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公主歎道:“孫會是無用的窩囊廢。但是他這些日子也的確在金墉城照顧和保護了我們的父母,儘心儘力,否則我們父母的早就被那個狗皇帝弄死了。而且孫會不像他貪得無厭的祖父孫丞相,孫會毫無害人之心,從來不仗勢欺人,他勉強是個好人吧。”
清河說道:“好,我答應你會儘力。但是你心裡要有數。如今這個混亂的局麵,我都不能保證能夠活著回來,何況是姐夫。”
河東公主點點頭,覺得應該有一絲希望,“你都有本事殺了狗皇帝還能全身而退,可見你是個有運道的人。反正我已經拜托過你了,儘到了做妻子的義務,我問心無愧就行。”
河東公主藏身雉雞窩密室,外頭潘美人也換了裝,兩個女人的臉塗黃了,貼上胡子,劉曜則用隨身攜帶的炭筆塗黑了白眉毛。
潘美人成為中領軍小頭目,她不僅腰牌齊全,居然知道中領軍每個時辰都在變幻的口令,對答如流,令清河很是驚訝。
潘美人一路過了好幾道關卡,即將到達大廈門時,宮門突然關閉了,中護軍開始布控防禦,如臨大敵。
“怎麼回事?”潘美人問道。
一個小卒慌忙背著一捆箭,要跑到城牆上支援,氣喘籲籲說道:“打……外頭打起來了!”
四人對視一眼,跑到城牆上鐘樓眺望,但見西北方向的金墉城黑煙滾滾,廝殺聲震天,好幾撥旗幟在街頭巷尾進行殘酷的巷戰。
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得從清河早上化妝時說起。
且說孫會按照祖父孫丞相的計劃,借口金墉城涼亭被積雪壓塌為借口,缺席了清河公主的生日宴會,去金墉城接太上皇。
但是太上皇一旦離開羊獻容,就立刻焦躁不安,大吼大叫不配合,搞得孫會焦頭爛額,恨不得灌蒙汗藥快把太上皇帶走。
羊獻容從孫會這裡得知孫秀,清河,還有內應劉琨的計劃,頓時大驚,擔心清河會出事,她說道:“我和太上皇一起回宮,一來我可以照顧他,穩定他的情緒。二來你若給他灌藥,雖路上消停了,但是回宮之後怎麼辦?他昏頭昏腦的,如何登基?如何下詔?坐都坐不穩,如何服眾?”
孫會是個沒主意的,見羊獻容說的有道理,便依計行事,連太後一起回宮。
羊獻容拿出一根紅線,和太上皇玩翻花繩,總算把丈夫哄到了馬車之上。
太上皇問:“我們去哪裡?”
羊獻容強忍住內心的慌亂和對清河的牽掛,笑道:“去見清河啊,你不是說想她了嗎?”
太上皇大喜,在馬車上手舞足蹈。
在這個紛亂的年代,身處漩渦中心的太上皇司馬衷從來感覺不到危機,他是最開心的人。
馬車駛過金墉城大門,聽到大門轟然關閉的聲音,羊獻容掐了掐手背,疼,不是做夢。
她和白癡丈夫居然活著從金墉城出來了!
這是金墉城多年以來唯一活著出來的皇室成員。
羊獻容百感交集,她乞求上蒼,希望奇跡也在女兒身上出現。
馬車出金墉城的時候,另一邊的清河公主也妝成,稚氣的容顏頂著與年齡不符合的妝容,乘坐羊車趕往長樂宮。
金墉城在皇宮的西北角,北麵是邙山,最近的入宮地點是大夏門,進了大夏門,就是皇宮的華林園,按照計劃,劉琨帶著中領軍就守在大夏門,孫會在門口不遠處交接太上皇,然後由劉琨把太上皇送進宮複位登基。
從金墉城到大夏門,需要經過西北和東南兩條長街,但為了保密,孫會走的是小巷子,沒有走大道。
走小巷子,龐大的牛車不合適,所以改用輕便的馬車。
在經過一條小巷時,前麵有人攔住去路。
孫會皮鞭一揮,“滾,讓出路來!”
