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施索值早班, 依舊要七點半到電視台打卡,舍嚴也早起,到了園區,施索先上辦公樓, 舍嚴去食堂買早飯。
打包了小餛飩和包子蒸餃回辦公室, 舍嚴進門的時候聽見施索在打電話。
“那你今天不來了?你跟你們老大說了沒?”施索問。
舍嚴把早餐放施索座位, 打開小餛飩的蓋子。施索拿起塑料勺, 先舀一口湯,邊說:“等方老師她們到了再說,你先照顧你老婆吧,這邊就彆管了……嗯, 知道, 再見。”
舍嚴站在施索桌邊吃蒸餃,問:“他今天不來了?”
施索“啊”了聲, 道:“豈止今天, 估計以後都不來了。”
攝像大哥的老婆產前抑鬱,生產當天又難產,產後體質直降,一並產後抑鬱, 昨天中午攝像大哥去醫院照顧他老婆後,人就一直沒回, 剛才來電, 他老婆情況很不妙, 他必須二十四小時陪伴, 工作隻能暫停。
《九點新聞》的記者和攝像是固定組合,施索少了攝像,必須得再配一個,幸好新進了一位實習攝像記者,臨時出狀況,也不用太抓頭。
選題會上,方老師說:“那就舍嚴跟你一組了。”
施索還沒回答,另一位記者道:“舍嚴才實習沒多久,行不行啊?”
施索不悅:“他的攝像功底足以秒殺台裡一半人。”
方老師笑道:“看來你對他很滿意,那就先這麼定了。”
施索也沒法拒絕。
又說回十月要出的專題,到現在內容還沒定下,方老師揮皮鞭:“來,開動你們新時代的大腦,再給我拿出點點子來!”
邱冰冰咬著筆說:“不然就做團購吧,專題也不一定非要主旋律啊,反正我們每個月都得做團購節,這次就把團購做成專題,還可以提前預熱雙十一。”
方老師說:“雙十一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又能促進市場發展,又能為老百姓做好事,我們做新聞不就是為人民服務嗎。”
王洲川嘴裡漱著一口茶,左腮右腮輪一遍,咽下喉嚨他才開口:“邱冰冰,禁言十分鐘。”
“為什……”
“二十分鐘。”
邱冰冰閉嘴。
“下一個。”王洲川道。
又連續兩個選題被否定,第三個選題做待選,輪到施索,施索提議:“不如做個關於‘擇業、就業’的內容。”
方老師說:“詳細點。”
“周六黎州國際會展中心的大型秋招會,人才需求有5000多,但今年七月,黎州的應屆畢業生有這麼多。”施索把查到的資料遞上去。
“除了應屆生,還有各種失業青年。我現在住的共居公寓,提供對象就是本市的待業青年。
其中有今年剛畢業的,也有因為種種原因目前處於失業狀態的。他們經曆了這麼長的時間,為什麼還找不到工作,現在的心態又如何,以及他們接下來的計劃和發展,我想這個專題應該會很有意思。”
王洲川思考了一會,道:“這個可以,既能給大眾起到一個警示教育作用,內容也是我們以前沒做過的。”他點了之前的一個專題和施索提出的專題,說,“兩個都做,兩手準備。”
專題定下,散會後王洲川叫住施索,單獨問她:“你想到的這個專題,是不是最近有感而發?怎麼樣,是不是上人才市場找工作去了,然後處處碰壁,受到各種打擊?”
“老大,送你個禮物。”施索道。
“嗯?”
施索眼球往上翻,送給王洲川一個大大的白眼。
專題報道時間看似充裕,但施索有一連串計劃,想儘量將這個專題做得有趣詳儘,她抓緊時間記錄構思,上午跟舍嚴外出采訪的時候也在琢磨,直到梁橋發來微信,她才暫停自己的頭腦風暴。
【梁律師】:今晚一起吃飯?
施索看見他邀飯,心裡有點點彆捏,沒昨天那麼自在。
【索大爺】: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
也不算撒謊,她確實給自己安排了事。
【梁律師】:那中午呢?你現在是不是在外麵采訪?
施索正想著怎麼拒絕,邊上舍嚴突然道:“要不要建議?”
施索心一跳:“什、什麼建議?”
“專題。”舍嚴說。
“專題?”施索鎮定下來,“你有什麼建議?”
舍嚴看了眼時間,道:“快十二點了,吃飯的時候再說。”
“哦。”施索順手回複梁橋,拒絕了他今天的邀飯。
午飯正好能趕回食堂吃,舍嚴邊吃邊跟施索說:“有沒有確定采訪對象?”
“有,”施索問,“你說於娜會答應嗎?”
