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低下頭看著淩有夢,向來淡薄的表情這會兒有些許尷尬,他壓低了聲音問,“你還要按多久?”
旁邊因為顧忌著六分半堂的馬車,而遙遙圍觀的人也不少。
淩有夢這才反應過來,緋紅色一點點染上耳垂,隨即爬滿了耳朵,最後整張臉都布滿了紅暈,看起來像是最嫣紅豔麗的花。
他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聲音裡布滿了慌亂,“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
就是什麼?無論什麼都不是無情這……這樣的理由吧?
啊啊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淩有夢心裡瘋狂的叫著。
沒事沒事,都是男人都是男人,男人嘛有這個……正常的正常的!
可是,哪個正常男人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突然這樣啊?
無情看起來並不是不正常的男人啊?
總不能無情真的是隱藏變.態吧?
不可能!絕不可能!明明無情是為了救自己才讓自己發現這種場景,自己怎麼能胡亂揣測無情的人品。
可是,真的好窒息啊。
淩有夢尷尬到無以複加,他甚至替無情慶幸無情穿的寬衣大袍,這樣坐著也不會被旁人一眼看出來……
無情微微閉了閉眼,克製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反應,也讓淩有夢的臉從他眼前淡化,他向來□□淡薄,這次的情況卻實在是太過突如其來,他抬了抬手掩飾自己的尷尬之處。
“與你無關,你彆緊張。”他強自鎮定道,“剛才那個東西,想來是哪個頑皮小兒在玩彈弓。”
淩有夢臉上的緋紅還沒褪去,聽見這話四處看了半天果然見一個幼童拿著弓彈被他爹抱在懷裡準備偷偷地從人群中離開。
淩有夢很想上去找那人理論一番,還沒等他過去,六分半堂的人已經帶著那對父子來到了馬車前。
狄飛驚輕聲細語道,“淩少俠,我把人給你壓回來了,你看看怎麼處置。”
淩有夢:“……”能怎麼處置啊?這話說得淩有夢又是一陣心驚,他懷疑狄飛驚確實記得自己第一次對他的不敬。
那對父子想來是沒見識過這種場麵,被嚇得當場就跪下對著狄飛驚求饒。
狄飛驚唇畔掛著淺笑,“你兒子驚到的不是我,不應該對著我求饒道歉。”
那父親連忙拉著兒子又轉向淩有夢求饒道歉,看起來好不可憐,淩有夢看了一眼狄飛驚,又看向無情。
無情已經恢複了平時的神色,見淩有夢看向自己,他道,“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不必看我。”
淩有夢抿了抿唇對著那父親道,“這裡本就是鬨市,來往的人眾多,今日是幸好沒傷到人,下次若是傷到了旁人隻怕你們沒有這樣輕易能離開。”
那父親連連道是。
淩有夢也不可能真對他們做什麼,彆人家的孩子教育問題他也不會去多管閒事,於是他道,“你們走吧。”
那對父子顯然是被嚇到了,慌亂地磕了幾個頭離開了這個地方。
淩有夢看向狄飛驚,狄飛驚的表情從頭到尾沒有變過,見淩有夢讓那對父子走了,他也沒有說什麼,隻接著剛才那個話題,“淩少俠可需要送一程?”
無情先開口道,“不用麻煩狄堂主,我們要去的地方很近。”
狄飛驚微微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他的腦袋依舊軟軟的垂著,這會兒放下簾子同車夫道,“走吧。”
馬車遠去了,無情方才問,“你與狄飛驚熟識?”
淩有夢歎氣,“此事說來話長。”
第一次見狄飛驚的時候淩有夢還不知道狄飛驚是狄飛驚,雖然所有人都說,狄飛驚好看得你一見到他就知道那是狄飛驚?,但是淩有夢那個時候是剛到京城什麼也不懂的少年人。
那個時候是在酒館,酒確實有一點點烈,淩有夢從未喝過那麼烈的酒,所以本就酒量不怎麼樣的他上頭了。
狄飛驚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穿著白衣,低著頭的模樣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的飲酒。
稍微有點醉意的淩有夢怔怔地看著狄飛驚,酒壯人膽,平時絕不會隨意與陌生人說話的淩有夢蹲在了狄飛驚的旁邊,然後拉了拉狄飛驚的衣角。
狄飛驚低著頭很輕易地便看見了淩有夢,淩有夢仰著頭看著狄飛驚的臉,露出一個有些傻的笑容來,他說,“你好漂亮啊。”
淩有夢發誓,他這句話真的是稱讚,但是狄飛驚的手裡的杯子卻憑空碎了,儘管狄飛驚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淩有夢特有的直覺卻告訴他,這個人現在不高興。
淩有夢沒忍住抖了抖,他小聲說,“你生氣了嗎?”
