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汙染不可逆,怨氣入體後,無法消解。】
什麼意思?
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鐘靜怡頭腦空白。
神塵……也被汙染了?
那她怎麼可能帶著它,去往東邊的終點?!
陸觀潮也聽到這道播報,額頭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麵:“你玩兒我們?!”
主係統的語氣不起波瀾:
【神塵被怨氣汙染,與主係統無關。】
陸觀潮破口大罵。
鐘靜怡呆立原地,看向手裡的橢圓形物體。
神塵中的汙染,正在一點點流向她。
原來那些漂亮的瑩白光團,是汙染源。
此刻白光流淌,緩緩彙聚在她指尖。
怨氣進入她的身體,神塵中的汙染逐漸淡去,露出原本的暗紅顏色。
他們被欺騙了。
神塵本身,就是一個必死的陷阱。
拿著它,十分鐘就會被汙染區同化,變成由骨骼砌成的樹,顯而易見,她不可能在十分鐘之內抵達終點。
在這樣的規則下,他們怎麼可能通關?
頭腦中的疼痛愈發明顯,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如同洶洶巨浪,把她的意誌轟然掀翻。
忽然,鐘靜怡聽見枝葉被拂開的沙沙聲響。
“先躲起來。”
陸觀潮的嗓音低不可聞:“神塵會引來鬼怪。”
不確定對方是敵是友,鐘靜怡點點頭,和他一起藏進半人多高的草叢。
看清草叢另一邊的景象,她臉色更沉。
是厲鬼。
林中的厲鬼也受了汙染,生長成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兩隻眼球好似樹枝,凝著血絲探出眼眶,麵頰染血,破開一個個漆黑的小窟窿。
從拂動枝葉的動作來看,它起碼擁有了大半的實體,實力極強。
它環顧四周,靠近一步。
雙腿掠過地上的野草,沙沙,沙沙。
怨氣乍起,窒息感鋪天蓋地。
鐘靜怡竭力止住身體的顫抖,喉間發酸,眼眶也因恐懼陣陣生熱。
沒救了。
厲鬼遲早循著神塵的氣息找來,他們兩人無處可逃。
如果來的是隻怪物,或許她還能拚死一搏,可撞上這種實力的厲鬼,驅邪符脆弱得像紙一樣。
……還有【青絲繞】。
【青絲繞】召喚由怨氣凝成的絲線,對厲鬼有效,但以對方的水平,大概十秒就會被掙脫。
十秒鐘,他們來不及逃跑,
怎麼辦?
腦子裡劇痛更甚,鐘靜怡不敢動彈,忍住哭泣的衝動。
忽地,隱隱約約,她聽見一道聲音。
非男非女,找不到源頭,像從很遠的地方響起,又像靠在她耳邊低喃——
“用誘餌。”
誘餌?
對。還有誘餌。
下意識地,她側過視線。
陸觀潮就在她身邊,失血嚴重嘴唇慘白,正低著頭,試圖把繃帶纏上傷口。
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男人倏地抬眸。
耳邊是厲鬼移動的輕響。
沙。
沙沙。
從她眼底,陸觀潮窺見毫不掩飾的殺意。
打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得冷淡自傲,出於大男子主義,對鐘靜怡、沈嬋和白霜行態度疏離。
他和鐘靜怡從來稱不上是朋友。
四目相對,鐘靜怡閉了閉眼。
終於下定決心,她輕聲開口:“……我想活下去。”
*
白夜之外,監察局。
最後一場挑戰正式展開,監控室裡,所有人麵色沉凝,不發一語。
向昭怔怔看著五十個各不相同的屏幕,意識裡,恍惚隻剩下一句話。
——神塵,是必死的陷阱。
這場白夜,幾乎不可能出現生路。
神塵遭到汙染,凡是與它有過接觸的人類,都將被同化。
這種同化不僅表現在身體上的異變,對心理也有很大影響,譬如情緒煩躁、殺心暴漲,以及極端的狂暴與自我。
進入高度汙染區的人……全瘋了。
向昭後背發冷,視線經過眼前的一幕幕畫麵。
北大洋區。
得知自己十分鐘後將被異化,金發男人一路狂奔,然而十分鐘過去,連終點的影子都沒見到。
在雙手徹底淪為樹木的枝乾之前,男人麵目猙獰,用最後的技能摧毀了神塵。
——他絕不會給彆人做嫁衣,他逃不出去,乾脆讓所有人一起死在這裡。
西亞區。
在實時坐標指引下,幸存的挑戰者齊聚於一片空地。
隨之而來,是慘無人道的爭鬥與廝殺。
如同久遠的古羅馬鬥獸場,血肉橫飛,殘肢遍地,從人們的傷口裡,生出枝葉般的細長骨骼。
沒人順利存活,當一切塵埃落定,隻剩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骨骼將皮肉撐開,他們伸展四肢,再看不出屬於人類的形體。
鮮血,殺伐,爭鬥,以及喋喋不休的咒罵。
屏幕裡,隻剩下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麵。
人類心底最原始的惡,被不加掩飾地無限放大,清晰呈現在整個世界眼前。
不用說,網絡上的實時討論區肯定又被狂轟濫炸。
向昭揉了揉眉心。
在他身後,同事們已經吵開了鍋。
“白夜根本就在耍我們!”
