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這段話,他是對著季風臨在說。
“哦。”
季風臨麵不改色:“我樂意。”
陸仁嘉:“……操!”這人有病!
現場一度劍拔弩張,直到一道女聲突然響起:
“請各位不要動怒。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我明白,大家心裡都不好受。還望心平氣和,島上不能再亂了。”
說話的是個中年女人。
和其他侍者一樣,她也穿著件黑色西服,舉手投足間,有股雷厲風行的氣勢。
在她身旁,有個方框彈出。
【角色:管家】
【魍魎島彆墅的管家】
簡明扼要的人物介紹。
有她出言相勸,季風臨沒有為難對方,鬆手後退一步。
陸仁嘉氣急敗壞,可惜這會兒奈何不了他,放了幾句狠話,灰溜溜離開。
嗯……
白霜行想,這位應該不是譚秋。
譚秋恨他們入骨,隻想見到他們狼狽不堪的淒慘模樣,無論如何,不會讓自己在他們手裡吃虧。
那麼,下一位出場的角色——
她眸光一轉。
“我聽說了發生在藏酒室的事,非常抱歉,是我們沒有加強巡邏。”
管家嗓音柔和,麵有歉意:“至於藥物……彆墅裡的醫生看過,的確含有劇毒。我們已經出動全部人手,在島上搜索解藥。”
看起來很正常。
白霜行冷哼一聲:“你們最好抓緊時間。”
思索一秒,她模仿出電視劇裡惡毒女配的做派:“知道我爸爸是誰嗎?我要是出了事,他非得大發雷霆,到時候,大家都得遭殃。”
“我明白。”
管家連忙安撫:“小姐一定不會有事。”
“話說回來——”
在舞廳裡看了一圈,沈嬋總覺得沒什麼貓膩,心下一動:“參加舞會的人有二十幾個,你們這兒的工作人員,一共有多少?”
能夠混跡在他們身邊的人,不僅僅是眼前這些少爺小姐。
侍者同樣可行。
“包括廚子在內,一共十人。”
管家停頓片刻,麵露疑惑:“怎麼了?”
白霜行:“他們都在尋找解藥?”
中年女人:“這是當然。”
如果……譚秋藏在這些人裡呢?
沈嬋垂眼,頭腦飛速運轉。
侍者們存在感不強,因為要到處尋找解藥,活動範圍也很廣。
既可以在暗處悄悄監視他們,又能找準機會迅速離開、不被他們發現。
總體而言,可能性非常大。
文楚楚與她有同樣的想法:“那些留在彆墅裡搜查的人,你知道他們的位置嗎?”
管家一愣:“嗯。每個人都被劃分好了搜查範圍。有什麼事嗎?”
“我們正在討論,譚秋會把解藥藏在哪兒。”
沈嬋笑笑:“你能稍等一下,給我們一點時間交流想法嗎?”
對方當然說“好”。
後退幾步到角落,文楚楚立刻開口:“侍者很可疑吧!”
“但是舞廳裡的人,仍然有嫌疑。”
薛子真點頭:“時間剩下不多……我們要不要兵分兩路?”
“我覺得可行。”
沈嬋:“咱們五個人,分成二和三的兩組,分彆對舞廳和侍者們進行調查,怎麼樣?”
“我還是覺得,譚秋有很大幾率藏在舞廳附近。”
白霜行思忖道:“如果她化作侍者,一來時時刻刻要被人使喚,沒太多自由時間;二來,距離我們太遠。”
季風臨和她想法一致:“舞廳更危險,可以留下三個人。”
經過討論,分組很快成型。
沈嬋和文楚楚在房中四下查看,白霜行、季風臨與薛子真則留在舞廳。
時間緊迫,前麵的兩人很快跟隨管家離開。
白霜行站在舞廳角落,仰頭望了眼頂上炫目的水晶燈。
如何抓住厲鬼,在她心裡,已經漸漸有了思路。
如果猜想成立……
薛子真看出她的怔忪,溫聲道:“還好嗎?”
“嗯。”
白霜行靜默片刻,揚起嘴角:“我們在舞廳裡待了這麼久,不如去附近看看吧。隔著一段距離,譚秋也能窺視到我們。”
她說得有理,薛子真沒猶豫:“好。”
季風臨也沒反駁,深深看她一眼:“往裡走?”
白霜行迎上他目光:“嗯。”
*
舞廳很大,總共連通上下左右的四條長廊。
他們選擇了其中之一,聽說可以通往彆墅深處,這會兒死氣沉沉,見不到人。
“這裡好大。”
白霜行左右環顧,由衷感慨:“明明是座房子,卻修得像是迷宮一樣。”
她說著打了個寒顫,輕輕拽住薛子真衣袖:“而且,好陰森。”
季風臨把她的動作看在眼裡,喉結一動:“譚秋有可能藏在這裡麼?”
“誰知道呢。”
白霜行笑笑:“要往回走嗎?”
