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可憐的獵物們一定正蜷縮在某個角落,不敢動彈不敢呼吸,祈禱彆被發現吧。
想到這裡,青年嘴角笑意更深。
忽地,他聽見窸窣輕響。
包括他在內,六雙眼睛同時循聲望去,身側的樹林簌簌顫動,一個雙目無神的女人狼狽跌倒在地。
看她的姿勢,竟像是被隊友一把推出來似的。
“你們——”
鐘靜怡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眼底湧出怨憤之意,顫巍巍伸出右手:“推我的人,藏在——”
說到這裡,女人陡然頓住。
除了樹林的輪廓,她什麼也看不見。
方向感趨近於零,無論如何回想,她都分不清哪裡才是剛剛藏身的地方。
可笑又可悲,她連和出賣自己的人同歸於儘都做不到。
寸頭青年低頭覷她,哈哈大笑:“是個瞎子。”
伴隨他肆無忌憚的笑聲,一名同伴提起斧頭,砍上鐘靜怡胸口。
霎時間,不遠處閃過幾道奔逃的人影。
鐘靜怡被其他人當作誘餌、吸引信徒注意力,到現在,目的已經達成。
為了活下去,她曾經的“隊友們”隻能抓住這個短暫的空隙,拚儘全力地逃跑。
很符合人類的本性。
寸頭青年打了個哈欠:“要追嗎?”
“不急。他們跑去的方向,有我們的人。”
一名同伴笑道:“先看看這兩個新鮮的祭品吧。”
說起祭品,寸頭青年掩飾不住心中興奮,低頭俯身,踢了踢一動不動的陸觀潮:“死了?”
同伴斜過眼:“那女人還有一口氣。”
信徒們都明白,舉行祭祀時,祭品所受的痛苦越多,神明越是滿意。
青年饒有興致,在鐘靜怡身前蹲下,從口袋裡掏出小刀。
如同折磨不值一提的螞蟻,他微笑著伸手,將刀刃刺入女人右手。
鐘靜怡的慘叫讓他愉悅興奮。
很快,小刀被利落抽出,逐一刺向她左臂、肩頭以及後背。
傷口湧出源源不斷的猩紅液體,鮮血融進他腳下的土壤,被貪婪地汲取吸收。
驀地,寸頭青年眸光一動。
土壤翻湧如浪,染出沉沉暗紅,漸漸地,居然浮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不是錯覺。
在這片受到了神明眷顧的土地上,他見到一尊若有若無、由血液構築而成的微型神像。
身旁的同伴也察覺這一奇景,皆是一驚,撲通跪下。
緊隨其後,青年聽見縹緲含混的低語。
這是種十分詭異的聲音,夾雜了千百人的沉喃、尖嘯、笑音和囈語,奇怪的是,他能聽清。
得到滿意的祭品,神明將給予信徒夢寐以求的恩賜。
青年難掩狂喜,在神像現身的刹那,顫抖跪倒在地。
他聽懂了。
神說,血肉祂已收下,今日之內,他們能得到不菲的回報。
神還說,在那群誤入森林的人類裡,有一名瀆神者。
瀆神者曾摧毀祂的神像,妄圖奪取祂的力量,禍患無窮。
為了將那人儘快抹殺,神要求他召集林中的所有信徒,在此地商議計劃。
青年不敢忤逆,忙不迭點頭應下。
“瀆神者……”
同伴皺眉:“不能讓那群人逃出去。這樣吧,我們留在這裡保護神像,你去通知其他人,怎麼樣?”
神像由血凝成,看上去脆弱不堪,將其單獨留在這裡,很可能遭到破壞。
寸頭青年連連點頭,眼底的狂熱仍未散去,戰栗不已。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神的指引。
神明的低語威嚴莊重,讓他發自內心覺得,自己能為祂做出任何事情,哪怕奉獻生命。
“好。”
青年說:“我儘快。”
*
於是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青年步履匆匆,消失在蔥蘢林間。
等他離去,與他僅有一步之遙的樹叢裡,出現一道高挑纖瘦的身影。
白霜行語氣很淡:“他走了。”
“……終於走了。”
沈嬋長出一口氣,垂眸擦拭掌心裡的冷汗:“希望他能早點回來,我不想在等他的時間裡,經曆四五遍幸運轉盤。”
“這片樹林不大。”
季風臨說:“他熟悉地形和方向,找來所有信徒,不需要太長時間。”
“那個,我能問一問嗎?”
另一邊,完好無損的鐘靜怡舉起右手,讓喪失聽力的白霜行能一眼注意到她:“他到底看見了什麼幻覺?”
