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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琛雪的心咯噔一聲。
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蕭徇這個女人,該不會有讀心術吧。
蕭徇是調查父親案件的人,跟在蕭徇身邊,取得她的信任,更方便自己調查父親入獄的真相。
林琛雪自然是想當蕭徇近衛的。
林琛雪的心思千回百轉,卻又不能在蕭徇麵前表現的太過熱絡。
她低頭喝了口三脆羹,慢吞吞道:“我考慮一下。”
孟秋有些氣急:“府中有多少麵首渴望著娘子的青睞,你怎能如此不識抬舉。”
蕭徇:“孟秋,不要逼她。”
孟秋氣呼呼的轉過頭。
“當我的近衛不是一項輕鬆的活路,而且隨時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我相信,憑著七郎對我的愛,”蕭徇看著林琛雪漲得通紅的耳垂,饒有興味的笑了笑:“雖暫做考慮,但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林琛雪差點被羹湯嗆住,拚命咳嗽起來。
“……”
-
瓦舍胡同中,約莫有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勾欄。
林琛雪帶著蕭徇,在外麵晃了一天。
太陽將落時,她又把蕭徇帶到一條安靜的胡同裡,坐在街邊的食店前的胡椅上,點了兩碗排骨麵。
殘陽把天空染成鮮豔的血紅色,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
麵的香味濃鬱,上麵浮著蔥花和排骨,被小二端上來。
林琛雪的眼睛都要看直了,立馬開始吃起來。
蕭徇看她吃得香甜,難得也產生了一點食欲,將寬大的袖袍攏了攏,提起筷子剛想動。
孟秋:“娘子,大夫吩咐您的飲食要清淡,這麵可不能再吃了。”
孟秋雙手托住那碗熱氣騰騰的排骨麵,移到立春身邊。
她打開隨身帶的保溫釜,裡麵裝著白粥和鹹菜。
林琛雪瞪大眼睛,緩緩地看了一眼蕭徇。
這真是喪心病狂,這丫鬟居然敢移走蕭徇的麵!
蕭徇還不給她兩個大耳刮子?
蕭徇默了默,語氣幽怨:“一口也不能吃?”
蕭徇對孟秋的態度很柔順,居然還帶了一點撒嬌的意思。
林琛雪呆住了。
孟秋原本就是潑辣的性格,但在蕭徇麵前,卻顯得格外溫柔。
孟秋:“不能吃。”
“……”
林琛雪看著蕭徇麵前那碗堪稱寡淡無味的白粥,在幸災樂禍的同時,難免又同情起蕭徇來。
身為皇親國戚,朝中權貴,出來玩一趟,連一碗麵都不能吃。
未免也太可憐了。
林琛雪忽然輕咳一聲,這才像是剛考慮好,慢慢道:“我願意當娘子的近衛。”
林琛雪話鋒一轉:“但有個條件。”
條件?!
這下,孟秋和立
春又愣住了。
真是佩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麵首,居然敢和娘子談條件?!
蕭徇支著下巴,饒有興趣的問道:“什麼條件?”
林琛雪:“我做了娘子的近衛,就不能再做男寵了。”
蕭徇:“……”
林琛雪已經想好了,與其待人宰割,不如儘量和蕭徇博弈。
她也想拿捏蕭徇。
林琛雪認真的看著她:“以後娘子不得再寵幸我!”
林琛雪話還沒說完,全身忽然一頓,自己的衣領被蕭徇抓住了。
林琛雪全身微微僵硬,視線亂飄,有點不敢看蕭徇的眼睛。
蕭徇細細的看著她,就像妻/主看麵首那般,在看什麼所有物。
就像是在自己家中養了很久的麵首,忽然覺得很可愛,林琛雪對上那雙漆黑的鳳眼,忽然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壓迫感,有些喘不過氣。
蕭徇鬆開她,笑了笑道:“行,以後就不寵幸你了。”
-
林琛雪跟著蕭徇,在客棧中住了大半個月。
她心中記掛著阿爺的事,時常憂慮著。
不知現在阿爺在天牢裡,情況如何?