舍嚴說:“不知道。”
“她是你朋友,你看她性格,是能接受上電視那種嗎?”
“我對她不了解。”舍嚴說。
“算了,回去我自己問她。”施索道,“你說的建議呢?”
“你還有什麼人選?”
施索說:“還有個魚妹,等周六我去會展中心再找找。”
舍嚴道:“可以再找兩三個不同類型的。於娜屬於畢業後先完成夢想再找工作的一類人,魚妹屬於輕微社恐、無法適應社會一類。”
舍嚴的話像盞高光燈,施索立刻被他點明。“還可以再找一個被辭退後一蹶不振的人,再加一個普通應屆畢業生。”施索想了想,道,“有了,愛德華和愛找茬!”
“……電影裡的?”
施索說:“你記性也有不好的時候?愛德華是公寓裡那個理發師,愛找茬就是那個成天把約法三章掛嘴邊的。”
他向來不記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哦,“舍嚴又道,”專題可以圍繞共居公寓展開,康友寶的父母應該很樂意拿筆讚助。“
施索把大蝦夾進舍嚴碗裡,說:“多吃點,還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舍嚴笑了笑,他放下筷子,把蝦剝好,放到施索碗裡。
施索:“……”
有舍嚴跟施索一組,施索今天的工作完成的出其迅速,下班時間可以提前。
她按照計劃行事,收拾好包包,她跟舍嚴說:“先不回家,你陪我去個地方。”
“好。”舍嚴問都不問,他把電腦關上。
施索道:“你都不問我去哪?”
“你想去哪都可以。”
施索:“……”
舍嚴看她表情,彎了下唇,問:“去哪?”
哎……
“新南街。”施索回答。
舍嚴眼皮一跳:“怎麼想去那?”
“還記不記得我上個月差點吃官司的事?”
“嗯。”
“梅秀菊就住那裡,我去找她。”
舍嚴問:“她找你了?”
“沒。”
“你為什麼找她?”
施索說:“解謎。”
“解什麼謎?”
“想知道她究竟為什麼反口,這口氣憋得我太不爽了。”施索皺鼻子。
舍嚴垂眸,電腦關機了,他把顯示屏開關按下,拿上手機,邊穿襯衫外套邊說:“走吧。”
新南街離廣電較遠,加上堵車,開到那裡已經晚霞漫天。
居民區內的小路沒法停車,舍嚴直接把車停在路口,施索也沒意識到舍嚴第一次來,按理不該清楚路況。
兩人下了車,突然聽見一陣乒鈴乓啷,循聲望去,是路邊垃圾箱被車撞倒了,視角問題,看不見是什麼車,施索也沒在意,領著舍嚴往居民區走,她說:“梅秀菊就住這裡麵,她微信把我拉黑了,我給她發了短信,她有回。”
兩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路口,撞倒垃圾桶的車裡,康友寶捂著額頭罵:“艸!你他媽駕照是抽獎送的?!”
寧茹久氣得麵紅耳赤:“我讓你跟來了嗎,你是自己硬纏著我的,你撞死了也賴不到我!”
“就你這語言表達能力,怎麼給你開得後門當記者?我纏著你?你真當自己天仙?!”
“康友寶!!!”
“怎麼著,跟蹤狂還有理了?”
寧茹久真想掐死這人。
她做了崇臨縣那個新聞後,嘗到了甜頭,既能獲名獲利,又能打施索的臉,她決定以後就盯著施索搶新聞,讓施索永遠屈居於她的光環之下。
剛才她見施索和舍嚴出車,急急忙忙就想跟上,誰知道被康友寶發現了,這人一纏上來,甩都甩不掉。
晚飯時間,居民區裡人不少。
舍嚴問:“梅秀菊回了什麼?”
施索道:“她問我她能不能再向電視台求助。”
施索是昨天給梅秀菊發的短信,問她是否方便,她有事想問她,梅秀菊直到後半夜才回複,沒回答施索的問題,反問施索,她能否再上一次電視。
後來施索再發消息過去,梅秀菊沒再回複。
居民區底樓基本全是改建的小餐館,施索向舍嚴介紹這些餐館形成的原因,指著遠處說:“那邊就是服裝批發市場,有兩棟樓,店主員工加上每天來買衣服的人,客流人超大,這些餐館屬於無本生意。”
“嗯。”舍嚴靜靜地聽。
梅秀菊家住二樓,施索之前采訪時來過一次,現在仍記得具體位置。
這趟她原本就沒想自己來,她雖然脾氣不好有時挺倔,但她也很識時務,該慫的時候也會慫,比如麵對曹榮,曹榮衝到電視台,她才敢反撲上去,真關上門單打獨鬥,她又不傻,四肢健全美貌依舊不好麼?
