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肅殺。
聽完係統對眼前這個世界的描述,文楚楚生出一陣惡寒。
殺人魔的狂歡?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招致死亡?那和大逃殺有什麼區彆?
她右眼皮跳個不停,垂下眼,看向被自己死死縛住的陌生女人。
這個女人來路不明,自從被她反扭手臂,就一直表現得神神叨叨——
說話含糊不清,表情呆滯如木偶,麵部肌肉偶爾抽搐幾下,扯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
“組織……會殺光你們。”
笑著說出最後一句話,女人的身體猛然顫抖起來,幾秒鐘後,如同失去全部意識,渾身癱軟地閉上了雙眼。
“喂!”
文楚楚拍拍她側臉:“你怎麼了?!”
沒有回應。
白霜行心有所感,試著伸出食指,探向女人鼻子:“……沒呼吸了。”
沈嬋愕然:“她、她就這樣,死了?”
“既然在這個世界裡,幾乎所有人都對我們懷有殺心——”
季風臨斟酌一番措辭:“殺了我們,應該是他們存在的唯一目的。”
如今女人失敗了,就隻剩下慘遭毀滅的命運。
被迫害妄想症的世界。
在心中默默把這幾個字重複一遍,白霜行抬頭,再一次觀察四周。
藍天白雲,高樓大廈,道路上是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乍一看去風平浪靜,與真實世界沒有不同。
然而一旦全神貫注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非常微妙的、不對勁的地方。
“奇怪。”
文楚楚把女人的身體小心放在地上,朝著四周看了看,喃喃自語:“這個世界,到底有哪兒不一樣?”
她能感受到細微的不同,但要說為什麼,卻又答不上來。
白霜行沉默須臾,輕聲開口:“是路人的眼神吧。”
文楚楚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對哦。
是眼神!
一個個男女老少從他們身邊經過,如果是在平時,見到陌生人後頂多看上一兩眼,眼神裡不會摻雜彆的情緒。
可現在不同。
那些人的目光如同粘膩的蛇,陰森森藏在暗處,隻要一不留神,就會攀附上他們四人的後背。
等他們轉頭去看,路人便又恢複了無所事事的模樣,不動聲色地,把眼神挪到前方。
這是一種被無數人窺視的感覺,很不好受。
“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文楚楚摸摸手臂:“在被害妄想症病人的眼裡,我們也和這些路人一樣嗎?”
“偶爾,或許是的。”
沈嬋說:“他們無法百分百信任你,一旦對你產生懷疑,在他們看來,你就成了這些路人的其中之一,時時刻刻對他們懷有惡意。”
“這條支線任務,是讓我們前往213房保護患者。”
季風臨:“如果沒有彆的計劃,我們先去找找這間屋子,怎麼樣?”
白霜行點頭:“嗯。”
這個世界太過危險,如果留那女孩一個人在家,指不定會發生什麼意外。
沒有誰提出異議,四人立即動身,走進單元樓。
一路上,白霜行時刻注意周圍的動靜,萬幸一切如常,沒再發生意外。
登上二樓,213號位於樓道最裡側。
季風臨一直走在最前麵,來到門口後,輕輕敲響房門。
咚咚。
在寂靜的樓道裡,敲門聲格外清晰,尤其配合當下殺機四伏的世界背景,讓人莫名感到心臟揪緊。
無人應答。
季風臨很有耐心,又一次敲門。
這一回,好幾秒鐘以後,房門終於被人緩慢打開,隻露出很小的一條縫隙。
透過縫隙,白霜行見到一張熟悉的臉,正是第三病棟病房裡的那個女孩。
縫隙狹窄,隻能瞧見她的小半張臉。
女孩幽幽抬起目光,臉色蒼白如紙,語氣裡帶有十足的警惕:“你們……來做什麼?我不是已經出院了嗎?”
看來她還記得他們。
白霜行暗暗鬆了口氣。
如果對方對他們毫無印象,麵對一個患有被害妄想的病人,他們很難取得信任。
“出院之後,我們會定期進行回訪治療。”
季風臨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打草稿,一氣嗬成:“最近感覺怎麼樣?”
“我……”
不知怎麼,女孩怯怯抖了一下,很緊張的樣子:“我的失眠症,已經很久沒有複發了,謝謝醫生關心。”
失眠症?
白霜行心下一動,明麵上沒表現出絲毫變化,默不作聲伸出右手,戳了戳季風臨後背。
季風臨回頭和她交換一道視線,揚了下嘴角——
再眨眼,他毫無征兆地猛然用力,一把推開身前的房門!
