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外,江安市監察局。
度過一陣漫長的全員靜默後,監控室裡,氣氛隱隱有了變化。
“薛..….薛姐。”
向昭死死盯著屏幕,即便過去了十多分鐘,還是覺得不敢置信:“鐘靜怡和陸觀潮……”
不可思議。
在高度汙染區的挑戰裡,整整五十場000號白夜,全都采取了如出一轍的運作方式。
首先挑選一個脾氣火爆、獨斷專行、最在乎個人利益的挑戰者,將其傳送到神塵附近。
見到神塵,他(她)大概率會因汙染而喪失理智,被欲念支配。
其中有四成的人攜著神塵一路狂奔,十分鐘後漸漸化作人骨樹,再無生還可能。
明白這一點後,他們選擇了毀滅神塵。
——與其一個人孤零零地淒慘死去,不如讓活著的幾人一起陪葬。
另外五成的人,沒跑幾步就遭到了圍追堵截,死於“隊友”之手。
當凶手將神塵拾起,汙染浸入身體,便又是一個全新的逃殺輪回。
對此,網絡上的留言鋪天蓋地,觸目驚心。
【這些直播到底是為了什麼?羞辱我們嗎?看人類做出這樣的醜態,幕後黑手很高興對不對?操。】
【全都瘋了……神塵是不是還會影響理智?好幾個區域的人已經開始虐.殺隊友了!】
【我靠,刺激!乾脆所有人一起全玩兒完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不止網絡,現實裡同樣一團亂麻。
報警電話被打爆,不少人轉而求其次,撥通了監察局的求救熱線。
有人遭到厲鬼追殺,喉音沙啞泣不成聲。
也有人險些被拿著砍刀的鄰居破門而入,無路可逃——
鬼怪橫行,人類壓抑許久的負麵情緒儘數爆發。
放眼街頭,不少人當街揮刀、燒殺搶虐,肆無忌憚報複社會,從而發泄心中不滿。
在此之前,向昭從未想過,人性竟能達到如此之惡。
“說不定……華夏區,真的有人能通關。”
一個同事怔怔望著屏幕:“白夜不可能出現必死的局,隻要他們一個個分擔汙染,像這樣傳續下去……總有人能抵達終點。”
“難度很大。
另一個研究員緊皺著眉:“他們一共七人,但凡哪一個懷有異心,就全完了。”
在其它白夜裡,不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東非區曾有人提出接力前行,當神塵落入第三人手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男人把它踩成了碎屑。
“而且,威脅不止這個。
薛子真淡聲開口:“包裹神塵的怨氣被他們吸收,神塵本身的氣息,一定會更加明顯——你們沒發現嗎?循著氣息找來的鬼怪,比之前更多。”
除了提防隊友叛變,他們還要時刻防備鬼怪的偷襲。
一旦死在圍剿之中,讓神塵被鬼怪奪走,這場白夜同樣完蛋。
薛子真頭疼得厲害,眼睫一顫,望向正中的屏幕影像。
譬如此時此刻的沈嬋他們。
陸觀潮獨自引走了第一波鬼怪,為三人掙得短暫的安全期,但隻要神塵還在他們手中,厲鬼的追殺就不會停息。
接下來的殺機……隻會更多。
心口時時像被揪緊,薛子真深吸口氣。
她從來不相信高高在上的神明,到這時,卻無比虔誠地許下心願:
無論是哪位神明聽見她的祈禱,請保佑他們,務必活下去。
*
叢林裡,怨氣凝成霧一樣的實體,壓得人難以呼吸。
沈嬋耳邊嗡嗡作響,快步向前。
她心裡很亂。
——為什麼她不得不經曆這種事?自相殘殺、厲鬼誅戮,類似的情節,沈嬋隻在和電影裡看過。
進入第一場白夜之前,她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從小被家人寵大的學生而已,彆說殺人,連魚都不敢殺。
一隻厲鬼循著神塵的氣息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草叢,帶來難以忍受的腥臭。
賀鈺沉著臉,揚起手中的驅邪符,正中它腦門。
陸觀潮引走追擊後,她、賀鈺和陳濤結伴而行,為了對付厲鬼,早早從白夜商店裡兌換出驅邪符。
可顯而易見,驅邪符這種低階道具,在高難度白夜裡起不了多大作用。
符籙與厲鬼相貼,讓它有了幾秒鐘的停滯,幾秒鐘後,單薄的黃紙發出呲啦輕響,如同碎裂的齏粉,零零散散跌落滿地。
賀鈺沒猶豫,朝它揮出另一張驅邪符:“跑!”