狄飛驚微笑道,“沒有。”
淩有夢嘟囔著,“你騙人,你明明就是生氣了,你為什麼要生氣?”
狄飛驚大概也覺得不該和一個醉鬼計較,他問,“你可知我是誰?”
我是誰?淩有夢想了想道,“我是淩有夢,我師兄是蘇夢枕,我義父是蘇遮幕,我住在金風細雨樓。”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清明正常的人,除了臉上的薄紅,完全看不出他醉了。
狄飛驚,“……”
狄飛驚道,“六分半堂,狄飛驚。”
登時,淩有夢的醉意去了大半,他一雙眼茫然地帶著點可憐的模樣看著狄飛驚,然後猛地站起來逃離了酒館。
連句對不起都沒說。
就這事,淩有夢想,狄飛驚當時沒殺了他都是狄飛驚脾氣好。
第二次再見狄飛驚的時候淩有夢對那事進行了深刻的反省與道歉,狄飛驚依舊是那副優雅從容的微笑模樣,似乎早已忘了淩有夢當時怎冒犯他的。
淩有夢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想,狄飛驚總是這樣嚇我,大概就是為了報仇吧。”
無情若有所思,“他若真要報仇,不會用這種方式,狄飛驚沒有這樣幼稚,他大抵是欣賞你的。”
淩有夢心大,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事,他做出一副驚恐的模樣,“無情哥哥,你可彆嚇我,我哪裡值得狄飛驚欣賞了?”
無情聽到這句哥哥,不知怎麼地又想到了方才淩有夢摔自己懷裡的尷尬一幕和淩有夢緋紅的臉,所以他避開淩有夢的眼,見淩有夢不信他也不再多言。
且不說狄飛驚並非良善之輩,無論狄飛驚人如何,他都是六分半堂的人,而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如今的關係緊張,淩有夢自然是離六分半堂的人越來越遠得好。
。
蘇夢枕的信件在淩有夢回信過一次之後來得便越來越勤了,每隔兩日便有信送到神侯府。
追命笑道,“你和你師兄關係這般好?你師兄可真是十分關心你,尋常夫妻家人信件來往都不至於這般勤。”
淩有夢剛回完蘇夢枕信,聽見這話歎氣,“誰說不是呢?若不是我師兄隻比我大些,我都要懷疑他其實是我爹。”
追命又笑了,他瞥了一眼一旁拿著書卷卻在聽他們說話的無情又道,“你師兄該不會是喜歡你吧?”
“噓!”淩有夢大驚,“這種話可說不得!我師兄最不能接受男子喜歡男子!”
追命睜大眼,“我不信蘇夢枕居然是這般迂腐的人。”
淩有夢道,“師兄並不是迂腐,他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在現在這個時代,蘇夢枕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再正常不過,反而是輕易接受男子與男子能相愛的才是少數,淩有夢對此看得倒是很開。
追命聞言又瞥了一眼無情,無情翻了一頁書冷不丁開口道,“你是否與你師兄一般無法接受男子與男子?”
若是如此,無情想,這樁親事倒是能輕易就此作罷。
淩有夢正探身從無情身後的書架上取了本話本看得開心,也沒聽清無情的話,他抬起眼看無情問,“什麼?”
無情頓了頓道,“沒什麼。”
淩有夢自己都沒有提出來這樁婚事,若是自己先說了怕是傷他自尊,再等等看看,若是淩有夢有了心上人他便成全他二人。
淩有夢不知道無情在想什麼,他倒是覺得自己與無情已經算是好兄弟了,不僅分享了狄飛驚這個秘密,還見證過無情……嗯,好兄弟之間才是這樣坦誠相待的。
所以他道,“你若是有話就直說,兄弟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無情對淩有夢嘴裡的兄弟不置可否,他平靜道,“沒有。”
淩有夢看出無情是不想說,他便也不再追問。
他起身離開了屋子。
追命見淩有夢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看向無情問,“你對小淩怎麼看?”