在巨大的外力作用下,房門迅速向裡傾斜。
女孩被嚇了一跳,匆忙側開身體,而在她身後,竟顯露出另一個高大的、手持水果刀的人影。
——就在女孩開門和他們對話時,一直有個男人站在她身後,手裡握著把刀!
季風臨陡然推門,顯然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季風臨便已衝進室內,一拳掄在他臉上。
劇痛襲來,男人手上的水果刀哐當落地。
白霜行快步上前,把瑟瑟發抖的女孩護在身後:“你沒事吧?知道這人是誰嗎?”
女孩嘴唇顫抖,搖了搖頭。
“我……我不認識他。”
她的嗓音疲憊不堪:“不久前,他敲門說是新搬來的鄰居,來向我打個招呼,順便問問小區裡的事……等我開門,他就拿著把刀衝了進來。”
就在男人即將動手的時候,季風臨敲響了房門。
女孩足不出戶,不可能不在房子裡。
如果不去開門,門外的人意識到不對,報警就糟了。
於是男人手裡拿著水果刀,緊緊站在女孩身後,讓她把門開出一條小縫,儘快把人支走。
萬萬沒想到,女孩故意把“被害妄想症”說成“失眠”,被門外的人覺察出了貓膩。
季風臨看上去文質彬彬,下手居然稱得上狠戾,沒過多久,就把男人撂倒在地。
“救、救命!彆殺我,彆殺我!”
男人被疼得五官扭曲,躺在地上放棄掙紮:“饒了我吧!”
文楚楚沉聲:“你想對她做什麼?”
“我、我——”
男人遲疑一刹,咬了咬牙,從眼裡疼出淚水:“我是隔壁新搬來的,看她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在家,剛好手頭有點緊……”
文楚楚無法理解:“手頭有點緊,你就入室搶劫殺人?!”
話一出口,她就想明白了。
這裡並非現實,而是被害妄想患者的精神世界。
在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對她展露殺心。
男人還在哀嚎:“我再也不敢了,放了我吧!”
伴隨著嚎叫聲聲,和樓道口的那個女人一樣,漸漸地,他也變得雙目無神,暈倒一樣閉上了眼睛。
“……又變成這樣了。我本來還想報警的。”
文楚楚撓撓頭,突發奇想:“對了,報警!如果我們向警方求助,申請二十四小時全程保護,不就可以安全度過了嗎!”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然而很快,就見女孩的身體無聲抖了一下。
“不可以去警局!”
女孩倉惶開口:“警察裡有他們的臥底……他們在找我,他們要殺我!”
既然她在潛意識裡這麼認為,那麼一旦他們去往警局,最大的可能性,是直接慘死在“臥底”的手裡。
沈嬋溫聲安撫:“彆怕,現在我們在這裡,會儘量保護你的生命安全。”
她思索片刻,語氣更加認真:“你能告訴我們,有關‘他們’的詳細信息嗎?‘他們’到底是誰?”
沈嬋說話的間隙,白霜行四處看了看房間裡的布置。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窗簾拉得很緊,和病房中一樣,沒留出空隙,顯得很暗。
客廳裡擺放著簡單的桌椅和電視機,桌子上是一張第三病院的病理報告。
白霜行定神看去,找到女孩的名字。
[夏婉]。
“夏婉。”
她看向女孩的眼睛:“慢慢說就好。”
語氣熟稔地叫出名字,能迅速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夏婉動了動嘴唇。
“他們,是很多不同的人、很多不同的組織。”
她有些神經質地望向大門:“他們藏在各種地方,身邊的每個人,都可能是他們的偽裝。”
白霜行沒有提出質疑,而是發出低低的喟歎,順著她的意思繼續往下問:
“真是糟糕……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針對你,你知道原因嗎?”
女孩咬住下唇。
她麵色蒼白,精神狀態很差,眼底濃鬱的黑眼圈尤其明顯,應該很久沒睡過一次好覺。
“我也不清楚。”
夏婉瑟縮一下:“也許,也許他們以為我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機密……對!情報組織你們知道吧?有些人是敵國派來的臥底,進行交易時,我剛好從旁邊路過……於是他們就想殺我滅口!”
白霜行與沈嬋對視一眼,沒說話。
夏婉還在滔滔不絕地傾訴:
“比如住在樓下的那個大叔,整天在樓道裡逛來逛去,和他搭話也不回答。有一次,我看見他和一個女人竊竊私語,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那兩個人同時轉頭,陰惻惻看了我一眼。”
她越說越覺得毛骨悚然:“他們一定以為我聽到了重要的情報!”