陸觀潮站在她身後,雙手環抱胸前:“我們中間,有兩個人死了。”
白霜行輕聲笑笑:“首先,是我們反抗失敗,有兩人遭到殺害。”
——從頭到尾,寸頭青年所見的景象,都是由她親手製造的幻覺。
這是屬於江綿的技能,【白夜幻戲】。
【白夜幻戲】擁有蠱惑神智、引發幻象的作用,局限在於,隻對一人有效。
如果僅僅是讓寸頭青年產生幻覺,而他同夥們時刻保持清醒,毫無疑問,他將很快被喚醒。
所以,在白霜行用出【白夜幻戲】的同時,鐘靜怡也點開了技能麵板裡的【青絲繞】。
被白霜行救下後,鐘靜怡曾放下戒心,在她肩頭寫下數字“5”,並詳細闡明【青絲繞】的相關信息。
【青絲繞】最多束縛五人,禁錮的人數越多,絲線越脆弱。
信徒們身強力壯,憑借絲線,頂多困住他們五秒鐘。
當兩個技能被逐一使用,接下來,便是所有人的合作時間——
五秒鐘之內,他們必須一擁而起,除了白霜行和鐘靜怡,每人分彆解決一個信徒。
想到這裡,白霜行覺得有些可惜。
擁有【青絲繞】,他們能迅速合力擊殺對手,但隨著感官被逐漸剝奪,下一輪幸運轉盤後,大概率不能故技重施了。
僅在這一次的突襲裡,陸觀潮的骨折就已急劇惡化,這會兒疼得走不動路,隻能靠在樹下歇息。
如果有誰再抽中失明、骨折和體力退化,五秒鐘,他們甚至沒辦法靠近敵人。
總而言之,另外的五名信徒飛快斷了氣,隻剩下一個寸頭青年,活在白霜行精心編織的幻象裡。
在他所見的幻覺中,同夥們生龍活虎、始終好端端跟在他身邊,六人順利捕獲獵物,並得到了神明的啟示。
讓他把所有信徒召集過來,當然是白霜行的主意。
可憐寸頭青年對真相一無所知,滿心歡喜忙裡忙外,結果替彆人做了嫁衣。
看向樹蔭下的五具屍體,白霜行眨眨眼,神色如常。
早在這場白夜開始的時候,她就認真思考過,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技能。
在【神鬼之家】僅存的技能麵板裡,攻擊性能力少之又少,唯有單獨一個,還隻能使用一次。
中層汙染區以搏鬥逃殺為主,她的技能大多與厲鬼怨靈有關,對上活生生的人,非常吃虧。
但要想破局,暴力永遠是最直白最簡單的手段——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天馬行空的有趣辦法。
譬如現在,僅憑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境、一個信口胡謅的謊言,他們就能將所有信徒一網打儘。
獵人與獵物的遊戲,之所以被稱作“捕殺”,是因為獵人在明,獵物在暗。
獵人熟悉地形地勢,早早布置好致命的陷阱,掌握著獵物的全部動向,想殺它,隻是時間問題。
就像藏匿於林中、等候他們步入殺局的信徒一樣。
現在,局勢終於到了逆轉的時機。
白霜行仔細觀察過,信徒們精神受到嚴重汙染,凶殘嗜殺,對身邊所有人的性命不管不顧,哪怕同伴死去,也毫不關心。
他們唯一在乎的,隻有混沌之主。
麵對白霜行等人,信徒全副武裝、殺氣騰騰;但如果……是麵見至高無上的神呢?
答案呼之欲出。
那些幾近癲狂的男男女女將卸下防備,不做多想地來到這裡,帶著滿腔虔誠與敬意,感恩神明的降臨。
殊不知迎接他們的,唯有必死的結局。
明處與暗處,捕殺與被殺,從這一刻起,雙方轉換了身份。
“找找附近有沒有被信徒設好的陷阱,把它們位置挪走。”
白霜行看一眼寸頭青年離開的方向:“那人從這裡離開,說明信徒據點就在路上——這是他們的必經之路,陷阱可以集中放置。”
陸觀潮臉色慘白,扯出一個淺淡的笑:“死掉的那幾人身上,有弓和刀。”
說來諷刺。
信徒用以屠殺無辜受害者的工具,反倒成了最終將他們本人置於死地的凶器。
獵殺時,弓箭永遠是最好的冷兵器。
提心吊膽壓抑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來反擊的機會,沈嬋隻覺胸口淤積的悶意頃刻散去,暢暢快快呼出一口氣:“明白!”
“他們應該很快會來。”
白霜行眺望遠方,眼底映出黑壓壓的密林,幽暗沉寂,暗藏殺機。
她說:“開始狩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