無情道,“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追命笑道,“但是你不喜歡他,既然不喜歡他就該早些說清楚,讓世叔去金風細雨樓把這門親事解除了。”
無情淡淡地看了追命一眼,“你很喜歡他?”
“他長得好看,性格不錯,我把他當朋友。”追命道,“這世間哪裡來那麼多喜歡男人的男人?”
無情點點頭,“那我和他的事,你也不該管才是,因為你不懂。”
追命:“難道這幾日相處下來你覺得自己喜歡他?”
“我從未喜歡過彆人,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無情道,“他確實很好,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麼感情。”
追命嗬嗬笑了兩聲,“那你自己看著辦吧,你倆的事,我不摻和。”
淩有夢穿過假山時見諸葛正我在下棋,他左手白棋右手黑棋下得極為認真。
淩有夢走過去看了半晌諸葛正我忽然開口,“會下棋嗎?”
淩有夢伸出小拇指比了比,“會一點點。”
諸葛正我頷首道,“坐下,陪我下一局。”
淩有夢依言坐下道,“世叔,我下棋很菜很菜的,你不要嫌棄我也彆生氣。”
諸葛正我笑了起來,“放心吧,隻是下下棋而已,不用太緊張,就當玩玩。”
淩有夢說好。
他執黑棋,諸葛正我執白棋。
淩有夢摩挲著棋子道,“我下棋還是師兄教我的,不過他教的時候我年紀小,貪玩,學得不精。”
諸葛正我觀他走棋笑道,“你想學精嗎?”
淩有夢抬頭看著諸葛正我。
諸葛正我道,“若是想學,我便教你。”
淩有夢眼睛一亮正想答應,又想起自己每日訓練任務很重,每每練完隻想睡覺壓根提不起精神學彆的,又厭厭的道,“想學但是沒時間,多謝世叔。”
“若是真心想學,我便讓無情為你減重。”諸葛正我道,“你確實不是習武的料子,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適合的,不是非要在武學這一塊走下去。”
“無情也是為你好。”諸葛正我又道,“你不要嫌他多管閒事就好。”
淩有夢忙搖頭,“我知道的,我沒有嫌他多管閒事,他也是怕我無法保護自己。”
諸葛正我自然能看出淩有夢說的是真心話,他想,這樁親事或許也不是不能成,無情和淩有夢還是極為相配的。
自從那日與淩有夢出門之後發生的事情,無情總會在夜半驚醒,他並不覺得自己喜歡淩有夢,隻是不知為何那一幕他總是忘不了。無情想了許久,覺得大概是因為淩有夢是第一個令他產生了**的人,這應當不是喜歡。
無情提著筆看著窗外地站在樹上的鳥兒,有些發愣,也沒發現淩有夢是何時進來的。
淩有夢站在桌前,目光落在桌上的宣紙上,那紙上一大團墨漬將無情原本寫的字都暈染得模糊不清。
“無情。”
“無情。”
“盛崖餘。”淩有夢連叫了兩聲無情都如同沒聽見一般,他奇怪地湊近了無情的臉前,盯著人問,“你在發呆嗎?”
無情猛地收回思緒,轉頭就是淩有夢近在咫尺的臉,他一時又發了怔,在見到淩有夢帶著疑惑的眼神時方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無情向後仰了仰頭,避開淩有夢的臉,不知為何他覺得心跳有些快,竟不敢看淩有夢的臉。
“就是我明日要回金風細雨樓。”淩有夢道。
“你要回金風細雨樓了?”無情重複了一句,看向淩有夢,“為何突然要回去了?因為我對你太嚴厲了?”