文楚楚摸了摸下巴。
聽起來……居然還挺有邏輯的。
至少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她沒辦法說服對方,一切隻是臆想。
“嗯……”
白霜行點頭:“那其他人呢?你說身邊潛藏有不同組織的臥底,除了樓下的大叔,還有誰?”
既然這是被害妄想患者的世界,那麼世界裡的邏輯,大概率會遵循夏婉的想法。
也就是說,被夏婉認定是“組織裡”的人,他們必須提前防備。
被她這樣一問,夏婉有了一瞬間的怔忪。
“你……”
女孩眨眼,嘴唇仍然發白:“你們相信我嗎?”
“畢竟都親眼見到這位大哥了。”
沈嬋笑笑,指向躺在一旁的陌生男人:“而且抵達小區時,有個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們拔了刀——或許覺得我們會幫你,所以打算提早解決吧。”
夏婉渾身一顫:“他們居然——”
她頓了頓,露出決然的神色:“你們留在這兒不安全,要不還是走吧。那些人,我自己能躲過去。”
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文楚楚愣了一下。
“我們已經被卷進這件事裡,估計脫不了身。”
白霜行溫柔笑笑,向她靠近一些:“一個人麵對他們,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一定會覺得害怕……不過,如果我們一起努力,說不定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
她的嗓音輕靈如水,噙了淺淡微笑,莫名其妙地,隱隱讓人覺得安心。
夏婉怔然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謝謝。”
女孩深吸一口氣:“在之前……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明明在她身邊處處都是危機,有那麼多人想要殺她,讓她每日每夜生活在惶惶恐懼裡——
可當她試圖向其他人傾訴,他們要麼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她,要麼覺得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聽她說完。
這讓她瀕臨崩潰。
沈嬋看著她,無聲皺眉。
“還有隔壁212的女人。”
夏婉壓低聲音:“我覺得……她是一個殺手!”
“嗯。”
季風臨頷首:“為什麼這樣覺得?”
他語氣平和,帶了點兒安慰的口吻,夏婉聽著,周身焦慮不安的情緒漸漸平複。
“因為,她經常穿著紅裙子、拖著一個大箱子,很晚才回來。”
夏婉說:“行李箱是搬家才會用到的東西吧?正常人怎麼可能頻繁使用呢?我看過一些書和電影,凡是像她那樣的人……行李箱裡都藏著屍體!”
很好。
又邏輯自洽了。
季風臨:“你沒嘗試過詢問緣由?”
“不久前,我假裝閒聊,問過她原因。”
夏婉低下腦袋:“她說,她經常出差。”
她顯然沒被這個理由說服。
因為下一刻,夏婉咬了咬牙:“可是……出差怎麼可能回回都深夜才回家?”
或許是一位慘遭老板無情壓榨的平平無奇社畜。
文楚楚悄悄想。
“唔。樓下的男人是敵國間.諜,隔壁女人是穿紅裙子的行李箱殺手。”
白霜行頷首:“還有嗎?”
“還有住在我樓上的孫奶奶。”
也許頭一次有人願意認真傾聽她的想法,夏婉表現得十分積極:“她一定是個外星人!”
最後三個字實在超出想象範疇,四人齊齊一愣。
沈嬋:“外、外星人?”
“覺得驚訝吧?我當初得知真相,也挺驚訝的。”
夏婉歎氣:“孫奶奶其實為人很好,但……每天早上六點和晚上六點鐘,她都會準時站在窗戶前,把頭探出去。”
季風臨有些懵。
對於他來說,暫時無法把這個舉動和所謂的“外星人”聯係在一起。
在他不遠處,白霜行卻是恍然大悟:
“所以你覺得,孫奶奶在接收電波,試圖與其他外星人聯係。”
“對!”
夏婉用力點頭,一副天涯逢知己的激動模樣:“她太準時了,除了下雨,幾乎天天不落下——對於正常人類而言,這個舉動毫無意義吧!”
或許,老太太隻是早睡早起,習慣了享受日光浴和月光浴。
文楚楚又一次悄悄想,每個人都有那麼點兒怪癖。
很好。
白霜行在心裡默默記下小筆記。
這棟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公寓樓臥虎藏龍,短短幾分鐘時間,又冒出了一個外星人。
“外星人很可能打算占領地球。”
夏婉縮了縮身子:“他們剛發現地球不久,對人類一無所知,於是派了幾個外星人來到這裡,偽裝成孫奶奶和她的朋友——而我們小區裡的其他人,都是她們的觀察對象!像人類研究螞蟻一樣!”
