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攥住手裡的瑩白玉石,陸觀潮無聲蹙眉,額頭現出青筋。
原以為拿到神塵,他就能一路暢通無阻、趕在所有人之前離開白夜,萬萬沒想到,現在成了個活靶子。
白霜行那三人彼此熟識,肯定會竭力尋找合作共贏的辦法,遇見他們,陸觀潮或許還能試著溝通。
但其他幾人就不一定了。
早在進入高度汙染區之前,他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表明過自己的態度,一旦開啟爭奪戰,彼此間不會有讓步與心軟。
鐘靜怡、陳濤、賀鈺,每個都是難纏的對手,與他們相遇後,免不了一場惡戰。
右眼跳個不停,陸觀潮沉下眼,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
更何況……與白霜行他們合作,也並非生路。
由主係統設定的規則不容置喙,既然它說“隻有一人能通過神塵穿越屏障”,那就不可能作假。
白霜行打算讓每個人都能活下去,想法很好,可惜實現不了。
在這場九死一生的逃殺裡,多餘的情感隻會招來死亡。
腦海中思緒萬千,陸觀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不是膽小怯懦、優柔寡斷的性格,即便置身於這種絕境之下,也沒露出太多慌亂。
留在原地發呆不是辦法,當務之急,是儘快朝著東邊撤離,找到森林邊緣的屏障。
整理好思路,陸觀潮從白夜商城裡兌換出一個微型指南針,確定方向,把神塵放進上衣口袋。
在這之前,他垂下目光,飛快看它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拿到神塵以後……他似乎越來越煩躁了。
橢圓形狀的白色石頭冰涼柔潤,明明散發著令人舒心的微光,卻莫名讓他感到一陣森寒。
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陸觀潮不再瞧它,正要起身,聽見一聲簌簌輕響
——再眨眼,樹下打盹的兩隻怪物竟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他跟前,筆直伸出長滿利刃的手臂,向他揮砍而至!
腦子裡嗡嗡作響,萬幸身體還殘留著求生的本能。
陸觀潮及時後退幾步,做出防備姿勢,警惕之餘,不免有些困惑。
很奇怪。
他從頭到尾動作很輕,連呼吸的力道都被刻意壓低,加上身體藏在樹後的視覺死角,不可能被這兩隻怪物輕易發現。
除非..….它們感應到了什麼。
心下一動,陸觀潮飛快瞥向上衣口袋。
村子裡的人說過,鬼怪衝破保護村莊的結界後,徑直去了祠堂,並奪走藏於其中的神塵。
神塵位置隱蔽,之所以被立刻找到,很可能是因為鬼怪感受到了它的氣息。
厲鬼有怨氣,妖物有妖氣,神塵是那位無名神留下的東西,自然也沾染了神明的力量。
操。
陸觀潮一個頭兩個大,這次罵出了聲。
如果這個猜想沒錯,他把神塵隨身攜帶,不過多久,就會淪為整片林子裡鬼怪的獵物。
——主係統是在玩兒他們吧?!
一旦把神塵拿在手裡,前有鬼怪追殺,後是其他挑戰者的圍追堵截,兩麵夾擊,處處死路,他拿什麼通關?!
