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末路(十四)(2 / 2)

神鬼之家 紀嬰 20460 字 8個月前

神殿裡沒有燈,全靠窗外的光線四下溢散,勾勒出神像的大致輪廓。

這地方神像很多,一尊尊一座座筆直排開,投下沉甸甸的漆黑倒影,靜默無言,不怒自威,讓她下意識感到幾分壓抑。

大殿儘頭,是氣勢淩人的九頭蛇,還有那位連形貌都不甚清晰的無名之神。

斜陽透過窗邊,映出幾團躍動著的單薄光斑,明暗交織,有種做夢般的迷幻感。

白霜行站在兩尊神像前,微微仰頭,沒有多餘的表情。

在她手中,是一塊其貌不揚的暗紅色橢圓石塊。

以及早先從白夜商城裡兌換出的短匕。

她拿著刀,麵無表情,在手腕處比劃一下。

【她這是要乾什麼?】

【等會兒等會兒……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白霜行,她該不會要獻祭吧?!】

實時評論裡,彈幕第無數次被刷爆。

【啊?獻祭??難道把自己當作祭品???】

【恕我直言,村民們不都明明白白說過,祭祀不可能成功嗎?她好不容易得到活下去的機會,居然就這麼糟蹋了?】

【這是大家一起拚命掙來的機會啊…她把性命浪費在獻祭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上,對得起其他人嗎?】

【誰能說說,獻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這場白夜太刺激太緊湊,我已經快把這個村子給忘掉了。】

【我看了錄屏回放,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村長原話說過:

一旦祭品獻出生命,神明降世後,逝者都將——

我靠!!!逝者重返黃泉,神光普照,諸邪退散!】

【!!!】

【啊啊啊居然還有這一條?所以她是想???】

【你們激動早了吧。村長帶著好幾個人一起獻出性命,無名神壓根沒理他,僅憑白霜行一個,難道能召喚成功?】

【不過這樣想想,有關‘獻祭’的內容,很耐人尋味啊。

要驅散神塵裡的汙染,就必須有人接連犧牲;而獻祭成功以後,從字麵意思上理解,能讓死者歸來……一生一死,這不剛好對上了嗎?

你們還記得吧?白夜裡有條不成文的規定,絕不會出現必死的局。】

【太扯了!

退一萬步來說,白霜行怎麼才能保證獻祭成功?】

——對啊。

怎麼才能保證獻祭成功?

右手把玩著短匕,白霜行孑然站在神殿中,神色沉凝。

成為唯一的幸存者後,她有過悵然與絕望。

但一味消沉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當時站在鋪天蓋地的火光裡,白霜行嘗試思考。

這場白夜,其實有個很奇怪的點——

開局的背景和後來的挑戰,幾乎沒有聯係。

打個比方,【惡鬼將映】的背景是百家街,她身為百裡大師的弟子,需要完成師父布置的見鬼考驗。

【第一條校規】的主線任務都和學習科目有關,在【第三精神病院】裡,則是讓他們治療患者的心理疾病。

唯獨今天這一次,篤信神明的村莊和鬼魅橫行的森林,二者毫無本質上的關聯。

他們“祭品”的身份,仿佛也隻是被隨口一提而已。

眾所周知,白夜很少會大篇幅講述毫不相關的廢話,既然村莊、祭品、九頭蛇和無名神被反複提及,就一定有其深意。

想通這一點後,白霜行接著思考:

這些線索之所以存在,究竟想讓她知道什麼?