阿爺背負著通敵叛國的大罪,按律當斬的。
林琛雪每日提心吊膽,留意著關於父親的消息。
但她並沒有聽到阿爺即將被處決的通知。
林琛雪懸著的心,總算是逐漸放下來。
那份卷宗在蕭徇這裡壓著,看來蕭徇,暫時還不打算處置阿爺。
五月午後已經隱隱帶了些暑氣,林琛雪騎著一頭租來的小驢,來到城北昌樂坊。
林琛雪在卷宗上曾經看到的北狄人奴兒傑末,便住在此處。
林琛雪今日一身杏黃底團花錦衣,墨發用一根簪子挽起來,腳底蹬著漆黑的快靴,坐在一個賣饅頭的小食鋪前吃羹。
林琛雪的衣裳,和一個月前比已經大有不同,端的是某個小康之家的郎君打扮。
這可能就是受寵與不受寵的區彆吧。
色澤鮮豔的衣服,愈發襯得林琛雪唇紅齒白。
她的五官帶著點英氣,但線條整體來看,卻具有柔和的鈍感,麵頰就像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京城人,好男風。
如今京城大街上,到處都是和林琛雪這般的,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所以林琛雪這幅模樣,放到人堆裡倒是並不違和。
林琛雪喝著羹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卻微微眯起來,鎖住不遠處一個買餅的攤位。
一個身穿異服,胸襟大敞,露出濃密毛發的男人,來到賣餅子的攤位前:“老板,要兩塊胡餅!”
老板:“好嘞。”
他殷切的給男人包好兩塊胡餅:“爺,您拿好!”
男人接過胡餅,大口的吃起來。
“……”
男人很快吃完胡餅,拍了拍手,轉身離開。
“誒,客官
,您還沒付錢呐!”賣餅子的老板急忙叫道。
男人轉過頭,露出一個狂放不羈的笑來:“今天老子沒帶錢,等下次過來給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買餅老板瞬間明白過來這人是乾什麼的,立馬變了臉色,呸了一聲:“你這是吃白飯的是吧?沒錢還來吃我家的餅?!”
身穿異服的男人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似乎想要逃跑。
老板立馬擼起袖子,嚷嚷起來:“二哥,有人吃白食了!”
說時遲那時快,買餅老板身後的店鋪裡,忽然閃出一個身材壯碩,五官甚為凶惡的漢子。
漢子手拿一根木棍,大喝一聲,撥開四周的人群,朝著奴兒傑末跑去。
北狄人奴兒傑末,就這樣,被另外一個體型更為壯碩的大漢,壓在地上一頓猛打。
奴兒傑末的臉上很快全是鮮血,又被壯漢打了幾拳,瘋狂掙紮但是無濟於事,隻能不斷地哀嚎慘叫。
買餅老板叉著腰,站在壯漢身邊,罵道:“你付不付錢?付不付錢?”
“你要是不把錢拿出來,老子打死你——”
老板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極為清澈的聲音。
林琛雪:“店家,我來幫他出錢吧。”
買餅老板猛地回頭,隻見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皮膚白皙的小郎君,手中拿著幾文錢遞過來。
買餅店家立馬眉開眼笑:“多謝爺,爺,您走好!”
林琛雪將錢遞給店家,低頭看了一眼奴兒傑末,轉身走了。
北狄人生性豪放,有恩必報。
果不其然,林琛雪剛走到街頭轉角,就被一隻粗大的手攔了下來。
奴兒傑末臉上的血還未擦乾,衝著林琛雪抱手行了一禮:“多謝郎君出手相助。”
奴兒傑末是在林慎行被捕入獄後,來到京城的,就是他做出口供,說父親通敵叛國。
林琛雪看到他,心中就湧起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
但林琛雪還是忍了下來,笑著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看兄台顴骨高起,膚色潤澤,將來必是大富大貴之相,若到那時,難道還差兩塊胡餅的錢麼。”
林琛雪這一句話,說得奴兒傑末心情大好。
他本就是北方蠻夷,肚子裡沒什麼彎彎繞繞,立馬笑道:“兄台好眼力,老子馬上就要富貴了,可這其他人都是目光短淺的鼠輩,竟然連這都看不出來!”
林琛雪的眉心一跳,又怕多問引起他的警覺,隻得訕笑著和他聊上幾句。
蠻夷最喜彆人吹捧他,林琛雪便尋著對方的好誇讚,說得奴兒傑末開懷大笑,心中對這小白臉的好感,也增加幾分。
林琛雪:“兄台是找到了什麼富貴的門路嗎?也說與兄弟,讓兄弟也沾沾光?”
奴兒傑末很豪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來喝兩杯!”
他很明顯是沒錢的,喝兩杯又是林琛雪請客。
林琛雪心裡罵他幾句,指了指街
邊的小酒肆:“兄台,你看那邊如何?”