陸觀潮焦頭爛額,另一邊,兩隻怪物沒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手臂處的長刀再次揮起,這一次,險險擦過他右肩。
寒芒刺骨,殺機畢露。
陸觀潮暗聲冷笑,從腰間抽出早早準備好的小刀,跨步上前。
他警校出身,論格鬥能力,是七人中的最強。
眼見又是一瞬刀鋒襲來,陸觀潮側身躲過,順勢抬腿橫踢,正中怪物小腹。
奇怪且惡心的觸感。
腳底仿佛觸到了一灘爛泥,帶著些許粘膩的血氣,陸觀潮沒閒心在乎這個,迅速轉身。
被踹開的怪物發出痛苦嘶嚎,另一隻趁機靠攏。
刀刃勢不可擋,陸觀潮匆忙躲閃,還是被劃破了右邊胳膊。
對方下手極狠,傷口深可見骨。
劇痛襲來,他從嗓子裡溢出一聲悶哼,手裡的動作卻沒停下,弓身避開致命的一擊,迅速刺出右手。
正中怪物胸口。
陸觀潮咬緊牙關,手腕用力,往下狠狠一劃。
刀身凜冽,呲啦破開怪物胸前的腐肉,深紅近黑的汙濁液體狂飆而出,不像血,更似沼澤的泥漿。
與此同時,被踹倒在地的怪物狼狽爬起,身形扭曲如波浪,顫抖著伸出雙手。
這些不人不鬼的生物沒經過訓練,進攻方式毫無章法,野性十足。
刀口快且凶,好幾次險險地割破皮膚。陸觀潮忍著疼痛,找準間隙拉近距離,刺中它正臉。
由於沒有五官,陸觀潮看不出這隻怪物完整的表情,隻能見到麵部下方的腐肉破開一個漆黑小洞,如同張開的嘴,發出喑啞哭嚎。
他聽得心煩意亂,朝著它心口的位置連刺幾刀,確認兩隻怪物都不再動彈,才終於鬆下緊繃的神經。
……結束了。
或是說,他的逃亡才剛剛開始。
神塵的氣息無法被掩蓋,越來越多的鬼怪將聞風而來。
不知怎麼,後腦勺湧來難以忍受的陣痛,陸觀潮用力按揉眉心,動了動右手。
在與兩隻怪物交戰的過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受了傷。
臉頰、胸口與手臂都被刀鋒劃過,傷勢不輕,右臂更是鮮血淋漓,稍微動一下,便生出深入骨髓的劇痛。
必須儘快止血。
這個念頭匆匆閃過,陸觀潮一邊點開腦海中的白夜商城,一邊挪動視線,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驀地,男人動作頓住。
深林寂靜,樹影婆娑,在灰黑色的霧氣裡,他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是個女人。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空氣驟然緊繃,陸觀潮把小刀換到左手,脊背微弓。
樹下,鐘靜怡將他打量一番,禮貌頷首:“我來拿神塵。”
話音方落,由人骨構成的樹木簌簌一動,陸觀潮毫無猶豫,欺身向前!
猩紅血絲自他眼底生出,身強體壯的男人殺氣騰騰,猶如一隻撕咬獵物的豹。
鐘靜怡早有準備,動作靈巧地後退幾步,眼底多出勢在必得的笑。
其實要想搶來神塵,她大可直接使用【青絲繞】,讓陸觀潮寸步難行。
但這項技能隻剩最後的使用次數,如果可以的話,鐘靜怡想把它留到最後。
陸觀潮為取得神塵,顯然驚動了附近的怪物,此刻渾身是血,連揮刀的動作都格外僵硬。
鐘靜怡有信心從他手裡奪走神塵。
至於【青絲繞】,還是等後來她被其他人齊齊圍剿,再用來脫身吧。
男人的攻勢沒有停息,雖然用了並不熟練的左手拿刀,卻仍是刀刀致命,不容小覷。
鐘靜怡接連躲過,若有所思眯起眼睛。
陸觀潮傷口太深,再這樣下去,不出幾分鐘,就會失血過多,體力不支。
那是她最好的機會。
從懵懵懂懂進入第一場白夜起,鐘靜怡就自知體力虛弱、很是吃虧。
因此,順利通關得到積分後,她幾乎全用在了體能和技能上。
她打不過陸觀潮,但四下躲閃、等他一點點虛弱下去,可謂輕而易舉。
——隻希望在那之前,不要有其他人趕來才好。
想到這裡,鐘靜怡眸光微動。
說來也巧,當主係統進行位置播報後,她驚訝發現,自己與陸觀潮居然隻隔著幾片草叢的距離。
這是巧合嗎?還是主係統有意而為之,打算挑起她與陸觀潮之間的爭鬥?
鐘靜怡沒繼續思考太多。
畢竟,就算主係統不插手,為了得到唯一存活的機會,他們的爭鬥也不可避免。
時間流逝,身前陸觀潮的動作,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頹勢。
鐘靜怡穩下心神,抓住對方因失血而眩暈晃神的一瞬,對準男人受傷的小腹踹去!