可是前方紋絲不動,孫會大怒,拍馬上前,正欲大罵,卻發現前方不是彆人,正是他最最害怕的祖父孫秀,以及祖父率領的兵強馬壯中護軍。
“您來做什麼?”孫會不解,他趕緊翻身下馬,給孫丞相行禮,“祖父您對我還不放心?我帶了兩百多個護衛,保證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將清河公主的‘生日賀禮’送到大夏門。”
“不用,你的任務到此為止。”孫秀說道:“你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
孫會不肯,“祖父,再過三個小巷子就到了,你總是罵我做事虎頭蛇尾,沒有耐心,我馬上就要做成一樁影響曆史的大事件,您能不能讓我做完,我也混個青史留名。”
孫秀不耐煩了,“到此為止,你需要我說第三遍嗎?快滾!”
孫會蒙圈了,“出什麼事了?您突然改變了計劃?”
時間緊急,孫秀不想和呆瓜孫子解釋了,使了個眼色,命親兵強行帶走孫會。
然而此時孫會已非吳下阿蒙,他覺察到不對勁,立馬跳上馬背,跑回自家陣營,“你們要乾什麼?”
親兵不解釋,繼續追。
孫丞相冷冷看著孫會手下兩百個護衛,“你們端誰的碗,吃誰的飯,自己心裡不清楚嗎?還不快拿下!把他堵了嘴抓起來!”
孫會看著手下倒戈,來不及質問祖父了,直覺和馬車裡的太上皇和太後有關,祖父這個神情,來者不善啊!
救太後要緊!
孫會乾脆從馬背跳到馬車上,一腳踢開車夫,一鞭子甩過去,“駕!”
馬車就像泥鰍似的拐進東邊的一個小胡同裡。
孫會趕著車,還一路把胡同兩邊的竹竿,晾曬的肉乾等物一路拋灑,給後麵追兵製造障礙。
車廂裡,羊獻容覺察到異樣,出來問孫會,“好女婿,發生什麼事情了?”
聽到一聲“好女婿”,這是對自己的認可啊!孫會頓時覺得自己豁出去是對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祖父有問題,他突然改變計劃,還不和我商量,還要綁了我,太後快去馬車裡藏好,座位底下有幾副盔甲,你快點穿上,記得戴上頭盔啊!”
羊獻容心頭一緊,她把車廂裡的門窗關緊,先給白癡丈夫穿上盔甲,然後才輪到自己。
太上皇感覺到妻子的緊張,問,“容兒,出什麼事了?”
羊獻容安慰道:“沒事,我們和孫會玩捉迷藏,你快躲到座位底下,不要出聲,孫會詭計多端,他會故意在外頭弄出一些動靜嚇唬你,你不要上當,隻要你一直躲在這裡不出聲,你就贏了。”
太上皇連忙縮在座位底下,把腦袋埋在膝蓋裡。
羊獻容將兩個棉花團塞進了太上皇耳朵裡,怕他聽到聲音嚇壞了。
孫會把馬車趕得飛快,仗著熟悉地形,在巷子裡穿梭,以逃脫追兵。
可是沒有用,孫秀的四萬中領軍不是吃素的,就在孫會即將逃到大街上的時候,馬車被中領軍包圍,堵在中間不上不下。
孫會抽劍,“你們若要動他們,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虎毒不食子,孫秀不想傷了大孫子,他一揮手,“上,把他活捉,馬車裡的人,殺。”
居然要殺了太上皇和羊獻容!
孫會急了,如果殺太上皇,他完全沒有問題,可是要殺羊獻容,他絕對不會同意的!
孫會一麵揮劍反抗,一麵叫道:“祖父!表姐還在馬車上!她是您親外孫女啊!您為何要殺她!你殺了太上皇,咱們的計劃豈不落空了?”