奴兒傑末撇嘴,搖了搖頭:“這個酒肆太過簡陋啦!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奴兒傑末所說的地方在城東升平坊,路途有些遠。
林琛雪隻有一匹驢。
奴兒傑末看著林琛雪,搓了搓手,笑著說道:“小兄弟,我們倆一起騎著驢子去?”
林琛雪:“我的驢子體弱,不能坐兩個人,兄台你坐上去罷。”
奴兒傑末說一聲好,翻身上驢。
林琛雪走在他旁邊,幫他牽著驢子。
奴兒傑末心裡,對林琛雪的好感度又增加幾分。
奴兒傑末帶著林琛雪,在一家裝修華麗酒樓前停下。
林琛雪抬頭一看,酒樓牌匾上寫著三個字:春滿樓。
因為是白天,酒樓前並沒有什麼人。
林琛雪剛走進去,就發現不對勁。
這酒樓服侍的不是小二,居然是如花似玉、環肥燕瘦的女孩們。
那些姑娘身穿顏色嬌豔的衣裳,妝容是林琛雪從未見過的漂亮。
她們有的坐在桌前,有的站在漆紅的木柱後看她,投來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林琛雪發現,這春滿樓,居然是一座青樓!
林琛雪是在話本子裡,知道青樓這種地方的。
青樓中的跑堂的,全是漂亮姑娘,男人來青樓消遣,便能叫個姑娘道屏風後麵一起,或是唱曲,或是吃飯,或是睡覺。
林琛雪去慣了全是男人的酒樓,看到全是姑娘的青樓,不由得既新奇,又興奮。
一個姑娘走過來:“客官,要酒嗎?”
林琛雪看了酒單:“就要一壺鬆花酒。”
女孩笑著說道:“郎君這般模樣,叫貴一點的酒又何妨?反正也不要錢的?”
“不要錢?”林琛雪愣了愣。
女孩:“我們春滿樓原本也不是賺酒的錢,叫姑娘是另外要錢的。”
林琛雪興奮的問道:“叫姑娘一起聽曲兒,吃飯,行酒令嗎。”
女孩為難:“這樣也行,主要是睡覺的。”
林琛雪遲疑片刻:“還是付酒錢吧,我不能在外麵住。”
一壺熱氣騰騰的鬆花酒端上桌,身穿繡花百蝶的女孩跪在他們身側斟酒。
林琛雪:“謝謝姐姐。”
奴兒傑末眯眼,看著旁邊的姑娘們。
這春滿樓的姑娘,一夜千金的都有。
隻可惜對麵這小郎君,未必有那麼多錢。
唉,他現在暫且無福享受,今晚少不得去蒼蠅胡同的窯子裡了。
奴兒傑末壓下興致,說道:“宮中有人說,隻要我肯幫他做一件事兒,保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林琛雪故作驚訝:“大哥還認識宮中的人?”
奴兒傑末:“實不相瞞,我來自北狄,剛好楚國的勞什子將軍來打犬戎,居然給我們國君送禮,要歸順我們北狄。”
“我本來是部落戰士,後來大楚將軍被抓了回去,就不打仗了,剛好我家裡窮的沒錢吃飯,便來到京城混飯吃,誰知我剛到京城,隻是在牆根下睡了一晚上,第二日就有貴人找上了我。”
奴兒傑末:“貴人說,若我給什麼勞什子將軍案,提供口辭,他就包我一輩子吃穿不愁!”
林琛雪好奇道:“還有這種事?你提供了什麼口辭?”
奴兒傑末笑道:“那楚國將軍的軍隊駐紮在長留,竟然向我們北狄大王送禮!這不是通敵叛國是什麼?”
林琛雪強忍著怒火:“當真是送禮嗎,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奴兒傑末:“我親眼看見勞什子將軍的車馬在城門外,我們北狄大王,還帶領全部族人出城歡迎他,這還會有錯?”
林琛雪皺起眉。
若是父親真的想要通敵叛國,他又怎麼會如此大張旗鼓呢。
奴兒傑末自豪的說道:“大楚將軍是歸順我們北狄,不是歸順犬戎那龜孫子,犬戎現在就是大大的不行!虧得他們還如此囂張,成日的說他們是胡人最強!”