擔心曹榮在家,她索性帶“保鏢”一起來。
施索領著舍嚴上樓,敲了一會兒門,沒人應。
她這才想起現在是放學時間,梅秀菊可能去接孩子了。
施索問:“你餓不餓,要不先去吃飯?”
“隨你。”
“那先去吃飯吧。”
不用跑遠,樓下就有吃的,施索直接選擇單元樓底下的小飯店。
小飯店真的小,桌子隻有四張,天花板也低,施索擔心舍嚴會碰到頭,回頭一看,舍嚴頭頂離天花板隻有半指距離,她提醒舍嚴注意門梁,這裡兩進的門。
走進第二道小門,四張桌子,還有一桌空,兩人坐下點菜,老板過來寫單,看了舍嚴幾眼,覺得他挺麵熟。
人長得太帥,帥哥也不是遍地見的。
老板問:“小夥子是不是那邊的模特?”
服裝批發市場裡是有模特的,施索抽了張紙巾擦桌上的油,笑道:“老板好眼力!”
“我就說麼,看著麵熟!”老板笑著問,“吃什麼,這裡有麵有飯!”
施索要了一碗番茄雞蛋麵,舍嚴要了一份茄子蓋飯。
施索說:“這裡的廚房都在彆人家裡。”
舍嚴問:“之前在這吃過?”
“沒,”施索道,“梅秀菊在這裡幫工,她不是住樓上麼,平常就幫這家店炒菜。”
沒一會,老板邊講電話,邊送餐過來。
“你說不乾就不乾,哦,我現在找到另外的人做菜了,你又說想再回來,你讓彆人怎麼辦?梅大姐,這做人也不能太自私是不是!”
老板肩膀夾著手機,一手麵一手飯,遞番茄雞蛋麵的時候他手抖,碗一斜,湯淋到舍嚴手臂上。
“喂!”施索立刻去擋,舍嚴眼疾手快將她胳膊拉下,沒讓她碰到碗。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老板立刻掛電話,抽了紙巾給舍嚴,不停道歉,說這碗麵免單。
施索讓舍嚴把襯衫外套脫了。舍嚴右臂才拆線不久,劃傷的刀疤還很明顯,這會手臂被淋,雖然隔著襯衫,但還是燙紅了一些。
施索臉拉下來,睨了老板一眼,邊問舍嚴有沒有事。
“沒事。”舍嚴擦著手臂道。
“傷口沒燙到?”
“沒。”舍嚴手臂上前,給施索看。
施索仔細看了看,道:“要有不對就馬上說。”
“嗯。”舍嚴轉頭提醒老板,“重新煮碗麵。”
“好好好,馬上!”老板擦著汗去了。
施索把舍嚴的襯衫甩了甩,疊得時候摸到薄薄的布料,她突然想到降溫至今,舍嚴似乎隻有兩件襯衫替換。
她問舍嚴:“你是不是沒秋裝?”
“有。”
“那我怎麼好像隻看見兩件?”
“就兩件。”
“就襯衫?”施索問,“其他的呢?”
“旅行的時候不方便帶,隨季節更新,包裡隻有兩件。”舍嚴說。
“這點厚度等於沒有,你這幾天不冷?”
“有點。”
“你冷怎麼不知道買衣服?”
舍嚴想了想,沒說他嫌麻煩,他抽了張紙巾,把淋在桌上的湯汁擦乾淨。
施索帶著幾分不可思議:“你彆告訴我,你到現在還不懂換季?”
男孩子活得粗糙,以前小舍嚴是那種熱了會把衣服隨便一脫,但冷了卻不會自己找厚度合適的衣服穿得那種人。
比如應該穿羽絨衣的季節,他可能還在單穿衛衣,再冷一點,他就套兩件衛衣。
他叔叔哪會關注到這方麵,後來每逢換季,全靠施索幫舍嚴更新衣服,提心他穿棉毛衫,換厚襪子。
舍嚴把最後一點湯汁抹乾淨。
他從沒不懂換季,十六歲那年入秋,他隻是一時偷懶,沒從秋冬衣櫃裡拿外套,後來施索看見,把他拉去了商場,在他身邊呆了一天。
舍嚴把臟紙巾揉成團,放到桌上,沒對施索的話做出反駁。
施索看著舍嚴,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個鐵憨憨……”
“……”舍嚴抿嘴。
“待會兒我帶你去那邊買點衣服。”施索說。
“好。”舍嚴道。
“你冬裝是不是也沒?”
