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是為太後生辰。
算算日子,再過一個半月,便是太後生辰。
因太後今年不是整壽,宮中原沒打算大操大辦。可前些日子,皇帝突然下旨,說要舉國歡慶萬壽節,甚至還額外恩允了往常隻能隨‘年班’入京的蒙古王公及其眷屬前來朝賀。
按常理說,這些本與恭親王沒甚重要關係的,更不至於惹皇帝上心,專門派班第來走這一遭。
但恭親王這人行事,從不在常理之中。
因前些年,恭親王無意成為致其嫡親四弟純親王未及弱冠,便英年早逝的元凶。
當時尚且健在的太皇太後聞聽消息,氣得大病一場,身體狀況每況日下。皇帝敬重祖母,從此便對恭親王的態度冷了下來,再不肯重用他。
恭親王性子跋扈,顯赫半生,自命不凡,那能這般甘心坐冷板凳。先是朝堂之上與皇帝對著乾,後又故意收了皇帝的眼中釘——吳三桂的親孫女為妾,並育有一子。
如此種種行為,桀驁難馴,皇帝念在先前太皇太後留下的遺旨,才沒動真格懲罰他,不過小懲大誡幾次罷了。
恭親王卻把皇帝的寬宏當做放肆的資本,踩著皇帝的底線,越發得寸進尺。
不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往養在太後宮中的容溫身邊安插眼線,意圖控製其為己用;更是化身超齡紈絝,四處惹是生非,變著法給皇帝找不痛快;還時常著意拉攏結交內外大臣。
發展到後來,恭親王膽子越發大了,甚至把拉攏的主意打到蒙古王公身上去了。
——須知,這蒙古王公雖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有機會能入京一次,但他們手中握有兵馬,那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去年年節,恭親王趁著蒙古王公‘年班’入京,暗授金銀,殷勤結交不說。這會兒聽聞萬壽節蒙古王公還要來,更是小動作連連。
皇帝對恭親王惹是生非,意圖控製容溫之事尚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左右不過是個養女,他彆的不多,就是子嗣豐茂。
但恭親王聯絡蒙古王公這事,便嚴重了。往深裡細究,說不定摻有翻天覆地的妄念在——這那忍得!
要知道,當初順治爺入關後,便對蒙古之地下封關令,除了預防天花疫病流竄,未嘗沒有斷絕手中有權的滿清王爺,與麾下有兵的蒙古王公私交的意思。
恭親王犯了大忌諱!
皇帝讓班第趁著恭親王府宴客,走這一趟,是存心讓他打著‘女婿’這重身份,取信恭親王,便於探聽其接下來的動態及消息的。
可班第卻那般大喇喇的把來意透給了恭親王。
差事辦得如此稀裡糊塗,八成是要被皇帝問責的,容溫有些擔心。
——暫且撇開先前多羅郡王兄弟拜托她照看班第的事不談;如今,她與班第是名義上的夫妻,一根繩上的螞蚱。班第倒黴,她也討不了好。況且,班第方才會直麵與恭親王對上,把旨意抖落出去,起因是意在幫她解圍。
不管從哪方麵看,她也不能袖手做壁上觀。
班第雖長得一副冷厲疏狂的麵孔,但誠如多羅郡王所言,深得其父真傳,心思細膩如發,轉瞬間便猜透了容溫的不安與困惑。
果然是炊金饌玉養出來的嬌花,鵪鶉大點兒的膽子。
班第冷然睇向容溫和婉似玉的側靨,不經意觸到她眉梢那絲微蹙輕愁。
修眉聯娟,皓質呈露,端莊嫻柔似卷軸古畫上的貞靜仙人。
——生得這幅芳澤無加的雅禮模樣,眉梢弧度應永遠順和才對。
這個念頭一出,班第明明已快湧到臉上的不屑,像是中途遭遇了那部落的雄兵伏擊,霎時退去。劍眉微挑,按下這片刻怔忡,簡單丟下一句,“一人做事一人當。”
容溫聞言,心內輕哂一聲——這可不是肆意不羈的草原,遇人發難可用去庫布、騎馬、射箭等辦法進行比試,絕不連累旁人。
皇家規矩重,說句‘問罪則連坐’也不為過。
不過,既然班第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容溫也無意與他對杠,微一頷首,“若有需要,你可以知會我。太後處,我還能說上幾句……啊……”
容溫話未說完,輿車突地偏向失重,外麵隨即傳來一聲馬兒嘶鳴的響動。
很快,又儘數恢複如常。
“怎麼回事?”容溫氣息稍喘,手自然放開班第的輜車扶手。方才慌亂之中,她下意識拉住了輜車,防止班第滑下去,就像回門禮那日輿車途徑時爛路時的反應一般。
“公主。”桃知刻意壓低的嗓音傳進來,“是庶福晉,她忽然從一旁衝出來,獨身攔在路中,想要見你。”
晉氏自己恨毒了她,這時候衝出去想見,八成為恭親王授意。
容溫果斷拒絕,“不見。”
“可庶福晉……手持銀釵抵在腕上。”桃知等人投鼠忌器,怕她真有個三長兩短,根本不敢上前硬拉走她。
緊接著,桃知稟告了個更為棘手的問題,“而且,此地四周都是王公大臣宅邸,眼下長街倒是無人行走,但保不住那家的閣樓高,能望見……”
容溫若在此地和晉氏僵持過久,導致晉氏有個三長兩短,落了彆人的眼。怕是不出明日,便會成為各府口中的談資。
晉氏此舉,擺明是事先盤算過的,逼得容溫必須見她。
容溫氣息一窒,麵上尷尬惱怒一閃而過,下意識瞥向班第。
班第與她對視一瞬,麵無表情的閉上眼,車廂裡靜得似沒他這個大活人。
容溫莫名懂了他的意思,示意桃知,“……讓她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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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讓我來的。”晉氏粗略一掃輿車內的情形,視線在閉目養神的班第身上多停了一瞬。若無其事的彆開眼,開門見山,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冊子扔在方形雕花小幾上。
“這是你府上眼線的名冊,王爺讓你隨意打殺。錢貨兩訖,你手裡的東西,是否也該立刻交還王爺?”
“不行。”容溫冷然拒絕,“人是恭親王安插進去的,爛攤子自然也得他自己收拾。”
容溫身邊的人明麵上都是皇上、太後委派貴妃為她選出來的陪嫁。一個蘿卜一個坑,不管少了誰,內務府名冊上都有記錄。她這才大婚幾日,便自己出手清洗,擺明了是在掃宮中地位最尊貴的三人麵子,不識好歹。
若不是顧慮宮中,她何須跟恭親王繞這麼大個圈子,逼恭親王出來頂雷。
“王爺不得閒。”晉氏冷斥,“我隻是來替王爺傳個話,你彆不識好歹,得寸進尺,讓我難做。”
得寸進尺——也不知真正得寸進尺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