“往回走吧。”
薛子真認真搜尋了四周,沒發現異常:“譚秋不太可能藏在這兒。”
她一句話落下,再眨眼,立馬渾身緊繃——
走廊裡闃然無聲,倏忽間廊燈明滅,竟再度生出無窮無儘的血絲!
又來了。
薛子真凝神,伸手將白霜行護住,做出防備姿態。
不出所料,牆上的一條血管劇烈顫抖,如同巨蟒吐信,徑直向他們襲來!
薛子真的反應快得驚人,抬手便將血管緊緊攥住,蹙眉發力,竟將它一把擰斷。
血管斷裂,鮮血四湧,與此同時,走廊裡響起若有若無的縹緲女聲。
“都得死……為什麼要保護她?她是惡棍,你們也是!”
“嘻……能猜出我在哪兒嗎?時間所剩不多了。”
“今天也要元氣滿滿呢,你不得好死!”
聲音散去,燈光再度亮起。
煉獄一般的猩紅場景消失不見,他們回到安靜的走廊。
白霜行暗自笑笑。
看來譚秋深諳厲鬼之道,嚇人嚇得爐火純青,如果他們沒經曆過白夜的洗禮,乍一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已經神經崩潰了。
“對了。”
她伸手,輕輕抓起薛子真手腕:“從血管裡噴出的血,還在嗎?”
低頭看去,白霜行鬆了口氣。
薛子真的手上乾乾淨淨,沒有血汙。
薛子真搖頭:“沒事。”
“剛才見你抓住血管,把我嚇了一跳,不過仔細想想,你確實不會害怕那種東西。”
白霜行揚起嘴角,坦然對上她目光:“畢竟,你是醫生嘛,對於血管肯定再熟悉不過。”
薛子真笑:“嗯。”
季風臨側過視線,沒出聲。
白霜行安靜仰頭,和他四目相對。
不需要更多言語,他們對彼此心裡的想法心知肚明。
薛子真,有問題。
在這棟彆墅裡,除了舞廳裡的客人和一個個侍者……
還有他們。
早在最初看見任務時,白霜行就想,厲鬼會不會藏在他們身邊。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這句話,她沒對任何人說。
後來漸漸開始懷疑薛子真,是源於薛子真說過的話。
仔細想想,自從見麵以來,她總共說了些什麼?
在走廊裡初遇時,薛子真說:
“小姐,彆害怕。”
而在不久前,藏酒室裡,侍者領班也曾對她說過:
“小姐彆害怕,我們一定全力以赴。”
後來自我介紹時,薛子真說:
“我是醫生。”
“我是”和“醫生”這四個字,分彆出現在過往的不同對話裡,被拆拆補補,拚湊在一起。
談起後續計劃時,薛子真曾言:
“萬事小心。譚秋說,她悄悄藏在在場的人裡……”
白霜行清楚記得,當時她走出藏酒室,有個女生擔心她的安全,說了句“萬事小心”。
後來,這種重複更加明顯——
譬如剛剛,薛子真開口:“往回走吧。譚秋不太可能藏在這兒。”
這是季風臨“譚秋有可能藏在這裡麼”和她“要往回走嗎”的結合。
意識到這一點時,即便是白霜行,也感到頭皮發麻。
跟在他們身邊的薛子真,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本人,而是一隻亦步亦趨、事事模仿著他們的……
鬼。
厲鬼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等待著他們驚懼萬分、死無葬身之地。
從見麵到現在,由“薛子真”主動說出的話,隻有一句:
“舞廳裡的人仍然有嫌疑。時間剩下不多,我們要不要兵分兩路?”
她的用心不言而喻。
隻要把他們分開,就能各個擊破,逐一殺光所有人。
那時她沒表現出異常,白霜行不願驚動厲鬼,於是提出自己和“薛子真”待在同一個小隊。
確認嫌疑,接下來,就要想想怎麼抓住厲鬼。
舞廳裡麵積很大,又連通有四個出口,一旦“薛子真”察覺不對勁,很可能當即逃竄離開。
於是白霜行將計就計,領著她深入彆墅,來到這條逼仄的長廊。
最後,隻需要關鍵的一步,揭開厲鬼的偽裝。
輕輕握住女人的手腕,白霜行笑意盈盈:“不知道她們那邊怎麼樣了……啊,你還記得那個小侍者的名字嗎?她一直在幫我們,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
女人偏了偏頭:“她叫,我撿垃圾——”
[我撿垃圾回來了],而非文楚楚。
電光石火,燈光忽閃。
白霜行加大手裡的力道,緊緊攥住她腕骨,黑眸裡,浮起藏匿已久的凜冽殺機——
“找到你了!”
霎時間,女人睜大雙眼!