順理成章地,她記起村長曾說過的那段話——

神明降世,逝者重返黃泉,諸邪退散。

多年前,村子裡的先輩的的確確成功召喚過神明,說明這段話句句屬實,絕無虛假。

隻要達成某個條件,她或許也能做到。

短匕的刀柄已被她漸漸捂熱,白霜行看向另一隻手裡的神塵。

村長還說過,要想召喚神明,需要足夠多的供奉物,以及合適的祭品。

想到這裡,她無可奈何地笑笑。

白霜行在賭。

既然她的身份是祭品之一,這個身份就大概率有用。如果想順利完成一場獻祭……

最合適的供奉物,不就是神塵麼。

一來,神塵已被隊友們吸收所有汙染,蘊含著神秘而強大的力量,十分珍貴。

二來,按照村民們的說法,九頭蛇已死,她能召喚的隻有那位無名神。神塵本就是無名神殘餘的力量,彼此間說不定擁有感應。

這樣想想,祭品和供奉之物,全都齊了。

窗外光暈更黯,白霜行握緊手裡尖利的小刀。

她聽見鬼怪嗚咽咆哮的聲響——數隻扭曲醜陋的怪物趴在窗邊,感受到神塵的氣息,發瘋似的衝撞玻璃與鐵欄。

其中一些破開窗欞,蠕動著鑽進大殿,雙目渾濁而狂熱,直勾勾盯著她瞧。

神塵的氣息若隱若現,讓她身邊注定不會安全。白霜行早有準備,做出防備姿態,點開腦海中的技能麵板。

恰在同時,耳邊傳來吱呀悶響,神殿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白霜行原以為是更多的鬼怪,漫不經心扭頭看去,驀地怔住。

是她這個角色的三名家人。

大殿內外滿是猙獰厲鬼,他們竟直衝衝闖了進來,隻為找到她。

女人一眼就見到她手裡的短匕,眼眶發熱:“你想做什麼?”

幾隻怨靈自她身後浮起,女人咬牙抬手,亮出從大祭司那裡得來的驅邪符,重重按上它們頭頂。

她一直覺得女兒的態度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等白霜行進入神殿,一時放心不下,跟了上來。

沒想到剛進門,就見到這樣的場麵。

結界已毀,天際烏雲傾頹,血霧靡靡。

厲鬼的尖嘯伴隨著村民的慘叫,一聲又一聲,遊移在耳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整個村子的命數到了儘頭。

然而即便如此,置身於鬼怪環伺的風暴中心,女人還是直挺著腰身,向白霜行決然伸手:“還有希望……快過來,彆做傻事!”

白霜行抿著唇沒應聲,倏忽撩動眼睫——

冷風自她指尖生出,在幾隻厲鬼即將襲擊女人的瞬間,化為刀鋒般銳利!

須臾間,十幾隻毫無血色的蒼白小手自虛空探出,扼住鬼怪們最為脆弱的咽喉。

哢擦。

上一秒還殺氣騰騰的魑魅魍魎,被毫不留情地扭斷脖子。

——這是江綿的【噬心蝕骨】。

“會沒事的。”

不再看腦海中的技能麵板,白霜行手腕輕旋,暗下力道。

她的動作不帶遲疑,刀鋒淩空落下,劃出一道筆直利落的弧。

當刀鋒即將沒入血肉,白霜行看著一家三口,柔聲笑開:“……要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下意識出口,她莫名一陣恍惚——

同樣的內容,有人曾在她小時候對她說過。

白霜行沒思考太多。

手起刀落全在一瞬之間,她見到寒光四溢,如同毒蛇吐信,直攻胸口。

皮開肉裂,鮮血噴濺。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無比虔誠地許下心願:

希望這次的祈禱,可以被聽到。

如果她的那個猜測是對的……那“它”一定能聽到。

手心沁出滾燙汗珠,劇痛撕裂神經,白霜行凝神屏息,身形顫抖,目光卻是堅定沉鬱。

白夜外,一向喧鬨的實時評論區裡,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

監察局中,薛子真攥緊雙手,目不轉睛凝望屏幕,心臟劇烈怦響,幾乎要穿破胸腔。

不知多久的寂靜。

忽地,向昭發出一聲沙啞的低呼:“……神塵!”