傷口被踢中,撕裂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陸觀潮發出一聲沙啞痛呼,來不及反應,便被她一刀刺中左臂。
疼痛難忍,陸觀潮手裡,小刀應聲而落。
接著就是——
鐘靜怡瞳仁微閃,抽出刺入他左臂的刀鋒,帶出一簇滾燙鮮血。
這一次,刀口對準陸觀潮脖頸。
“神塵在哪裡?”
鐘靜怡語氣平靜。
她對自己的搏鬥水平心知肚明,這回算是撿了漏,恰好撞見陸觀潮失血重傷。
此刻即便占據上風,鐘靜怡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屏息凝神,身形緊繃。
陸觀潮大概率把神塵帶在了身邊,既然不在手裡……
她看向上衣口袋。
為了防止神塵被他藏在難以找到的其它地方,鐘靜怡留了餘地,沒把刀鋒刺進喉嚨。
陸觀潮喘著粗氣,神色晦暗,一言不發。
“彆動。”
鐘靜怡沉聲:“我還有一次技能使用機會,如果你試圖反抗,我會立刻用出【青絲繞】。”
陸觀潮嗤笑:“你難道忘了?我也有一種能力。”
鐘靜怡聳肩:“如果那個技能可以瞬間殺死我,你已經用了。”
她倒是機靈。
陸觀潮沒再開口。
每場白夜裡,他的【淨水空明】被限製使用三次。
如果用水包裹住鐘靜怡的口鼻,的確能讓她窒息而死,但窒息的過程,需要耗費時間。
在那段時間裡,鐘靜怡完全可以使用【青絲繞】,把他纏成動彈不得的繭,再一刀斃命。
失血過多帶來的暈眩感越來越濃,陸觀潮有些恍惚,身形搖晃一下。
鐘靜怡瞟他一眼,用空出的左手探進口袋,不出所料,摸到一塊瑩白橢圓。
神塵。
神塵被她握進手中的刹那,耳邊響起清脆的係統提示音。
【現在開啟全員播報,請知悉。】
【挑戰者‘鐘靜怡’已成功搶奪神塵,為保障公平性,五分鐘之內,暫時屏蔽實時位置。】
【五分鐘後,將對‘鐘靜怡’所處位置進行共享。】
五分鐘。
鐘靜怡神色不變,將神塵緊緊攥在手心,忽地,覺察出不大對勁。
原本沉默不語的陸觀潮……從他嗓子裡,正溢出非常古怪、類似野獸哀鳴般的喉音。
她感受到殺氣。
鐘靜怡反應很快,握刀的右手剛要用力,一抬眼,望見男人極度痛苦地捂住後腦勺。
……這是怎麼回事?
陸觀潮的狀態全然超乎預料,頭腦中的劇痛仿佛將理智占據,讓他甚至無視了鐘靜怡手裡的那把刀。
再看他雙眼,血絲遍布,密密麻麻,幾乎把眼白染成純粹紅色。
下一秒,鐘靜怡睜大雙眼。
在陸觀潮右手的傷口上……
一塊骨骼竟如樹枝生長,不斷發出哢擦聲響,從皮肉之間的縫隙裡鑽了出來!
就像林子裡,那些由人類屍骨長成的“樹”一樣。
驚變陡生,空氣裡彌漫出濃鬱血腥味,更讓鐘靜怡渾身發冷的是,她腦袋裡,也漸漸有了痛感。
像是刀砍斧劈,每一次都重重割裂神經,由淺入深。
不對勁。
陸觀潮……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裡是高度汙染區,樹林之所以變成如今的模樣,全因受了邪神力量的汙染。
她和陸觀潮同時進入此地,如果他的異變源自林中汙染,兩人應該同時出現症狀才對。
現在一前一後,與之對應的順序是……
心底騰起悚然的冷意,鐘靜怡攤開手掌,看向掌心的神塵。
不再是瑩白如玉,在它表層的位置,正徐徐擴散出血一樣的暗紅。
神塵……有問題?
這個猜測出現的瞬息,她聽見平靜柔和的係統音。
【一個不幸的消息。】
它說。
【神塵被藏匿於高度汙染區多時,已吸收大量怨氣。
持有神塵的人類,將受怨氣感染、為神塵分擔汙染,十分鐘後,被汙染區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