孫秀哈哈笑道:“六萬守軍如何抵過二十萬勤王大軍?以卵擊石,目前的皇帝早就靠不住了,我早就和來勤王的成都王司馬穎定下盟約。隻要除掉太上皇和太後,布置好一切栽贓給建始帝。宮裡清河替我殺了建始帝,兩人同歸於儘,死無對證。然後我搶下殺了建始帝、為太上皇太後複仇的功勞,打開城門迎接成都王司馬穎,從此他當皇帝,我還是宰相,兩朝宰相啊,我們孫家永享富貴。乖孫子,你聽話,將來我們孫家一定會跨入士族,彆人休想再輕視我們。”
就像當年孫秀玩借刀殺人,利用先皇後賈南風殺了湣懷太子,然後借口“匡扶正義”把賈南風送到金墉城毒死一樣。孫秀就是利用清河殺建始帝、利用建始帝的名義殺了太上皇和太後,玩了一手更高階的借刀殺人!
孫會沒想到祖父會如此歹毒,為了提升門庭不僅親外孫女羊獻容不放過,連曾外孫女清河公主都是他獻祭給權勢的祭品!
簡直喪心病狂!
孫會揮劍驅趕如蝗蟲般的士兵,有兩個士兵已經爬到馬車頂棚上了,企圖掀開車頂刺殺太上皇和太後。
中護軍人數太多了,孫會被人拉著腳脖子,失去平衡,從車轅子上倒下來,立刻被解除了武裝,綁住雙手。
士兵用腳踹馬車門。
咚咚咚!
太上皇耳朵裡塞著棉花團,聽不見,還在座位底下抱著膝蓋癡笑。
羊獻容看著丈夫純真的笑容,心下難過,大限將至,她不畏懼生死,但是她牽掛清河。
羊獻容跪下,做人生最後的祈禱:“老天爺,我今生遭遇橫禍,死在街頭,若命裡還有餘下的壽數,請將我的壽命送給清河。是我對不起她,是我一時貪念,怕親生子死在宮廷鬥爭中,變成第二個湣懷太子,就強行給兒子改命,把兒子換成了女兒,以為公主就能在宮廷裡活下來,就像河東公主一樣,即使死了母親,也能生存下去。”
“我錯了,我的自私害了清河,她本該是安逸一生的世家女,此生卻要承受本不該屬於她的災難。求上天保佑,將我的壽命給她——”
羊獻容並不知道,此時此刻,長樂宮裡,清河被兩個中領軍壓住胳膊,強迫跪下,伸長脖子等著被濟陽王斬首。
咄咄!
一陣暴風雨般的箭矢陣使得踹門之聲戛然而止,也打斷了羊獻容的祈禱。
車廂驀地翻轉倒地,藏在座位下報膝蓋的太上皇還好,沒有受傷,羊獻容的腦袋磕懵了。
她聽到外麵疾風穿梭和中護軍中箭慘叫之聲。
是有人來救我們,還是來搶人頭的?
疾風驟雨的箭矢陣之後,孫秀損失慘重,近千人死了一大片。
孫秀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嵇侍中嵇邵和太子詹事劉琨!
孫秀簡直氣炸了。
我就知道嵇侍中是個禍國妖孽!他迷惑君王,把朝政攪合得亂七八糟,他肯定和劉琨早就暗通款曲了!
虧得那個昏君一直相信他,利用他牽製我。
其實他的內心一直向著白癡太上皇。昏君啊昏君,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你的嵇侍中居然冒險來救一個白癡,也不肯為你效力,哈哈!
嵇侍中和劉琨領著皇宮大內的中領軍,朝著他們放箭。
原來嵇侍中忌憚孫秀有過“借刀殺人”不講信用的“前科”,不放心孫會護送太上皇,乾脆和劉琨在半路迎接,結果卻發現孫秀果然沒有底線,故技重施,又玩借刀殺人這一套,居然要殺了太上皇和太後!
嵇侍中和劉琨果斷命令中領軍放箭。
馬車的馬已經射死倒地,連帶著馬車也翻了,不過車門緊閉,裡頭的太上皇和太後應該無恙。
敵眾我寡,孫秀在盾牌陣的掩護下立刻撤退,不敢戀戰。
羊獻容抱著受了驚嚇的太上皇,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安慰著,她聽到有人走到傾覆的馬車下,用腳踹開了車門。
羊獻容本能的用身體攔住門口,即使馬上去死,也要護著太上皇。
太上皇耳朵還堵著棉花團,聽不到聲音,但此時他的臉是朝著門口,所以他看到了踹門的人。
太上皇露出欣喜的表情,大呼一聲,推開了羊獻容,緊緊抱住來者的腰,“嵇博士!你終於來看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忘記我,你一定會來陪我的!”
