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魔應該沒看見她。
白霜行保持安靜,躲在一棵摸起來十分粗壯的樹後,留意著身後的動靜。
那人聽聲音是個年輕男性,腳步輕緩,動作不緊不慢。
如同貓捉老鼠,他踱步行走在花園裡,口中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雖然不一定會被發現,白霜行還是放慢呼吸,開始思考逃生的辦法。
在她的印象中,花園裡的道路還算平坦,沒有坑坑窪窪或高低不平的情況。
一旦殺人魔撥開她身後的樹叢,她就立馬向著前麵跑,順帶把右手伸到身前,用來探明障礙物。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她不會被發現。
耳邊的腳步越來越重,像極死亡將近的鐘聲,白霜行做好準備,隨時可以起身。
然而在一片黑暗裡,忽然,她聽見不遠處的另一簇草堆簌簌響了起來。
……是誰?
殺人魔也聽見這聲響動,腳步停住,轉身看去。
“嗯?”
他的語氣有些詫異:“你……也是厲鬼?”
對方沒有出聲回應,年輕的殺人魔咯咯笑起來:“那個禿頭真是有夠惡趣味,怎麼會找到你這種小孩?還是說,你年紀這麼小,生前就已經是個連環殺手了?”
他看出眼前的小孩也是鬼魂,下意識覺得對方和自己一個陣營。
白霜行暗暗思忖。
從他的話裡可以推測,被物理老師邀請過來的殺人魔們全是厲鬼,而且在生前,他們很可能都犯下過連環凶殺案。
難怪會這麼凶殘。
緊接著,她聽見江綿的聲音。
“我對你們的事情不感興趣。”
女孩嗓音稚嫩,與周圍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如果你在找那些人類,我看到兩個往那邊去了,應該還沒走遠。”
——綿綿。
好聰明。
活人無法偽裝成厲鬼,殺人魔沒懷疑她的身份,嬉笑著說了聲“謝謝”。
身後的腳步再度響起,這一次,是朝著遠離白霜行的方向。
聲音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很快,白霜行身旁的樹枝被人扒開。
江綿仰著頭探進腦袋:“姐姐,他走了。”
小孩的語氣在微微發抖。
白霜行鬆了口氣,溫聲道:“謝謝你。被嚇到了嗎?”
江綿皺皺鼻子:“有點。”
她見過的厲鬼不多,剛才那個男人算是其中最有壓迫感的。
要說長相,他其實與尋常人類沒太大差彆,無非是臉色蒼白一些、麵如死灰一些。
但他有一股從骨子裡散出的癲狂,站在他麵前,總有種下一秒就會被提刀殺掉的錯覺。
極度危險。
還好她和白霜行傳送的位置相隔不遠,當江綿來到樹林旁邊,恰好望見白霜行閃身進了叢林中。
“姐姐,我聽到你們這節課的規則了。”
江綿小聲:“我沒受到影響……你轉到了什麼?”
她一頓:“你的眼睛——”
“我的轉盤動了兩次。”
白霜行滿不在意地笑笑:“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
這節物理課唯一的優點是,轉到的各種狀態不能疊加。
當眼中的光線被剝奪,白霜行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重新擁有了重力。
也就是說,隻要耐心等待下一個轉轉盤的機會來臨,她就能擺脫目不能視的處境。
……如果真要摸著黑四處亂飄,那就真的毫無勝算了。
“光?”
江綿年紀太小,隻能做出最淺顯的理解:“姐姐看到的東西,全是黑漆漆一片嗎?”
白霜行點頭,輕輕笑了笑:“等下一次轉動轉盤,我才可以恢複視力——在那之前,要多多拜托綿綿了。”
江綿露出認真的神色,用力點頭。
想起白霜行看不見,女孩從口中發出聲音:“嗯!”