有什麼東西,在林琛雪腦海中一閃而過。
奴兒傑末笑道:“宮中那個貴人說,隻要我按照他說的做啊,今後的榮華富貴不會少。”
“這朝廷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這大楚將軍好像是貴人的死敵吧,若是他倒了,貴人在朝廷上最大的反對者,也就倒了。”
父親的頭號死敵?
那不是蕭徇麼。
林琛雪捂著被酒熏得發燙的臉,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林琛雪帶著一身酒氣,回到房間。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蕭徇的咳嗽聲。
房屋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並不刺鼻,反而有種清淡的好聞。
蕭徇坐在案邊,麵前是如山的書本奏折,她抬起那雙狹長的鳳眼,深深望林琛雪。
“七郎去了何處?”
天寒蠱不僅會讓人極度畏冷,也會大幅度提升嗅覺。
林琛雪身上的酒氣,太過於刺鼻。
林琛雪喝多了酒,有些犯懶,沒什麼力氣的說道:“聞著路邊酒肆的氣息極為香甜,便坐在那裡喝了幾杯。”
林琛雪的態度很敷衍,而且沒有說實話,甚至沒有認真看蕭徇一眼。
蕭徇斂眉,神色微沉。
林琛雪心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阿爺他到底在乾什麼?他不可能做出通敵叛國的事情,可為何到了北境之後卻做出那種事來?又是送禮又是傳信的。
林琛雪抓心撓肺,總覺得自己隱隱抓住了什麼,但卻什麼都想不到。
金鱗衛的天牢。
人肉餡餅,炮烙點心,哪一樣少得了的?最後一次見父親時,父親那殘破不堪的十指,忽然浮現在林琛雪腦海中。
林琛雪正想著,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悶,臉色也慘白了些。
蕭徇注意著林
琛雪的反應,問道:“七郎可是身體有不適?”
林琛雪:“舊疾,胸口堵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其實是裹胸纏的太緊,她又喝多了酒,才有點不舒服。
蕭徇垂下眸,將書卷緩緩合上。
-
深夜時,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起雨。
天寒蠱喜濕喜陰,每到下雨的夜晚便會發作。
蕭徇側身躺在床上,眉頭緊鎖,輕輕喘息。
林琛雪在淨室沐浴時,聽到窗外的雨聲,心臟仿佛被揪著。
她沐浴完畢,穿著乾淨的外袍,果然剛到房間門口,就看見孟秋和立春焦急的臉。
立春看見林琛雪,急忙走了過來:“七郎,娘子的蠱毒又發作了。”
林琛雪愣了愣,快步來到床邊,手腕運起內勁,快速封住蕭徇氣海穴。
蕭徇蜷縮身體,微微睜開眼,濕潤的眸盯著林琛雪,就像是羔羊般脆弱,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林琛雪又迅速點住商曲、關元兩穴。
穴道封鎖,蠱毒蔓延的速度逐漸變慢。
蕭徇沉默的閉著眼,臉上紅暈未退。
她平複著過於紊亂的氣息。
空氣潮濕,蕭徇難受的側著身,隻感覺熱劑又在體內起了作用,異樣的情潮漾起。
蕭徇無意中抓緊了身側的錦被。
孟秋端了藥湯上來,林琛雪站起來接過去,低下頭舀起一勺嘗了嘗。
湯藥苦得林琛雪皺起眉,很難想象,蕭徇是如何每日鐵打不動吃這種東西的。
林琛雪輕輕吹了吹,給蕭徇遞過去。
林琛雪:“還是難受嗎。”
蕭徇全身酸軟,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雙眸透著壓抑的欲望。
已經是午夜,蕭徇仍然難以入眠。
轉眼間又過去兩個時辰。
房內點著清淡的沉香,燭影搖曳,光線昏暗。
蕭徇閉眼鎖眉,在渴望的深淵中輾轉徘徊,又強行讓自己克製,側身躺在床上,白皙的臉泛著不正常的紅,呼吸粘稠而濕潤。
林琛雪坐在床邊,看見蕭徇的模樣,隱隱覺得奇怪。
中天寒蠱的人,身體奇冷無比,但蕭徇這樣,分明是熱的難受。
也許是蠱毒的什麼副作用吧,林琛雪也沒有多想,見身旁立春和孟秋急得直哭,忽然靈機一動,問道:“娘子有那麼多書,不如我給娘子讀書如何?”