“不是不是。”淩有夢擺手,“是我師兄說他給我寄了東西送到了金風細雨樓,讓我回去看看。”
無情聞言,頷首道,“可需要我陪你一起去?畢竟你在神侯府做客,若是讓你一個人回去,便是我們做得不好了。”
淩有夢感慨無情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卻是很熱心的人,“不必,這樣也太麻煩你了,何況金風細雨樓會有人來接我的。”
無情道,“不麻煩,我擔心你遇上六分半堂的人。”
淩有夢:“……”
他向來運氣不怎麼好,出門總是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事,這會兒聽見六分半堂的名號,心底都有些打鼓。
淩有夢遲疑了一下道,“六分半堂的人應當不會與金風細雨樓直接對上……”
“自然不是直接對上。”無情淡淡地道,“但是六分半堂的很多人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人。”
“我怕耽擱你……”
“我明日並沒有什麼事情。”無情道,“閒著也是無事,你不必擔心這個。”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無情哥哥啦~”淩有夢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明日我們便一起回金風細雨樓吧。”
無情哥哥,我們,一起回。
無情品了品這幾個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一下,淩有夢見他這副模樣有些驚奇。
他還是第一次見無情笑得模樣,雖然笑得極輕極淺,但是無情這張臉配上這個笑實在是過分好看。
淩有夢多少還是有點顏控屬性在身上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因為喝醉了膽大地去調戲了一番狄飛驚。
淩有夢盯著無情看了半天,直把無情看得耳朵都有些發紅,無情垂下眼問,“你看什麼?”
“你笑了。”淩有夢沒發現無情的躲閃,掰過無情的臉笑道,“你笑起來真賞心悅目,可以多笑笑。”
無情並不知道自己何時笑了,但是聽淩有夢這樣說,他道,“你笑起來才好看。”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淩有夢摸了摸嘴角,“我長得確實很帥氣,畢竟我師兄說,向我提親的人不在少數。”
無情:“……”向他提親的人不在少數?
“現在你可有什麼事?”淩有夢又問。
無情搖頭,“沒有。”
“那正好。”淩有夢轉到無情身後,握住無情的輪椅道,“世叔說要和你說讓你不要讓我習武了,我推你去找世叔。”
無情伸手按在淩有夢手背上,微微轉過頭來道,“世叔已經與我說過了。”
淩有夢微微睜大眼,他不可置信地控訴道,“那為什麼這幾日你還要盯著我習武,看我累成狗?”
無情覺得有些好笑,“這幾日我並沒有讓你去習武,是你自己去的,我隻是習慣了坐在那裡。”
淩有夢:“……”實在過分!過分!
無情又道,“抱歉,我忘記與你說了。”
無情並不是這樣惡趣味的人才對,淩有夢心想,他肯定是真忘記了,自己這樣遷怒於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實在不該。
淩有夢拍了拍無情的肩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無情嚴肅鄭重地道,“不是你的問題,你認真刻苦,你很不錯。”
淩有夢:“哦。”好怪。
淩有夢懷著奇怪的心情離開了無情的房間,他一出院落便看見冷血在練劍。
冷血練劍的手法算不得好看,但是卻十分有殺傷力,看起來快狠準,淩有夢一眼就看見了假山上那深深地劍痕。
一見淩有夢,冷血便收了劍默默地盯著淩有夢看,也不說話,看起來像是在等淩有夢先開口。
淩有夢:“……練劍啊?”
冷血點頭。
淩有夢不擅長和不愛說話的人交談,但是冷血特意收劍和他說話,不說也怪尷尬的。
所以淩有夢誇了一頓冷血,“你劍術很不錯,又很厲害,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卻比我厲害了好多,倘若我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冷血道,“可以練。”
淩有夢笑著點頭,“是啊,可以練,那……你繼續?”
冷血微微思索了一下問,“這也不難,你可要一起?”
這也不難?
淩有夢:“我突然想起來!”
冷血一雙沒有絲毫陰霾的眼睛看著淩有夢,認真地等著淩有夢說話,淩有夢儘管比冷血小上那麼一些,卻無端的有了一種欺騙小朋友的錯覺。
他道,“我想起來,我屋裡的貓還沒喂,我先走了。”
“貓?”冷血疑惑地看著淩有夢的背影,“他那裡,哪來的貓?”
“在看什麼?”鐵手從門後轉進來,“你竟沒在練劍?”
冷血把劍放到一旁的石桌上道,“練完了。”
鐵手點了點頭,喝了口水又笑道,“我方才聽見了小淩的聲音,怎麼進來卻沒見他人?”
冷血道,“我邀請他一起練劍,他說他要回去喂貓。”
鐵手差點被水嗆到,“你邀請他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