殺人魔被江綿所騙,去了迷宮的另一邊,如果找不到人,很可能還會回來。
這地方不宜久留,白霜行挪動腳步,走出草叢。
她想說些什麼,猝不及防地,被人小心翼翼握住了掌心。
江綿的右手很小,因為是厲鬼的緣故,渾身上下冷得像冰。
但此時此刻,白霜行被它輕輕牽住手心,沒感到太冷,隻覺得像一團柔軟的棉花。
江綿說:“我給你引路。”
在這種情況下,孤身一人絕境求生的壓力大到難以想象。
白霜行聽著她的聲音,心中漸漸軟下來。
“嗯。”
白霜行:“我們朝著和殺人魔相反的方向走吧。你能描述一下那邊的景象嗎?”
“是一條很寬的路。”
江綿想了想:“路上是平的,兩邊有花有草,還有個小樹林,有點遠。”
白霜行點頭。
她現在什麼也看不見,要是一直大搖大擺走在路上,隻要遇上殺人魔,就會當場沒命。
說不定,還會害了江綿。
在恢複視力之前,必須找個合適的地方進行躲藏。
她低聲說:“去樹林吧。”
在視野全黑的狀態下一步步往前,感覺很神奇。
雖然有江綿穩穩牽著她的手,但白霜行還是生出了一絲不安的情緒。
這是人類潛意識裡對黑暗與未知的恐懼,仿佛是黑夜裡行蹤難辨的蟲蛇,一口又一口,將她慢慢蠶食。
白霜行沒說話,回握住江綿右手。
為了防止遭遇其他殺人魔,她們動作很快,沒多久便來到樹林前。
江綿踮著腳朝裡麵看了看,沒見到人影:“好像沒人。”
“裡麵應該暫時安全。”
白霜行說:“規則說過,當我們和殺人魔越來越近,會響起音樂作為提示。”
晚風很冷,吹過枝頭的片片樹葉,聲響幽然,莫名令人心悸。
白霜行在江綿的牽引下,緩緩深入林中。
女孩像個儘職儘責的小大人,非常認真。
“姐姐,前麵有塊石頭,拳頭那麼大,我先幫你踢開。”
“姐姐,小心樹藤。”
“姐姐——”
這句話沒說完,江綿忽然一愣:“咦?”
緊隨其後,白霜行聽見陳妙佳的聲音:“是、是你們……?”
看來這是一場多人參與的實踐課程。
物理課全是滿滿的惡意,陳妙佳被嚇得雙腿發軟,乍一見到同學,癟了癟嘴,有快要哭出來的架勢。
白霜行聽出她聲音裡的哭腔,不動聲色地把語氣放柔,溫聲說:“你受傷了嗎?”
“沒有。”
陳妙佳吸了吸氣,注意到她毫無聚焦的雙眼:“你的眼睛——”
“我被剝奪了[光]。”
白霜行笑笑:“光在我這兒相當於不存在,所以看什麼東西都黑漆漆的。”
“啊——”
陳妙佳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不知想到什麼,眼底一片晦暗:“這節物理課……根本就是打準主意要我們的命。”
她咬了咬牙:“你什麼也看不見,我之前見過一個同學,還被活生生奪走了[摩擦力],他……殺人魔出現以後,他完全逃不掉。”
從物理學意義來說,人要想產生運動,必須有一個推動身體的力。
在通常情況下,人用腳底蹬向地麵,兩兩摩擦,會得到地麵給出的向前的力。
沒有摩擦力,人類無法行走,也無法拿起任何東西。
整具身體仿佛變得滑滑溜溜,隻要動一動雙腿,腳底就會滑過地麵,讓他狼狽摔倒。
那是不可能直立行走的狀態。
陳妙佳在遠處目睹了一切。
那個同學嚎啕大哭,掙紮著想要爬起,雙手雙腳卻不斷滑開,讓他顯得可悲又可笑。
殺人魔看著他不停顫抖的模樣,發出一聲聲滿含譏諷的笑。
然後便是血肉橫飛。
白霜行默了默:“我被剝奪過兩次狀態,第一次是重力,第二次是光。你呢?”
