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寅正時分,天際已然浮白。
東廂裡充斥著濃鬱的藥味,眼見著熱水、參湯一樣一樣地送進去,裡麵的人卻始終不曾好轉,連大夫都不曾出來。
陵王等在簷下,他一夜未睡,此刻眼底已泛起青暈。
一旁武衛見狀,提議道:“殿下不如先去歇著,此處由屬下守著就好。”
陵王看他一眼,擺了擺手。
不多時,薛大夫為方芙蘭看完診,終於出來了。
陵王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薛大夫道:“回殿下,命算是保住了。”
陵王鬆了一口氣。
然而薛大夫又道:“隻是,少夫人的身子本就孱弱,涼夜溺水,已然傷了根本。眼下思慮過重,引發急症,若不能好生將養,隻怕不剩幾年壽數。”
身後秦小娘恰出得屋來,聽了這話,連忙上前來福了福身:“敢問薛大夫,芙蘭這病該如何將養才是?您說個法子,妾身也好仔細照顧。”
“不難,少夫人年紀尚輕,隻要每日將藥湯按時吃了,少思少慮,如此數月,也就緩過來了。”薛大夫說著,補了一句,“關鍵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陵王與秦小娘聽到“生念”二字,俱是沉默下來。
方芙蘭獨自往後院去的時候,陵王與秦小娘其實就跟在後頭,知她傷心,怕驚擾了她,是以沒有跟得太緊。
方芙蘭毫無防備地落水,陵王與趕來的侍衛立時便去救了,但因正值深夜,水下暗沉沉一片,且方芙蘭棄絕了生念,隻管往下沉,故而一時竟沒找著人。
所幸荷塘不算大,陵王很快尋到方芙蘭,將她拖上岸邊。
薛大夫還要趕著去為方芙蘭煎藥,與陵王施了個禮,匆匆走了。
秦小娘再次與陵王福了福身,說:“芙蘭適才已醒了,正用參湯。”
她問:“殿下要見芙蘭麼?”
雖然知道方芙蘭眼下未必願意見陵王,但他們一家寄人籬下,命都攥在旁人手裡,見或不見,豈是由他們說了算的?
陵王微頷首,步入屋中,對榻前正在喂方芙蘭參湯的侍婢道:“我來。”
侍婢於是將參湯遞到陵王手中,帶著一屋子的婢子退下了。
方芙蘭是倚坐在引枕上的,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神情也是倦的,見陵王進屋了,並不看他,陵王舀了半勺薑湯要喂給她,她也隻是彆開臉去。
陵於是將湯碗擱去一旁,說道:“芙蘭,待時機成熟,我會為方府平冤的。”
“不必了。”方芙蘭道,她寥落地笑了一下,“哪裡來的冤屈。”
陵王見她這副樣子,沉默片刻,又說:“芙蘭,當年我……”
“殿下不必解釋。”方芙蘭道,“我已想明白了,殿下實不必為當年棄我於危難而愧疚,若非我父親教唆,殿下的生母也不至於從玉牒彤冊上除名,你我這樣,也算兩清了。”陵王聽方芙蘭的語氣隱約有悲怨之意。
他不知她究竟是在怨他,還是在怨當初那些不平,原本想要再解釋,忽然間卻憶起薛大夫適才的話——“關鍵是她自己要有生念”。
到了嘴邊的言語便咽了回去,伸手為她掖了掖被衾,說道:“你若這麼想,也好。”
方芙蘭的目光落在陵王的手,指節蒼白發青,大概也陪著她受了一夜的寒。
她的心上微微一疼,卻很快麻木。
她彆開眼,說道:“殿下近日諸事繁忙,若無他事,便不必來看我了。”
那頭沉默了許久,好半晌,隻聞陵王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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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便站起身,推門出去了。
候在屋外的武衛見陵王這麼快出來,愣了愣,上前拱手:“殿下?”
陵王沒說什麼,往前庭議事的地方步去,問:“派人去知會裴銘了嗎?”
“已派人去了。”武衛道,“裴大人說他卯正便到。”
眼下離卯正還有一刻。
陵王點了點頭,問:“程明嬰帶走方釋方釉二人,可有留話?”
“留了,他說願問殿下,您可了解這個剛回宮的五殿下?”
“五殿下分明不想要皇位,他千辛萬苦回到金陵究竟是為了什麼?”
“三公子說,過幾日,五殿下認祖歸宗,三公子他會在明隱寺等著殿下您。”
陵王聽了這話,沉默下來。
田澤為何會回到金陵,旁人不知道,他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他想要為忠勇侯府平冤,想要將他的通敵罪責大白於天下。
所以田澤要的,正是陵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