和他同期的實習生握緊雙拳:“這些畫麵被全世界直播,邪神的力量絕對暴漲……這是祂的陷阱!”
“完蛋了……我們沒救了……”
一個青年哭哭啼啼:“等邪神降臨,現實世界不會也變成這樣吧?一群自相殘殺的瘋子……我們怎麼辦?”
“華夏區也要步其它白夜的後塵。”
他身邊的女研究員神態疲憊:“鐘靜怡殺了陸觀潮,然後呢?她會死在誰手裡?”
她聲音很輕,開口時,看向中央的投影屏幕。
鐘靜怡,已經打算動手了。
半人高的草叢裡窸窣驟響,一道人影倉惶而出。
鐘靜怡把陸觀潮當作誘餌,自己趁機逃亡。
可厲鬼殺陸觀潮,隻需要不到兩秒,在那之後,同樣有機會追趕手持神塵的鐘——
等等。
心口猛地一震,研究員緩緩睜大雙眼。
不止她,監控室內,一雙雙眼睛儘數抬起,凝望屏幕裡的畫麵。
在他們眼底,有驚訝,也有不解。
從草叢出現的人影……不是陸觀潮。
衝出草叢時,鐘靜怡深深吸了口氣。
厲鬼很快發現她的身影,脖頸微微晃動,筆直向她襲來。
而她握緊雙拳,毫不猶豫,朝著西邊跑去。
邁動雙腿時,鐘靜怡感受到呼嘯的風。
很冷,帶著濃鬱血氣。
厲鬼的速度比她快上許多,距離越來越近,她卻揚了下嘴角。
聽見係統播報陸觀潮的具體位置時,她其實是有些疑惑的。
起初七人一起進入高度汙染區,主係統以“確保公平”為由,把所有人傳送到了不同的角落。
將他們分開,應該是為了避免合作,可播報出陸觀潮的位置,卻又促使了大家逐一彙合。
這是自相矛盾的行為,讓她想不通緣由。
此時此刻,鐘靜怡總算明白了白夜的用意。
分散在各處,他們找到陸觀潮的時間,必然有前有後。
陸觀潮拿著神塵,漸漸受它影響,變得暴戾且獨斷專行。
這樣的他絕不可能答應合作,無論遇到誰,都會開始互搏殘殺。
將她投放到陸觀潮附近,恐怕也是主係統的一個局。
她與陸觀潮關係最差,一旦遇上,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打起來。
事實也確實如此。
……就是因為這樣,鐘靜怡才格外不爽。
在白夜的一步步引導下,他們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而是成了被它操控的小醜人偶。
這場白夜,妄圖把他們變成喪失人性的怪物。
從開局的“隻能存活一人”,到後來的“精神汙染”、“幸運大轉盤”,每一個設定,都在促使他們勾心鬥角,腳踩著他人的性命活下去。
如同瘋狂的野獸。
鐘靜怡不甘心。
身後的厲鬼發出尖嘯,怨氣凝集,將她猝然包裹。
腥風陰冷,縈繞鼻腔,她感受到穿心刺骨的劇痛,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刹那的寂靜。
下一刻,鐘靜怡的聲音刺破寒風:“陸觀潮——!”
草叢再度顫動,男人高大的身影狂奔而出。
思緒空白,陸觀潮渾身顫抖,眼裡有滾燙液體猝然墜落。
他邁動雙腿,一直往東。
他忘不了那時藏在草叢裡,鐘靜怡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開口。
“我想活下去。但似乎,我們兩個都活不了了。”
她說:“可我不想輸。”
不想輸給白夜,不想輸給神明的惡意。
“神塵裡的汙染被我們吸收了大半,其他人拿到,應該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反應。”
鐘靜怡告訴他:“如果我們兩個死在這兒,神塵被厲鬼奪走,很難再被找到……讓我們全員陣亡,是邪神的目的。”
她問:“你甘心嗎?”
陸觀潮當然不甘心。
在最後的對視裡,他聽她輕聲說:
“我引開厲鬼,逃跑加上【青絲繞】,大概能爭取三十秒。你趁機往東,把神塵交到其他人手上——一定、一定能有人帶著我們的那一份,破開這個局。”
疾風呼嘯。
厲鬼怨氣橫生,在它身前,鐘靜怡喉間湧出鮮血,胸腔被轟然貫穿,骨骼扭曲成枝葉形狀,蜿蜒盤旋,刺中心口。
邪神想看他們如野獸一般醜陋的形貌,鐘靜怡報以冷笑。
她是人。
她要以人類的身份,堂堂正正死去。
陸觀潮的身形漸漸遠去,白夜之外,監控室內闃靜寂然,再無嘈雜聲響。
聲囂靜下,向昭聽見自己心口的狂跳,在他身後,所有人仰麵抬眸,注視屏幕中央。
在一幕幕血腥殘酷的殺局裡,唯獨這幅畫麵,隻有一個瘦弱蒼白的女人。
一個格格不入的奇跡。
細線淩空而起,絲絲縷縷,縛住厲鬼的身軀與四肢——
這是屬於鐘靜怡的、最後的【青絲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