這樣,蕭徇也能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蕭徇的喘息聲停了半晌,算是默許了。
林琛雪隨後拿了一本蕭徇放在桌上的書,翻開第一頁,她看清楚上麵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不由得皺起眉:“虞叔有玉,虞公求……”(1)
蕭徇:“旃。”
林琛雪額頭上冒出冷汗:“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2)
蕭徇皺眉,輕聲道:“諺。”
林琛雪臉
色鐵青:“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3)”
她從小學問就不好,許多生僻的字都不會認。
蕭徇書上的字,她十個字裡,有八個都看不懂的,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林琛雪:“……”
林琛雪近來陸續買齊了《寵冠天下》這個係列的所有話本,那話本子裡的劇情精彩,十分引人入勝。
而且話本中的生僻字不多,就算是有也有圖畫輔佐,林琛雪就算是靠猜也能猜出其中意思。
於是,林琛雪便從袖中拿出第一本,給蕭徇讀了起來。
“青黛隻覺得仿佛要燒起來,隻能被皇帝抱著進了內室。”
“隨後,寂靜的房間裡,便傳來了床榻搖動的聲音……”
林琛雪繪聲繪色的讀。
蕭徇躺在床上,仍然閉著眼,眉心卻緩緩皺了起來。
林琛雪覺得話本子很有趣。
每次男主和女主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發出床榻搖動的聲音。
他們的床是有多舊呢,才會在睡覺的時候吱嘎作響?
還有女主每次晚上都會發出細碎的囈語。
可這些作者,未免也太沒有新意,為什麼每個女主在睡覺時,都會囈語呢。
久而久之,林琛雪便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隻要一看到話本中出現“水聲”“叫喚”“吱嘎聲”這樣的字眼,便是男主和女主睡覺了。
林琛雪從未見過阿娘,小時候接觸的最多的,便是阿爺了。
雖然也不是很多。
林琛雪以前曾經問過阿爺,小孩是從哪裡來的。
阿爺說是從肚臍眼裡來的。
夫妻隻要在一起睡覺,便能有小孩。
林琛雪覺得阿爺騙人。
夫妻不可能睡一覺便能有孩子。
她也看過一些話本裡的圖畫,他們一定會擁抱,也會親嘴,肯定會脫衣服的。
不然為何良家出來的女孩,走在大街上不慎露出了手臂,便覺得輕浮了?
想到此處,林琛雪又想到宋翊,胸腔又鬱結起來。
她隻是在外到處奔波,便讓宋翊這樣想她。
那蕭徇,又會讓人怎樣想她呢。
男女向來是授受不親的,就算是牽個手也是大忌。
隻有十分親密的人,才能同床共枕,為何話本子中,不多描寫一下床上的溫存?
林琛雪讀完第一本《寵冠天下》,就像是炫耀自己喜歡的東西般抬起頭,清澈的眼眸投向蕭徇。
林琛雪忽然發現,蕭徇的床單已經全部打濕了。
深綠色的床單上,水痕格外明顯。
林琛雪一愣:“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伸手一摸蕭徇的被子,果然已經全是潮濕了,卻見蕭徇身體觸電般縮了縮。
蕭徇看到林琛雪茫然的神色,目光微寒,冷聲道:“出去。”
……
淩晨,太醫紀斐提著藥盒,匆匆趕到客棧。
紀斐是皇帝親自任命給蕭徇看病的女官,也是宮中為數不多的女醫官。
她平時都是在宮中給高品級的妃子們看病,若是蕭娘子身體不適,她則會親自出宮。
紀斐穿著一襲墨綠繡襟褙子,把著蕭徇的脈,微微蹙眉:“天寒蠱乃是吞噬人心智的邪毒,大量的熱劑又容易引發春情,娘子要想好受些,中蠱期間應當忌房事,為了昨夜又動了情呢。”
因為林琛雪念話本子時,那些話本子裡的隱晦意思,林琛雪不能讀懂,但蕭徇卻能聽懂。
蠱毒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蕭徇雖然極度克製,卻也控製不住的去聯想,隻覺得烈火焚身,七情六欲都被勾起來。
蕭徇淡淡道:“我知道了,下次會注意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紀斐歎了口氣,幫蕭徇開了幾味調理身體的藥。
紀斐:“我已經讓手下的人去西夷探查這蠱毒的解藥了,還請娘子再忍耐一段時間。”
蕭徇無聲的看著頂上輕紗的床帳,並未言語。
紀斐早就和蕭徇說過,她身體極寒,需要用熱劑才能壓製寒毒。
可這熱劑,說到底原理和春/藥相同,能讓人發熱不假,副作用卻極大。
如果常年服用,身體會變得極其靈敏,後果不堪設想。
紀斐:“熱劑本是無害,忍耐卻有害處,娘子與其強忍過每個夜晚,不如找個枕邊人紓解,男人本就陽氣極盛,不僅能紓解春情,還對身體也能有極大的恢複。”
蕭徇啞著嗓音問道:“除了熱劑,難道就沒有其他藥能緩解天寒蠱?”