昏黃的光線時明時暗,不知從何處傳來幽怨哭音。
走廊儘頭窗戶緊閉,卻有一瞬疾風掠過,當白霜行看去,“薛子真”的臉龐迅速融化,變成一張血肉模糊的畫皮。
厲鬼滿麵血汙,雙眼則是古怪的貓瞳,喉嚨裡咕咕嚕嚕,發出一聲沙啞尖嘯。
再眨眼,她已伸出左手,攻向白霜行麵門!
白霜行心知不妙迅速後退,與此同時,手臂被人拽住,向後一拉。
季風臨擋在她身前,剛躲開厲鬼的第一道突襲,對方又探出另一隻手,險險擦過他脖頸,留下三道猙獰血痕。
他早有準備,猜到白霜行會被厲鬼盯上,以防萬一,提前兌換了一張驅邪符。
符籙亮出,厲鬼狼狽躲閃,似是被它灼傷,尖聲慘叫。
“喂!”
白霜行看向腦海中的長衫小人:“這是怎麼回事?”
【規則隻讓你們去找,沒說譚秋不能反抗逃跑。】
520冷笑一聲:【她的目的就是殺你,現在舍去性命變成厲鬼,怎麼可能輕易放棄——為了遊戲平衡,我可以勉強給你一個提示,譚秋很弱,一張驅邪符就能對付。】
前提是,他們能“找到”她。
在它開口的間隙,厲鬼麵目猙獰,發出一聲淒厲貓鳴,恨恨瞪向季風臨手中的驅邪符。
沒多做猶豫,她竟撞破走廊儘頭的玻璃窗,如同一隻真正的貓,從窗口竄上屋頂。
這場驚心動魄的對峙,隻持續了不到一分鐘。
白霜行心有餘悸,在追趕之前,先看向季風臨。
他被厲鬼傷到了脖子。
鬼魂自帶怨氣,人類的皮膚被劃破後,淌出漆黑濃稠的汙血。
季風臨摸了把側頸,忽略疼痛,滿不在乎:“去上麵找她吧。”
瞥見白霜行蹙起的眉,他一愣,旋即笑笑:“抱歉,這血是不是嚇著你了?傷口不深,沒關係。”
然而對方隻是匆匆瞟他一眼,緊接著,手裡出現一疊繃帶。
白霜行沒說話,步步向他靠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高跟鞋落在地麵,每一聲都格外清晰。
季風臨聽見她說:“低頭。”
他沒矯情,怔忪一刹,乖乖俯身。
厲鬼的指甲劃在他脖頸偏下,其中一道血痕被領口遮擋,看得不太清晰。
白霜行伸手,不太熟練地解開第一顆扣子,目光經過側頸與鎖骨,看見他喉結上下一動。
雖然追趕譚秋迫在眉睫,但隊友的性命更加重要。
眼睜睜看著季風臨淌血,還是脖子這麼重要的地方,要是不管不顧,她真有點擔心對方會流血身亡。
“血是黑色的,還好沒傷到動脈。”
她的動作輕而快,用紗布將血痕包起:“不會有副作用吧?”
季風臨:“暫時沒有。”
說話時,他微微垂眼,視線很輕。
從這個角度望去,能見到身前那人下垂著的、長而密的睫毛,白霜行是鳳眼,尾端上揚出微小的弧,像個小鉤。
她的旗袍是幽深的綠,長發則是純粹的黑,在滿室寂靜裡,皮膚呈現出瓷一樣的冷白。
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季風臨看了一眼,很快挪開視線。
莫名地,他呼吸有些沉。
“好了。”
白霜行鬆下口氣:“但願沒有副作用……那隻厲鬼跑上房頂,我們怎麼去追?”
說完才想起來:“噢,你的技能是風。”
“嗯。”
季風臨抬手,指尖碰了碰脖子上的繃帶:“高度沒問題嗎?”
白霜行恐高,他沒忘。
“沒問題。”
白霜行隨手撿起腳邊的一塊碎玻璃,把旗袍側邊劃開,分岔到膝蓋往上。
這樣,行動起來就方便很多。
“譚秋被驅邪符傷到,跑不了多遠。還有你——”
她直起身,不知在想什麼,語氣居然略顯局促:“以後不用這麼拚命,受傷要好好治療,比起任務,你自己更重要。這次,謝謝你。”
在第三精神病院裡,季風臨同樣是這樣。
麵對頂樓浩浩蕩蕩的惡意,他沒有絲毫猶豫,獨自走進去,為她引開九成黑影。
等再見到季風臨,他的狀態很糟糕。
因為家庭環境的緣故,她很少說這種話,開口講出來,總覺得彆扭。
……會不會過於親密了?
季風臨沉默看著她。
麵對白霜行時,他的神情似乎永遠都是安靜乖馴,亂發柔軟伏在額角,眸色漆黑,看不出其中蘊藏的情緒。
與厲鬼對峙時的狠戾與冷意,就像從未存在過。
一時沒人出聲,長廊漸靜。
片刻,少年垂下眼睫,有風自他指尖溢出,拂過白霜行發尾與裙邊,徐徐湧上窗口。
他的笑音很低:“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