“嗯。”
“順便把冬裝也買了。”
舍嚴一笑,把茄子蓋飯推給施索:“餓了你先吃這個。”
施索真餓了,她剛要拿筷子,突然想起那天舍嚴吃她剩下泡麵的事,她手一縮,又把蓋飯推回去:“不要,我等麵。”
舍嚴拆著筷子,想了想,拿出口袋裡的錢包,翻出演唱會門票,遞給施索:“我買了兩張票,過幾天去看?”
施索把門票拿麵前,翻來覆去摸了摸,好奇地問:“你這哪買的?”
舍嚴還沒說,施索又道:“前天我的采訪就是關於演唱會門票詐騙這事的,有人在微博求票,結果被網絡詐騙,我還特意也在自己微博上發了條求票的內容,結果到現在還沒人上鉤。新聞都還沒出呢,本來想做得完整點再出的。”
“……”
“你還沒說你這兩張票到底在哪買的,我可以把采訪內容再擴展一點。”施索接著說。
舍嚴深呼吸,道:“我找之前兼職的傳媒公司幫忙買的。”前天電話,昨天早上寄到,他從縣城回來,進園區的時候直接在門外那取了快遞。
施索詫異:“你居然追星?”
舍嚴低頭吃飯。
正好老板再次送麵來,施索沒再跟舍嚴探討追星話題,她問老板:“對了,你剛打電話的那個梅大姐,是梅秀菊?”
老板這回小心放下麵,說:“喲,你也知道梅秀菊?這都多久了,她名字還這麼響。”
施索笑笑,問道:“她以前不是給你打工麼,怎麼聽你電話,她之前不做了?”
老板道:“不就是那個新聞出來後沒多久麼,突然說不乾就不乾了,我臨時上哪找人替她?這回倒好,估計她老公又賭錢,把捐款都給花了,這幾天一直找我,想重新回來做,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當初新聞反響不佳,捐款根本沒多少,施索皺眉。
吃完飯,兩人再次上樓,這回梅秀菊總算在家,叫施索驚訝的是她竟然在梅秀菊家裡見到了大華。
大華也是一愣,跟她異口同聲:“你們怎麼來了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施索問。
大華道:“我在這裡的社區工作啊。”
施索說:“這是我的新聞當事人。”
大華:“……好巧。”
梅秀菊鼻青臉腫坐在餐桌邊,想給施索和舍嚴倒水,另一邊坐著的中年婦女,目測是大華同事,拍拍梅秀菊的手背說:“你有客人,那我們先走了。你留你大兒子看著朵朵也不方便,早點做了飯給他們送去啊。還有,你再考慮考慮,我們可以幫你聯係婦聯。”
梅秀菊搖搖頭,聲音細若蚊呐:“不、不用……”
中年婦女歎氣。
人走了,梅秀菊又要給施索二人倒水,施索攔住:“不用,我們不渴。”
梅秀菊不知道怎麼開場:“施、施記者。”
施索問:“你短信上說想再向電視台求助,這回是求助什麼,家暴?”
大約是生活所累,又或者是為了掩飾淤青,梅秀菊習慣低頭彎腰。她訥訥地說:“我老公本來說要戒賭,他這段時間其實也做到了,真的沒再去賭,但是前些天,他又沒忍住。”
曹榮輸得灰頭土臉後,梅秀菊才知道他又重蹈覆轍,小女兒看病的錢幾乎被他輸得一乾二淨,曹榮為自己辯解,說他本來真的戒賭了,但這些天接二連三收到那種賭|博廣告的短信,他才一時沒忍住,一腳陷下去,整個人就再也沒能出來。
梅秀菊捂著臉哭:“為什麼會有那種短信過來,為什麼……”
舍嚴一直靜坐一旁,他垂著眼皮,神情沒一絲波動。
施索本來想說狗改不了吃屎,但想了想,出口的話還是變得文明一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罷了,關短信什麼事,不是短信還有電線杆小廣告,還有狐朋狗友,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
舍嚴聽見施索的話,抬眸看向她。
梅秀菊不知聽沒聽進去,她哽咽著說:“我這是真沒辦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施記者,你能不能再幫幫忙,我女兒還在等著救命呐,本來什麼都定下了,進口藥也很快就能買到了,現在什麼都沒了。”
施索道:“你也說了個‘再’字,再幫你,然後到時候讓你老公打我一頓,順便再告我一狀?”
梅秀菊一怔。
施索說:“在你求我再次幫你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翻臉翻這麼快?”
梅秀菊張了張嘴:“我、我……”
“你什麼?”
“我……我怕被他打。”
施索眯眼,指著梅秀菊:“他現在也打你了,怎麼你又敢再次上電視了,不怕他回頭把你打死?”
梅秀菊目光閃爍:“我、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施索莫名覺得違和,她今天來這的目的僅僅是討一個答案,能讓她聽完後不再怨天尤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