“我隻有一次,一直持續到現在。”
陳妙佳打了個哆嗦:“是[正確的溫度感知],有時候覺得非常熱,有時候又覺得很冷。”
一個在物理大逃殺裡,幾乎不會產生任何影響的變量。
想起自己的兩次“幸運”大轉盤,白霜行在心裡給白夜豎了個中指。
陳妙佳看她一眼:“我們要繼續待在這兒嗎?”
經曆了語文課和數學課上的目瞪口呆,陳妙佳已經清楚意識到,眼前的這個新同學很厲害。
她沒什麼主見,這會兒被嚇得大腦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相信白霜行。
白霜行搖頭:“在捉迷藏遊戲裡,被找的人一定要經常更換躲藏的地方。”
迷宮不知道有多大,那群殺人魔的數量應該不少,搜完一個地方,肯定會立刻前往下一個。
當其它區域被逐一排除,她們所在的這片小樹林,將成為眾矢之的。
更何況,樹林本身就是非常適合躲藏的地方,如果她是殺人魔,一旦路過樹林,絕對會進來檢查。
看似安全的地方,其實最危險。
“可是,你沒關係嗎?”
陳妙佳不太放心:“你的眼睛——”
話沒說完,一陣陰風拂過,在兩人耳邊同時響起喑啞歌聲。
聽聲音,這次是個聲線沙啞的中年男人。
“捉迷藏,捉迷藏。我來捉,你來藏……”
這種兒歌從他嘴裡唱出來,不但發音含混不清,還跑了一大半的調子。
如果是平常聽見,大概隻會覺得好笑,然而此時此刻突然響起,讓白霜行和陳妙佳同時屏住呼吸。
陳妙佳不敢出聲,拉了拉白霜行袖子。
“聲音是從右邊傳來的。歌聲會提前播報,所以他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
白霜行拉住身邊江綿的小手,壓低聲音:“左邊有出去的路嗎?”
她表現得有條不紊,陳妙佳原本心慌意亂,也許受了她的感染,心情居然莫名平複幾分:“有!”
白霜行笑了笑:“走,往左邊。”
*
她們儘可能地沒有發出聲音。
走出小樹林,耳邊陰魂不散的歌聲終於散去。
陳妙佳心有餘悸,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樹蔭。
在那片波濤一樣的黑影裡,正潛伏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因為這個想法而後背發涼。
“不能大搖大擺走在路上。”
白霜行說:“附近還有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嗎?”
江綿環顧四周:“沒有。這裡都是花,和牆。”
她仰頭,眨眨眼睛:“牆上有塊牌子,寫的是【物理花園】。”
白霜行:……
白霜行:“可能,或許,這就是物理人的情.趣吧。”
“那邊還掛了另一塊木牌。”
陳妙佳遙遙望向遠處的一條岔路。
迷宮裡岔路很多,此時此刻,他們正麵臨著兩個選擇。
左側的巷子前空空如也,一眼望不到儘頭;右邊的道路昏暗許多,地麵上平鋪著好幾灘巨大水漬,在它的入口旁,掛著塊方方正正的牌子。
很奇怪。
迷宮裡的其它地方都很乾燥,唯獨這條路上的天空烏雲密布,不僅下著小雨,仔細聽去,還有幾聲悶雷。
陳妙佳:“上麵寫著……【雷雨小巷】。”
她話音方落,耳邊響起清脆的廣播聲。
“叮咚!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一,雷雨小巷。”
“‘電’是我們物理學的老朋友,眾所周知,當水與電相遇,會發生非常美妙的反應。”
“雷雨小巷將全方位模擬這種有趣的物理現象,如果感興趣,不妨進去走一走哦!說不定會遇上一位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呢!”
陳妙佳眼角一抽:“有病吧,正常人誰會進這種地方?”
而且最後一句話是從《雨巷》裡照搬來的吧?物理老師就不要玩語文課的梗了啊!
