身的新婚額駙。無論如何,麵上功夫總是要做足的。
班第養傷的院子緊靠金枝院西側,取名相較金枝院,更為簡單粗暴。
大紅燈籠映照下,玄色方木匾額上,“西院”二字刀頭燕尾,風骨銷立,很有幾分筆掃千軍的氣勢。
容溫頗為意外,特地駐足多瞧了兩眼。
沒想到郡王府還有這般懂漢學書法的人。
要知道自大清入關後,便禁止蒙古各族接觸漢家學術。
早春的京城,夜色已全然籠了下來,冷峭寒涼。
櫻曉噘著嘴哈出一團白氣,替容溫理了理散開鬥篷領口,小聲叨叨,“公主要是改變主意,不樂意去看額駙了,咱便回去吧。這外麵可涼,沒得把自己凍病了。”
容溫麵露莞爾,她不過略站片刻,便被櫻曉誤解成這般意思。由此可見,這新額駙是有多不受人待見。
“婚儀上我蒙著蓋頭沒看見,你應悄悄瞧過額駙吧”容溫輕聲問,語氣發愁,“他是不是長得奇形怪狀,怒目金剛一般你先告訴我,若我待會兒被嚇得叫出聲,不太好。”
櫻曉搖頭。
容溫淺淺舒了口氣,略感慶幸。
可還不待容溫這口氣收攏,便聽櫻曉道,“一臉亂糟糟的大黑胡子,遮到這兒。若不是指望著鼻子呼氣,眼睛看路,恐怕胡子能長到太陽穴去。誰知道他長什麼樣兒。”
櫻曉怕自個兒講得不清楚,還特地在鼻尖至顴骨位置比劃了一下。
“”
容溫想起須發旺盛貌如紅蔥頭的多羅郡王,琢磨著這郡王府的男子大概是共用一張臉的。圓眼眨了眨,認命地跟著引路仆從往班第房裡去。
方一踏進門,藥臭與血腥氣息交雜的怪異味道撲麵而來,濃烈刺鼻,熏得人頭暈。
容溫不動聲色的屏住呼吸,心中暗自詫異,瞧著情形,這人莫非真是傷了腿
“公主,台吉用完藥,已睡下來了。不能親自出來相迎,還望公主恕罪。”班第近侍,名為烏恩其的黑臉壯漢,用生澀的滿語對容溫解釋道。
“無事,虛禮而已。”容溫柔聲催促,“聽聞額駙傷得不輕,我甚是憂慮,還是快些進去瞧瞧吧。”
睡著更好,萬一等會兒班第醒了,她還得麵對麵的向他噓寒問暖,想想便覺尷尬
烏恩其做了個請的手勢,容溫毫不遲疑的踏進內間。
因櫻曉方才那番話,已經滅掉了容溫對額駙最後那點點隱秘的期待。
所以,容溫走近床榻的步伐,坦然到毫無新嫁娘的嬌羞,甚至還夾雜了幾分舍生取義的大無畏。
內室不算大,簡單陳設著幾樣常用的桌椅台櫃,最顯眼的,應屬那張寬大得有些過分的床榻。
容溫目光落於床榻,從凸起的被卷弧度能隱約能判斷出,床上躺著的男子身形修長高大。至於頭腳,則被撩起的簾帳虛虛掩住,看不分明。
容溫上前一步,目之所及,猝不及防闖入一張清爽乾淨,眼瞼緊闔的病美男臉。
全然不似櫻曉口中那般糙漢大胡子模樣隻見這人輪廓流暢,濃眉高鼻,五官深邃至銳利。譬如畫卷上,以濃墨重彩勾勒的點睛之筆。
哪怕此刻他悄無聲息的躺著,也能瞧出是個極英氣威武的男子。
這
容溫步子與表情同時滯住,目光在男子臉上逡巡片刻,側眸望向櫻曉。
櫻曉唇瓣嚅動,滿臉寫著不敢置信。
她素來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皺眉急聲,對烏恩其道,“婚儀之上,我是見過額駙的,似乎並不長這模樣。”
烏恩其眼珠一轉,哪能不明白櫻曉的言外之意。身高體壯的彪形大漢低著腦袋,跟隻憨厚大狗似的,好脾氣地解釋道,“姑姑勿惱,我等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弄個假額駙出來蒙騙公主。你且仔細看,額駙隻是修了麵。”
說到此,烏恩其又憨笑著撓撓後腦勺,狀似不經意的補充一句,“這不,應是猜到了公主會來探望,怕公主嫌棄。”
容溫聞言,忍不住又往床上看了兩眼。
烏恩其悄然覷著容溫的反應,心下甚慰。深覺能向郡王與老台吉交差了。
不就是撮合嘛。
男女這檔子事兒,哪有不先看臉的。
回到金枝院,櫻曉徹底繃不住了。拉著迎上來的桃知,嘰嘰喳喳說起額駙“換頭”。
桃知瞧她的鬆散模樣,便知孫嬤嬤惹的禍事處理好了,心下安定,也有耐性聽她叨叨。
不過,櫻曉言語間,未免把額駙說得過於玄乎了些。
桃知信不過她,狐疑道,“再好看,能有大阿哥生得好”
大阿哥胤褆俊朗如鬆,乃是宮中人儘皆知的事情。不知多少小宮女,心心念念想得大阿哥的垂青。
“有”櫻曉不滿桃知的懷疑,氣鼓鼓道,“不信你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