紀斐為難:“有,但是很難得。”
“娘子的寒蠱,世間有一物能解,便是北境昆侖山中的火浮玉,火浮玉至陽至剛,若是佩戴在身邊,能讓人感覺不到寒冷。”
“但是聽說,這玉如今在犬戎王手中。”
……
紀斐離開後,蕭徇懨懨的躺在床上。
林琛雪已經被晾在門外罰站很久了。
她不知道昨夜,為何突然惹蕭徇生了氣。
好心給她讀話本子,怎麼就做錯了?
真是莫名其妙。
忽然看到立春從樓梯處跑了上來:“閻姑娘來了,娘子見是不見?”
蕭徇咳嗽幾聲,眼角微微泛紅:“讓她進來。”
立春應了一聲,轉身想走,忽然聽見蕭徇的聲音從後麵傳來:“讓他不要再站了。”
林琛雪得到解脫,立馬氣呼呼往外走。
下樓梯時,她忽然聞到一縷清雅的淡香。
林琛雪愣了愣,聳動鼻翼。
這香味很特彆,她還從未聞過這樣的味道,像是冬日裡,漫天大雪中的寒梅。
可這明明是春天,哪裡來的雪?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琛雪抬起眸。
一個頭戴鬥笠的女子走了過來,她穿著藕荷
色的對襟羽紗衣裳,暴露在外的皮膚白皙如雪,如同弱柳扶風,和林琛雪擦身而過。
林琛雪回頭多看了她兩眼,便大步走出了客棧。
旅人軒樓下行人很多,沿途都是叫賣的小攤。
不遠處有個攤位,一個男人站在中央,給周圍人示範如何拆新型的魯班鎖。
他的身邊圍著一群垂髫小兒。
林琛雪的目光,快速在他們身上掃過。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透著不易覺察的興趣。
從她記事起,便在後院騎馬弄劍。
林琛雪能將山花鬼錢耍的風生水起,但卻從未摸過九連環。
林琛雪看得興致勃勃,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這位郎君都那麼大了,怎麼還看這九連環啊?”
林琛雪猛然回頭,看見自己身邊站著一個模樣俊俏的少女。
少女大概十五六歲年齡,生得粉嫩可愛,身穿粗布做成的衫裙,雙手背在身後,彎著眉眼,笑眯眯的看著她。
林琛雪認得她,這是旅人軒客棧的跑堂夥計,名叫阿韻,人挺不錯,前幾天她們還聊過天。
阿韻的身世也很慘,她很早沒了阿娘,被父親棄置在路邊,又被好心的客棧掌櫃給撿回來,平時在客棧打雜。
林琛雪繃著臉:“我喜歡,不行嗎。”
阿韻笑著舉起手:“郎君玩過這個麼,陪我玩一會兒?”
陽光下,少女手中穿著紅色的絲繩,林琛雪微微一怔,不知道這是何意。
阿韻:“這叫翻花兒,你就食指勾著這裡,翻一下。”
林琛雪照著阿韻的說法,食指和拇指穿住繩,稍微翻了一下,原本纏在女孩指尖的紅繩,就變成另外一個模樣。
-
閻袖招在房間坐定。
蕭徇抬了抬眼,溫聲道:“多謝袖招前日幫我打探消息,我送你的錦緞,可收到了麼。”
“收到了。”閻袖招倚著案,笑吟吟的說道。
蕭徇身份地位尊崇,但為人溫和。
就算閻袖招隻是一位風塵女子,蕭徇該有的禮數,從來不會缺。
這也是為什麼,閻袖招會願意幫蕭徇做事。
蕭徇連坐都坐不起來,隻覺得全身酸軟,稍微動一下都能引起欲念,隻能躺在床上,看著她。
閻袖招:“你若是實在想,我可以幫你解決的。”
蕭徇淡淡道:“我倒是忘記了,名妓之間倒是倒是很興這個。”
閻袖招神色慵懶,笑得風情萬種:“可惜啊,蕭娘子位高權重,春滿樓不知有多少姐妹想給娘子,但娘子偏偏不興這個。”
大楚不僅好男風,也有不少貴女好女風的。
有許多權貴女子,偷偷在家中豢養女孩兒,閒暇時玩樂。
隻是比起男風,這種事實在是太見不得光。
貴女們雖然有這種癖好的,但也極少暴露於人前。
相比之下,風塵之地要顯得開放許多
。
兩人寒暄幾句。
“對了,”閻袖招:“方才在門外看到那郎君,長得十分漂亮,那可是你新招的麵首?”