白霜行卻是若有所思:“如果我們現在正被殺人魔追趕,倒是能把他們引進去。”
很好。
不愧是一路爆殺語文和數學老師的超級問題學生,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反殺,陳妙佳甘拜下風。
她們當然不會走雷雨小巷,更不想見到所謂的丁香姑娘,毫不猶豫選擇了左邊正常的道路。
江綿拉著白霜行的手腕,一路上耐心描述四麵八方的景象。
迷宮很大,沒有可供藏身的角落,仍然看不到儘頭。
不知道為什麼,越往前走,天色越亮。她們最初被傳送到的地方時值傍晚,現在抬頭看去,居然像是下午一樣。
鮮花一簇緊鄰著一簇,散發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芳香。
走著走著,江綿的腳步又是一停。
白霜行:“怎麼了?”
“前麵……又有一塊牌子。”
女孩正色:“寫的是【鏡中世界】。”
廣播聲適時響起。
“恭喜同學們來到物理花園的景點之二,鏡中世界!”
“在平麵鏡上,當光線平行著觸碰到鏡麵,由於反射定律,會以同樣平行的方式進入我們眼中,並在視網膜上形成畫麵。”
“在美妙的物理花園裡,鏡子似乎還有更有趣的功能哦!不妨和老師一起來探索探索吧!”
白霜行語氣認真:“說老實話,你們物理老師頭禿心不禿,講話方式還挺有趣的。”
高情商:講話方式有趣。
低情商:幼兒園式幼稚措辭。
陳妙佳扶額:“他確實……平常比較活潑。”
說到這裡,她不免覺得失落。
曾經的老師們雖然並不完美,但個個儘職儘責,陳妙佳從沒想過,他們會變成如今這些猙獰凶殘的怪物。
要是能從這鬼地方活著出去,她一定十倍百倍一千倍地努力學習。
白霜行問:“這次沒有分岔路嗎?”
“沒有。”
心裡湧起不太好的預感,陳妙佳吞了口唾沫:“如果不原路返回,我們……必須走這條路。”
白霜行點點頭。
白夜不會出現必死的局麵,物理老師哪怕鐵了心想要她死,她還是蹦噠著活到了現在。
既然眼前隻有一條路可走,那這個所謂的【鏡中世界】應該不會百分百致死。
拿【雷雨小巷】作為對比,觸電的危險不必多說,所以在它旁邊,還有另外一條更安全的巷子。
身後沒有退路,她們隻能加快腳步往前走。
江綿緊緊拉著白霜行手掌,越靠近巷子,速度越快。
這裡很窄。
兩邊的空間驟然緊縮,讓人感到壓抑逼仄,在牆上,擺放著許多高低不一的等身鏡。
似乎沒什麼特彆的地方。
經過一麵鏡子時,江綿默默瞥了一下。
裡麵老老實實倒映著她的身影,沒有突然出現的厲鬼,也沒有想象中古怪驚悚的畫麵。
陳妙佳低著頭,不敢直視鏡麵,一個勁隻管向前走。
身邊的空間漸漸有了擴張的趨勢,眼看即將離開鏡子小巷,毫無征兆地,她又聽見一道歌聲。
這一次,是個癲狂尖細的女聲,語氣裡帶著肆意張揚的笑,好似噙了蜜糖。
陳妙佳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在我們後麵。”
白霜行不假思索:“快跑!”
歌聲響起,代表著一位殺人魔正在靠近。
好消息是,他們與殺人魔還隔著一段比較安全的距離。
不用白霜行多說,陳妙佳下意識邁開雙腿。
想到小孩跑起來很慢,她乾脆一把抱起江綿,再用力握住白霜行手腕。
小厲鬼被像麻袋一樣扛起來,呆呆愣了一秒。
“我帶著你走。”
她一頓,加重語氣,聲音有些顫抖:“放心,我會避開障礙物,你隻管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