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閣內,皇帝與蕭棠相對而坐。
正是秋日,帝後麵前擺著各色各樣的花糕,尚膳監特製的蛋卷,一亭秋色,滿園寒香。
周圍全是光彩奪目的菊花,二色瑪瑙、白牡丹、狀元紅……
兩人坐在閣中往下看去,不由得精神為之一爽。
這是帝後二人的賞菊時光,就連大太監高耽也屏退在遠處。
蕭棠今日,容顏豔麗無比,鳳袍金釵襯得人愈發端莊。
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平日裡成天泡在酒色中,倒是極少見這位皇後。
他抬起浮腫的雙眼,看著皇後漂亮非常,難以遏製想和她親近的衝動,忽然看見蕭棠皺著眉,重重歎了口氣。
蕭棠在皇帝麵前總是一副嚴肅模樣,皇帝其實有點怕她,又有點敬畏她。
因為以前他還是不得寵的宋王,多虧蕭棠扶持才能當上太子、登上大寶。
蕭棠在皇帝眼中是畫中仙女,碰不得,玷汙不得。
皇帝:“皇後,為何歎氣?”
蕭棠吃著花糕,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臣妾聽說,昨日京中百姓們給太子做了一塊重達十石的孝賢石,搬到了東宮,讚頌太子仁孝。”
孝賢石,便是在極重、極貴的石頭上雕刻著名讚頌文章《賢孝論》。
百姓們給太子送這種石頭,其意不言而明。
皇帝皺眉。
他自登基以後,性格是愈發多疑,不管怎麼說。
太子賢名太盛,對於一國之君來講,都不是好事。
皇帝目光沉沉,問道:“怎麼回事?百姓們為何無端給太子送這樣的石頭?”
蕭棠搖頭:“還不是因為,太子前些時,張羅著給皇上修千手觀音寺。”
“西兒本就有賢名,樂善好施,待人和善,若是再給皇上修這座寺廟,那更是坐實了‘仁孝’二字。”
皇帝眉頭皺的更深:“太子反應如何?”
蕭棠:“臣妾聽聞,西兒見到此石,很是高興。”
蕭棠也沒說謊。
那塊石頭是蕭徇找人送到東宮的,早晨太子看見,還以為真是百姓們擁戴他,欣喜無比。
隻是他身邊的謀士,公孫柯堅決反對他收這塊石頭,太子才戀戀不舍的讓人把石頭砸爛。
但這些事,她懶得說,隻是把太子見了石頭的反應說與皇帝聽。
皇帝麵色沉沉。
當時太子提出要修建千手觀音寺的時候,他也沒多想。
畢竟人的年紀大了,就開始信起鬼神來。
但他沒想到,太子為他建寺,反倒是讓他的美名傳的更甚。
百姓們好好的,不來讚頌他這個皇帝,反而一起去讚頌太子,可見人心向背。
蕭棠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就像是這件事隻是什麼笑話,不值得一提。
皇帝卻微微傾身,沙啞著嗓音問道:“皇後看,這件事,應當如何處理
?”
-
午後。
高耽被小太監服侍著洗漱完畢,便收到了從外麵遞進來的兩份奏本。
原本大臣的折子,分為題本和奏本。
題本以衙門名義呈送,主要講的都是日常的工作彙報,一般都送往蕭娘子府。
而奏本則以官員個人名義呈送,主要是彈劾朝中官員,直接發往宮中呈至禦前。
這封奏折是彈劾張文詐傳聖旨的,洋洋灑灑一千餘字,看得出攥寫者是個文采飛揚之人。
高耽翻開折子讀完,眸色微暗。
他讓張文詐傳聖旨,原本隻是想給謝括那老不死的一個小小的懲戒。
高耽在宮中一手遮天,他也沒想到,會有不怕死的文臣,敢彈劾他的人。
張文是他的乾兒子,更是他在宮中的心腹,他肯定是要保的,也早已想好了說辭。
這個時間皇帝還在和美人同眠,高耽閉眼倚靠在青花紫檀鎏金圈椅上,緩緩摩挲著自己的雀紋象牙玉扳指,沉沉思考。
這個孫成是誰的人?