蕭徇什麼也沒說,算是默認了。
閻袖招:“昨日你那小麵首來春滿樓了。”
蕭徇眉心微微一動。
“他真是很乖,眼睛都不瞟一下,寧願盯著眼前那醜人,也不盯著我們姐妹看一眼呢。”
閻袖招也知道麵首對蕭徇來說是什麼。
蕭徇納麵首,完全是被逼無奈,對於被納進府中的麵首,也完全是有種放養的態度。
麵首們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蕭徇更是不會對他們動情。
閻袖招:“既然知道了他是蕭娘子的麵首,那日後他再來,我必親自陪侍款待。”
蕭徇沉默的聽她說完。
蕭徇忽然說道:“他年齡小,以後若是再去,彆讓他進門。”
2
林琛雪在外麵逛了一天,回來時已近黃昏。
蕭徇的身體好些了,從床上挪到榻上,正在吃粥。
黃昏籠罩在女人清瘦的肩膀上,她隻穿一件挑絲雀紋褶緞裙,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臉色蒼白,如此看去,端的是天姿國色,楚楚動人。
林琛雪才不理她,兀自在地上坐了,心裡還在琢磨著翻花的事。
蕭徇看了她一眼:“七郎。”
林琛雪驀然抬頭:“嗯?”
蕭徇抬手,旁邊的立春急忙拿出另外一個盒子遞給她。
蕭徇捧著木盒:“這是我讓立春去城門集市買的玩意,你看看喜不喜歡。”
林琛雪愣了愣,臉嗖的一下紅了。
蕭徇又要送她何物?林琛雪好奇,連昨夜和蕭徇發生的那點“不快”也忘記了。
蕭徇將盒子揭開,林琛雪看清楚裡麵的東西,不由得愣住了。
盒子中央,躺著一把暗金色的短劍,鞘上鎏金閃爍著昂貴的光澤。
林琛雪將短劍從鞘中抽出來,但見上麵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麒麟紋路,劍身在陽光下閃爍著淡淡的光澤,做工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而且劍柄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鎖扣,可以纏在手臂上,隱藏在袖中。
蕭徇笑了笑,狹長的鳳眼彎起:“此件據說是出自江州著名的鑄劍師楊夫人之手,用光鐵玉做成,削鐵如泥,劍尖淬毒,千年不消。”
林琛雪瞳孔微微緊縮。
哪怕是以前在林府,她玩刀玩劍,都從未用過做工如此精良的凶器!
蕭徇:“七郎既然為我近衛,自然需要一把像樣的武器。”
蕭徇微微抬眼,溫聲道:“不知七郎可喜歡?”
林琛雪自然是喜歡的不得了,她盯著匕首,抿了抿唇:“多謝娘子。”
……
蕭徇精神不好,用過晚膳後,便被立春扶著,躺回床上看書。
林琛雪躺在地上,兀自想著心事,忽然聽到
敲門聲。
她現在已經是蕭徇的近衛,和蕭徇待在一個房間裡,什麼活都能乾,林琛雪聽到敲門聲,便站起來,拉開了門。
蕭徇抬眸,神情淡漠如霜。
是阿韻。
阿韻手中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餛飩:“郎君,這是本店送的夜宵,你們要不?”
這是旅人軒客棧天字號套房的福利,因為這是客棧最高級的房間,所以每天晚上都有夜宵贈送。
她們在客棧暫住的半個月中,阿韻每晚都來。
林琛雪知道這是慣例,也沒請示蕭徇的意見,笑了笑:“端進來罷。”
林琛雪今天才和阿韻玩了一下午,對她頗有好感。
而且她來送夜宵已經成了習慣,前幾日都是林琛雪親自將餛飩端進來,而今天林琛雪便理所當然的,讓阿韻進房間。
阿韻莞爾一笑,蓮步輕移,將餛飩端了進來。
她來到房間中央,看到躺在床上沉默不語的蕭徇,微微一笑:“不知是娘子要用,還是郎君要用?”