似乎……仍然有一套說得通的邏輯。
沈嬋問:“這位孫奶奶,咳,外星孫奶奶,她也想害你嗎?”
夏婉點頭:“她一直監視我,肯定早就發現我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外星人要想繼續潛伏,怎麼可能留下我的活口?”
她說完一頓,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就在前天,孫奶奶還邀請我去她家裡喝湯。這麼明顯的陷阱,我能去嗎?”
白霜行已經完全跟上她的思路,回答得斬釘截鐵:“不能。”
“還有就是,我們樓裡的房東。”
夏婉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他應該……不是人。”
文楚楚:……
從敵國臥底到殺手再到外星人,這位壓軸的房東,居然連人籍都被開除了嗎?!
白霜行正色:“那他是——?”
夏婉抬頭,定定與她對視,嗓音壓低:“是鬼。”
哦。
文楚楚忽然釋懷。
原來是鬼啊。
這個念頭匆匆閃過,把文楚楚嚇了一跳——
在經曆過殺手和外星人的洗禮後,“鬼”對於她而言,居然成了個熟悉的老朋友,還是倍感親切的那種。
……還是不要了吧。
另一邊,白霜行也做出了與她如出一轍的反應:“噢,原來是鬼啊。”
“房東整天神神叨叨的,臉色也很差,總之不像活人。”
夏婉說:“我就沒見他在白天出現過。”
文楚楚:……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位房東,他是個不願意出門的社恐死宅呢?畢竟房子也有了,隻需要待在家裡收租就行,正經人,誰想出去工作啊。
說到這裡,夏婉終於長長出了口氣。
“大概就是這些了。你們如果被他們盯上,一定一定要小心!”
她說:“不僅要防備身邊的人,還要注意走路時腳下的井蓋有沒有損壞、過馬路時有沒有大貨車突然衝出來、喝水的杯子裡有沒有被人下毒——他們害人的辦法有很多,說不清的。”
白霜行認真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總算有人願意傾聽她的想法,夏婉抑製不住心中的驚喜,兩眼微微發亮。
“聽我說這麼多,你們一定累了吧。”
她快步走向客廳中央的木桌:“我給你們泡……”
最後一個“茶”字沒出口,就生生堵在喉嚨裡。
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一灘水漬,夏婉恰好踩在上麵,瓷磚光滑,讓她一時站立不穩,向前倒去。
文楚楚一驚:“小心!”
她反應飛快,立刻伸手用力,一把扶住夏婉肩頭——
於是在即將摔倒之前,夏婉身形一晃,險險地穩在原地。
而在她身前不遠處的地上,正散落著一顆圖釘。
圖釘尖端朝上,被映出森冷寒光,如果夏婉沒被文楚楚扶住,而是徑直向前倒下……
這顆圖釘,會刺進她的眼睛或額頭裡。
文楚楚頭皮發麻。
她的爸爸是名警察,在家人的熏陶下,文楚楚從小就立誌懲惡揚善、抓住所有窮凶極惡的罪犯。
她不怕殺人狂魔,也不怕毒蟲蟒蛇,見到此時此刻的景象,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窗簾緊閉,有影影綽綽的微弱陽光從窗外溢進來,四下安靜幽謐,一眼看去,隻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早晨。
然而那顆圖釘和那灘水漬的存在,卻在無言昭示著死亡。
殺機如影隨形,潛藏在每個司空見慣的日常裡。
夏婉似乎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眼神裡沒有惶恐,隻剩下疲憊的呆滯。
“你坐去沙發,好好休息吧。”
季風臨撿起圖釘,丟進垃圾桶裡:“其他事情,我們來處理。”
夏婉被文楚楚帶去沙發。
讓她坐下之前,文楚楚特意低頭檢查,確認沙發上沒有什麼尖銳物品。
“在被害妄想患者的世界,死亡完全不講邏輯。”
沈嬋皺眉:“隻要她潛意識裡覺得某個東西有害,那玩意兒就會立馬置她於死地——而我們要在這樣的世界裡,堅持一天一夜。”
不僅要保護夏婉,也要保護他們自己。
腦海中,監察係統444號發出一聲輕哼,看好戲似的揚了揚下巴。
【沒錯。】
它說:【地獄,即將吞噬你們所有人。】
099扶額:【444號的意思是,那個,太危險了,你們注意安全。】
——它原本想找個能把自己帶飛的大佬,結果怎麼來了個要被它拖著跑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