高耽腦海裡閃過蕭徇的名字,但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雖然和太子的關係頗為密切,但和蕭徇的關係也還算是友好。
蕭娘子為皇上辦事,和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蕭徇犯不著,為了謝括這個老頑固,得罪自己。
而且孫成隻是戶部一個小小的給事中,蕭徇獨攬大權,吏部都是她的人馬,想提拔個小官是輕而易舉。
若他是蕭徇的人,恐早就受到了提拔,不會隻是這樣一個小官。
孫成是天璽二十四年的進士,曾經是秦王的僚屬,後來受到推薦進京為官。
高耽眯眼。
難不成是秦王的人?
忽然有小太監進來稟報:“老公公,皇上喊您,說是要去花曹閣聽戲!”
高耽本想先把這討厭的本子壓著,又看到小太監怯生生道:“皇後娘娘問,今日朝臣有無奏本呈上?”
高耽心裡罵了一句。
現在軍國大事都是蕭家姐妹打理,蕭徇主外,蕭棠則是負責給皇帝讀大臣呈上的奏本。
原本是每日都會遣人來問他,但此時此刻,高耽聽起來就覺得格外刺耳。
高耽無法,隻能帶著奏本來到龍嘯宮。
自從開始服用左徽的湯藥,皇帝的精神好了不少,可眼窩深陷,整個人臉色鐵青的嚇人。
他懷中抱著美人,懶懶倚靠在禦座上,抬眼看著高耽進來。
蕭棠端坐在他身旁,問道:“高耽,今日有何奏本呈上?”
高耽微微躬著身,微笑道:“隻有兩個奏本,一本是彈劾張文詐傳聖旨疏,另外一本是……”
高耽料想這些迂腐文臣也隻會將這“詐傳聖旨”當作頭等大事彈劾,今日隻讀了彈劾張文的本,其它的奏本還沒來得及看。
如今翻起來看了看,隻是極其平常的內容,也沒有留
心,直接讀了出來:“桑乾、吳郡水患治理情況。”
這看似不相關的兩個奏本,並沒有引起高耽的警惕。
蕭棠坐在皇帝身邊,眸光微閃。
皇帝皺著眉,滿臉的不耐煩:“你且讀來。”
高耽沉穩的捧著奏本,一字一句的讀出來,皇帝越聽,眉頭皺得越深,臉色陰沉的問道:“這是誰給張文的膽子,讓他詐傳聖旨?”
高耽急忙跪了下來,說道:“老奴有罪,老奴該死!”
高耽在皇帝做宋王時,就陪在他身邊,皇帝對高耽,很是信任。
皇帝看到高耽惶恐的模樣,不由得放緩了聲音,問道:“怎麼回事?”
高耽:“太子看萬歲爺病體未愈,十分憂心,故想修建千手觀音寺,為陛下祈福。論理,這修建寺廟的錢,得要工部出,但太子爺找工部拿銀子,工部尚書謝括卻不肯,導致這為皇上祈福的美事一拖再拖,現在也還沒有動靜。”
皇帝表情沉沉,嗯了一聲,示意高耽繼續說下去。
高耽急忙道:“萬歲爺息怒,都怪老奴。”
皇帝皺眉:“這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高耽:“老奴看這樁美事一直不動,擔憂得罪了觀音娘娘,誤了萬歲爺的聖體,好、好生焦躁,便在張文麵前發了幾句牢騷,誰知他年輕氣盛,居然恨上了謝括,乾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還請皇上恕罪。”
高耽聰明無比,知道這詐傳聖旨事件,隻要和皇上的龍體安康掛鉤,皇上必然不會追究此事。
皇帝並未生氣:“你對朕倒是忠心,但這張文詐傳聖旨,膽子未免也太大。”
高耽垂眸:“奴才該死。”
蕭棠早就看出高耽在為張文開脫,便淡淡說道:“你再將關於水患的奏本讀給皇上聽。”
這個奏本無關緊要,高耽便一氣嗬成的讀完。
這是吳郡治水官馮憲呈上。
他在奏本中,著重描述了吳郡當地百姓如何飽受水患災難。
水患導致吳郡十室九空,百姓妻離子散,不少人背井離鄉,路邊都是災民的屍體。
皇帝雖然不關心朝政,但也有些動容。
高耽繼續讀,接下來的內容,是一份清晰簡潔的預算,詳細說明了工部派人修建河堤、雇傭工人所需要的銀兩。
一共是二百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