抓緊這短暫的空隙,沈嬋拔腿就跑。
就都是什麼事啊。
在七人之中,她是最渾水摸魚的一個,雖然通關過幾次白夜,卻都要歸功於白霜行。
沈嬋從心底發出哀嚎。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不想卷入這種大神雲集的亂鬥,打打殺殺勾心鬥角她全都不擅長,隻想放一個快樂小廢物。
一隻全身腐爛的怪物竄出叢林,陳濤眼疾手快,躲過必死的襲擊,一舉割破它喉嚨。
腥血漆黑,讓沈嬋皺緊眉頭。
三人繼續朝著東邊前行,不是錯覺,她發現賀鈺的速度越來越慢。
神塵對他的汙染,已然浸入骨髓。
青年俊朗的側臉生出條條紋路,像年輪,也好似百歲老人長滿皺紋的皮膚。
一根骨頭緩慢生長,尖利頂端劃破他血肉,從內而外,伸展樹梢般的細長形體。
僅僅看他手臂上暈開的血跡,沈嬋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你……”
她嘗試詢問:“係統給你的時間,也是十分鐘嗎?”
賀鈺搖頭:“十五分鐘。”
他格外理性,置身於這樣的絕境,仍在冷靜分析:“神塵裡的汙染被逐一吸收、越來越少,對人的影響,也會不斷減弱。”
下一個拿到神塵的人,應該能活二十分鐘甚至更久。
“這都什麼規則啊!”
陳濤怒罵:“白夜是想讓我們一個接一個送死嗎!變態!”
賀鈺沒說話,閉了閉眼。
和陸觀潮一樣,從小到大生活在精英教育之下,進入這場白夜時,他有十足的自信能活下去。
結果,他親手從陸觀潮那裡搶來神塵,斷送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
像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冷笑話。
聽完陸觀潮的敘述,賀鈺起先感到憤怒——
被白夜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居然自行闖進了由它設下的圈套,偏偏還無法反抗。
緊接著,便是無奈。
現在十分鐘過去,他們還沒找到出口,這意味著,他大概率也會死在這裡。
追尋神塵而來的鬼怪越來越多,漸漸地,三人身邊已是鬼影四起、腥臭撲鼻。
正前方,左後方,右後方,三麵儘是殺氣,他們即將被包圍其中。
“……嘖。”
沈嬋壓低聲音,止不住嗓音的顫抖:“我的技能叫【言出法隨】,類似言靈效果,能讓說出的話成真。”
她速度飛快,補充一句:“但是限製非常大,沒什麼殺傷力,能改變的事物也很有限——比如修改照片,讓人平地摔跤之類的。”
賀鈺看她一眼,淡聲接話:“【萬靈滅】,範圍技能,可以抹殺距離我一米之內的所有鬼怪,每場白夜僅限使用一次。”
抹殺所有鬼怪。
沈嬋和陳濤皆是一愣,眼底浮起喜色,但很快,這點兒雀躍的希望暗淡下去。
聽上去很厲害,可仔細一想,就能輕易發現這個技能的弊端——
林子裡的鬼怪四處分散,樹上樹下、草叢灌木,每個角落都有它們在虎視眈眈。
就算賀鈺發動技能,首先解決近距離的一部分,不消多時,一米之外的邪祟便會衝上前來,把他們撕成碎片。
陳濤的技能更不用說,沒有鐘靜怡的【青絲繞】作為輔助,火焰頂多灼燒一隻怪物。
他們前後左右的威脅……太多了。
沈嬋深吸口氣,雙腿發軟。
密林昏暗,厚重繁雜的枝葉密不透風,籠罩在她頭頂,就像隨時都有可能落下的漆黑海浪。
這樣的情景本就壓抑,更不用說周圍還有怨氣浮動,鬼影層疊。
在林子裡待得越久,心態越是絕望灰暗,仿佛有把尖刀高高懸空,一不留神便要刺穿顱頂。
這讓她有股想哭的衝動。
一隻扭曲的怪物打破僵局,直直向她揮出利爪,沈嬋匆忙躲開,被它劃破手臂的皮膚。
陳濤抬手揚刀,刺入它心口。
怪物的屍體被他一腳踹開,四下的暗影裡,傳來鬼怪窸窸窣窣的低笑——
如果那些似笑似哭的雜音,能被稱作“笑”的話。
“它們在斟酌我們的實力,暫時不敢全部上前。”
賀鈺低聲:“……難辦。”
這種局勢下,【萬靈滅】的一米距離實在太短。
陳濤急道:“要不這樣,我們賭一把,選個比較偏僻的角落一鼓作氣往前衝,利用【萬靈滅】破開一個逃跑的口,怎麼樣?”
之所以說是“賭一把”,因為他清楚,這個辦法很難讓他們真正闖出一條生路。
四麵八方厲鬼環伺,就算乾掉半徑一米之內的少數幾個怪物,一米外,還有更多的殺機蓄勢待發。
心緒如麻,陳濤攥緊右拳。
他們三人死在這裡的話,神塵被奪走,這場白夜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