林琛雪:“你放在——”
她話還沒說完,阿韻手中的湯碗砸爛在地上,四分五裂。
阿韻忽然變了臉色,抬起手來,袖中迸射出幾枚鋒利的短箭,連續幾發朝著蕭徇射過去,變化來的猝不及防,林琛雪瞳孔驟然緊縮,立馬翻了出去。
她的動作極快,身體化作一道虛無的殘影,已經抓住空中的箭。
林琛雪身形一閃,腰部微斜,手腕一晃又抓住其它的箭。
阿韻眼角發紅,看著蕭徇的眼神充滿厭惡,手中拿著一把匕首朝著蕭徇衝過去。
蕭徇淡淡的坐在床上,林琛雪擦著地麵飛撲過去,下身倒轉,朝著她商曲穴猛地踢去,阿韻防不甚防,瞳孔驟然緊縮,她實在是沒想到,這個皮膚白皙的孱弱少年,居然會那極其詭異,向來以“快、靈、美”著稱的南齊拳法。
林琛雪單足而立,轉眼間擋在蕭徇麵前,手足飄逸,如同起舞,刹那間四麵八方都是掌影。
阿韻隻覺得腿一軟,下一息跪在地上。
林琛雪將她壓住,女孩狠命掙紮。
林琛雪就算是再不明白,如今也知道這是刺客。
她心跳如鼓,手臂顫抖,大腦一片空白。
“我早就發現你有問題。”蕭徇靜靜的看著阿韻,溫聲道:“誰讓你來的?”
阿韻趴在地上,破口大罵:“我不會說的!你這妖女,不得好死!”
蕭徇笑了笑,淡淡道:“這麼漂亮的臉,若是受了刑,倒也可惜。”
阿韻全身劇烈顫抖,被林琛雪錮住後頸大椎穴,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蕭徇忽然投擲出什麼東西,眉眼溫柔,笑容和煦:“七郎,殺了她。”
“哐當——”
一把閃爍著寒光的短劍,就那樣落到林琛雪腳邊。
這是剛才蕭徇送她的袖劍。
林琛雪低頭,目光和少女對上。
阿韻的眼神充滿仇恨,和今日在街頭翻花時截然不同。
如今她是蕭徇的近衛,這原本是林琛雪該做的事,但如今她隻覺得喘不過氣,後頸仿佛壓著千鈞重的東西,根本抬不起頭來。
蕭徇在朝廷中立了許多敵人,行走在外,任何時候都會遭人毒手!
蕭徇眯眼,神情困惑的提醒:“怎麼了七郎,這是刺客。”
阿韻忽然張開嘴朝著林琛雪的手腕咬下去,林琛雪鬆開手,阿韻如同泥鰍般從她身下鑽了出去,從窗口溜走,很快消失在漆黑的街道口。
房間陷入一陣死寂。
林琛雪呆在原地,周圍安靜的,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林琛雪不明白,為何每日準時準點來給她們送夜宵的,今日下午在街頭和她玩翻花的人,居然是刺客。
蕭徇看著林琛雪,語重心長的說道:“她知道我難以接近,自然從一開始就每日送夜宵過來,而今日下午,她在街頭和你玩翻花,更是為了打消你的警惕。”
林琛雪愣愣的聽著,臉色慘白。
蕭徇:“七郎,我不是讓你殺了她嗎。”
蕭徇抬眼,深深看她:“你現在是我的近衛,最要緊的,不是保護我的安全嗎。”
蕭徇素來柔和,就算是訓話,聲音也很輕,幾乎沒什麼威懾力。
隻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這已經是她十分不悅的聲音。
林琛雪跪在地上,盯著剛才阿韻逃走的窗口,有些無措:“我不知道那是刺客。”
蕭徇:“刺客不止是和話本中那樣身穿黑衣,體態健壯的,他們會以任何形態出現。”
蕭徇笑了笑:“剛才那個女孩,也許是個男人。”
男人?!
林琛雪囁嚅:“為什麼一定要殺人?我、我能保證不讓刺客接近娘子的身,用不著殺她。”
她對自己的武功絕對自信,從小她比武就沒輸過,而且,剛才千鈞一發,她不就輕易化解了嗎。
這還是第一個敢和自己頂嘴的人,蕭徇看著她笑,聲音溫柔:“總有你防不住的時候呢,你不夠狠,害的隻有自己。”
“他們可是為了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