身體中仿佛騰起一簇電流,一息滾燙的火。

薛子真脊背輕顫,目光落在那顆看似平平無奇的暗紅石珠。

它被白霜行放在神像跟前,此刻沾染了她的鮮血,原地顫動一下,竟迸發出濃鬱暗光。

向昭眼眶一熱,嘩啦啦落下淚來,屏幕裡的白霜行卻垂下眼,安靜笑笑。

她賭贏了。

胸口處,被刀鋒劃開的血口,正在一點點愈合。

其實打從一開始,獻祭的規則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悖論。

獻祭要想成功,要求是“祭品獻出生命”,從而換取神明臨世,逝者複生。

但祭品本人,同樣是逝者之一。

如果她能順利複活,這場獻祭就失去了最根本的前提,不滿足起始條件;

如果她身為逝者卻無法複生,便與規則自相矛盾。

這是白夜暗藏的生路,或是說,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小小提示,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拋給了他們。

順著這個思路分析,任務裡,其實還有許多含糊其辭的地方。

比如主係統特意提醒——

【本次村長的獻祭絕不可能成功。】

如果獻祭是無用功,它大可省略所有前綴,為什麼唯獨強調了“本次村長”?

又比如那道明確的警示——

【請注意:隻有取得神塵,是挑戰者們唯一的通關方式。】

“取得神塵”能夠通關。

而不是“穿越終點的屏障”。

利用神塵穿過森林,的確是通關手段之一,但活下去的人,隻有她一個。

那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這道警示的另一層含義,是他們必須利用神塵,才能完成主線劇情裡的獻祭。

溫潤白光將她悄然包裹。

血色,夜色與瑩瑩亮色交織融合,除她之外的時間仿佛凝固,連天邊的雲朵都停止了浮動。

在白霜行肩頭,小小的黑蛇吐出信子,雙目沉寂,幽深如潭。

不是錯覺。

在它眼底,白霜行窺見一抹淺笑。

“好危險。”

它沒有張口,卻發出柔軟微啞的女音,噙著輕微笑意:“你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害怕失敗麼?”

一旦失敗,毫無疑問,白霜行會當場喪命。

白霜行看它一眼,很輕地揚起嘴角:“他們全都能舍棄性命賭上一把……哪怕為了他們,我也得試試吧。”

她足夠理性,也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與私心,很少做出聖母般的偉大犧牲。

但這並不代表,她是個冷血怯懦的廢物。

小蛇搖搖尾巴,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

“這場白夜,是一個試煉,也是最後的機會。”

它說:“萬幸,你們成功了。”

它停頓片刻,眨眨眼:“你知道那位無名之神,究竟是誰嗎?”

白霜行思忖幾秒,誠實說出那個藏在心底很久的猜想。

小蛇眼中笑意更深,點點頭。

果然是這樣。

白霜行瞳仁一動。

雖然她早早有過設想,但如今得到肯定的答複,還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觸。

良久,她問:“那你呢?”

黑蛇嘶嘶吐出信子,目光溫藹柔和。

“其實,這裡的人類一直都誤會了。”

它答非所問,卻也表明了身份:“多年前,我和‘它’之所以響應他們的求援,從不是因為血肉和祭祀。”

小蛇說:“我們隻是感受到他們犧牲的決心,僅此而已。”

她明白了。

白霜行虛弱地笑:“現在也是嗎?”

“嗯。”

小蛇看著她:“人類真是一種神奇又有趣的生物,雖然每個個體都格外渺小,聚集在一起,卻像星火一樣。”

它晃了晃尾巴,微微低下腦袋:“這場白夜的最終目的,是激發人類心中的決意與善意,從而喚醒‘它’——恭喜你們,成功做到了。”

黑蛇口中的“它”,是指那位來去無蹤、沒有形體的無名之神。

到現在,白霜行終於想通了它的身份。

強大到能與邪神相抗衡。

曾保護過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偏僻村莊,使其不受厲鬼侵害。

在充斥著無窮無儘怨念與殺戮的白夜裡,自始至終站在人類一方、為他們提供庇護與技能的——

難怪光明神女和修羅都對它的存在一無所知。

那股神秘的力量,從來不是遠在天邊的神明。

沉鬱厚重,源遠流長。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往無前,勢不可遏。

這是獨屬於人類的信念與決心。

所謂“無名之神”,不過是千百年來,人類靈魂中善念的凝聚。

而現在,這股延續了數千年的力量,已然被她、被他們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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