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市集上都有他的鋪子,前頭有人通知,他走到哪都有掌櫃帶著夥計們出來給他這個大老板拜年,順便狠狠吹捧一通,周圍還聚著看熱鬨的人。
他們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一個個笑得見牙不見眼,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說,誇得那叫一個真心實意!
宣和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不知道前幾年自己怎麼過來的,過了幾家店鋪就麻木了。
就當他們吹的不是自己吧,這樣想著,宣和自在許多,直到他到了摘星樓——京城最大的酒樓,高三層,達官貴人們最愛的聚餐之所。
馬車行至摘星樓下,宣和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他沒記錯,摘星這名字是他取的,至於出處……
宣和走下馬車抬眼一看,果然看見摘星樓的大門上掛著木刻的楹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沈宣和:……
這對聯作為對聯實在不合格,但它作為一首詩,從三年前摘星樓落成沈宣和站在樓頂隨口吟出時已經被無數人奉為經典。
時至今日,還總有人慕名前來摘星樓,上了三樓之後無比陶醉地吟一句:“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因而這詩句硬是被掛在了門上。
所幸摘星樓內的夥計和彆處也沒什麼區彆,成排的站好恭祝老板萬事如意。
宣和頂著堂內食客火熱的視線,麵不改色地為大家發紅包。
今日在一樓大堂坐的大半都是文人學子,無他,就是聽說寶郡王今日要來發紅包特地來見他的。
這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摘星樓剛落成那一年還有人要求他再賦詩一首,說得好聽是助興,實則是懷疑這詩非宣和所作。
若是現在宣和說不得還要誇他一句好眼力,但對當時的宣和來說,這詩就是突然出現在腦海的,可不就是他作的麼?當下就冷笑著踢翻了桌椅用鞭子指著人罵:“你算哪門子東西,也敢叫本公子給你作詩?”
眾人皆驚懼,訥訥不敢多言,宣和卻沒事人一樣給夥計們發了紅包,發完又衝那幫子讀書人說:“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又不是專門作詩的,沒那閒工夫日日鑽研。”
他隨口而出一句話又被人奉為經典,稱頌許久,倒是那個出言要他賦詩的人遭人冷眼,麵紅耳赤地給他道歉。
宣和真心實意地想:這兄弟真慘。
他現在回憶起當年的事隻覺得之前的自己就像個矜驕自大的中二少年,黑曆史遍布的地方真是呆一刻都嫌多。
然而還沒完,每年紅包發到這他都會在摘星樓用餐。餐桌上,各位掌櫃管事接連向他敬酒,每個人必說一段祝詞。
熬過了這一頓飯,宣和暗暗鬆了口氣,走出摘星樓時腳步都比平時快了幾分。
“還要去哪?”
宋錢喝了點酒,此時和車夫一起坐在車轅上,聽到宣和說話探進頭來回話:“綰花樓。”
綰花樓這名字聽起來像青樓,實際上也確實是青樓,但這裡的姑娘不賣身。
宣和當初說要開青樓,又說所有人隻賣藝時,宋錢是有些不服氣的,他是個男人,也是個俗人,就他自己而言如果光是聽個曲兒他去茶樓酒館哪裡不好,要上這來花錢。
最後卻不得不承認他這主家目光長遠非常人可及,士族皆風流,綰花樓這樣風流雅致的地方自然成了他們娛樂的好去處,他在江南都聽過綰花樓的名氣。
綰花樓和摘星樓有些不同,不是一座樓,而是連片的小院。樓裡的頭牌就是蘇婉清蘇姑娘,宣和覺得要論才華,這位蘇姑娘遠勝自己。
重要的是她雖有才卻不清高,審時度勢,將綰花樓打理得井井有條。少有人知,這位頭牌也是宣和放在綰花樓的管事。
知道宣和要來,蘇婉清特意空出這一天。她很聰明,能看出來最近宣和遇上些事了,但就是因為足夠聰明,才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宣和畢竟是郡王。
即便他離經叛道來做生意,那也是郡王。
樓裡的姑娘也不將些許金銀放在眼裡,宣和送的是首飾。
蘇婉清看了一眼,發現今年的發簪上用了許多珍珠她一下就猜到了宣和的意圖:“明年翠玉軒要推珍珠麼?”
宣和點點頭,宋錢帶回來了一批珍珠,明年京中的風尚依舊是他說了算。
在外奔波一天,每一個荷包都是宣和自己遞出去的,此時難免有些疲憊。宋錢十分有眼力將整個車廂讓給他休息,自己繼續在外頭車轅上和車夫肩並肩。
車夫揚起馬鞭,馬車不急不緩地向前移動,宣和昏昏欲睡。
忽然,車外傳來一陣喧鬨,似乎是有人在鬨事,叫囂著要車上的人下去。
車夫急急勒緊了韁繩,馬嘶鳴一聲,緊接著馬車劇烈晃動,今天的馬車不是平日裡常坐的,沒有四麵包棉花錦緞,也沒有用於固定身形的安全繩。
宣和一個沒坐穩向前衝去,“嘭”地一聲,額頭狠狠磕在了馬車壁上。
他懵了許久,直到宋錢著急忙慌地喊他,他才反應過來。
他捂著額頭呆呆地想:這是,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