正是嵇邵嵇侍中。太上皇還是太子的時候,嵇邵就是太子的老師了。
羊獻容看到嵇侍中,又看見劉琨,頓時有了希望,“我們快點進宮,清河有危險!”
此時此刻,長樂宮劉曜出手救了清河,正到處點火逃生。
這時一個聲音從屍體堆裡響起來,“嶽母大人救命啊!快帶我走!”
居然是孫會的聲音!
剛才箭矢如蝗,孫會被捆住雙手,不能反抗,乾脆躺倒等死,豈料他因禍得福,一排排倒地的屍體成了他的肉盾牌,躲過此劫。
嵇侍中命人將孫會從屍堆裡刨了出來。
羊獻容給孫會求情,“他雖是孫秀之孫,但剛才多虧了他大義滅親,舍命相救,我和太上皇才能活命。求你們放過他。”
太上皇也傻乎乎對孫會憨笑,“我女婿,好女婿。”
嵇侍中給孫會鬆綁,“你走吧。”
孫會搖頭,“我已經被家族拋棄了,我要追隨太後……和太上皇。”
劉琨給了孫會一副盾牌兵器,“你祖父是奸臣,你是英雄。”
孫會就這樣改變立場,加入“敵營”。
眾人緊急趕往皇宮,隻有及時送太上皇複位,才能救清河公主。
此時太上皇和太後都穿著盔甲,戴著頭盔,正好可以扮作中領軍蒙混過關。
久彆重逢,太上皇非要和嵇侍中同乘一騎,為了穩定太上皇的情緒,嵇邵隻好答應。
劉琨本要扶羊獻容上馬,他牽著韁繩快步急行,不料羊獻容這個仙女居然會騎馬,而且騎術還不錯。劉琨先是被太後的美貌驚豔,而後被其騎術震住了,就像夢遊一般,拍馬跟在後麵。
隊伍到了東大街的時候,轉折再起。
孫秀帶著緊急召集的四萬中護軍清空了大街,和嵇邵劉琨一行人對持。
嵇侍中和劉琨隻有二千多人中領軍,孫秀一下子翻盤了。
嵇侍中對劉琨說道:“這裡離大夏門很近,不到兩千步,我帶著兩百死士留在這裡牽製孫秀,你負責帶著其他人還有太上皇太後突圍,隻要到了大夏門,出示中領軍軍牌,你們就能進宮。進了宮,你們就安全了,皇宮有中領軍駐守,孫秀的中護軍是打不進去的。”
劉琨說道:“兩百對四萬?你必死無疑。孫秀那麼討厭你,他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嵇侍中笑道:“隻要你能幫助太上皇複位,我死得其所,快走。”
太上皇不肯,揪著嵇侍中的衣服不放手,羊獻容哄他,“清河在宮裡等你,嵇侍中辦完事,他會回宮找陛下的。”
太上皇指著殺氣騰騰的孫秀中護軍,“他們在乾什麼?”
“捉迷藏。”嵇侍中笑容輕鬆,他用一塊布蒙住太上皇的眼睛,以免受刺激,“他們人太多了,隻有陛下和太後躲到宮裡去,他們才找不到你們。陛下要好好躲起來,千萬不要輸啊。”
事不宜遲,劉琨將共乘一騎的太後太上皇裹在中間,帶兵突圍,嵇侍中拔劍衝向孫秀陣營。
雙方交戰,孫秀兵馬太多,劉琨突圍的步伐漸漸慢下來。
就在嵇邵劉琨的中領軍即將被中護軍“吞掉”之時,孫秀的傳令兵來報,說我軍腹背受敵,損失慘重。
孫秀大驚:這又是那股勢力?難道是士族的部曲私兵?士族要改變觀望的立場麼?
正思忖時,後方飄來一杆旗幟,居然是勤王!
王悅和荀灌領著齊王司馬冏的精銳騎兵部隊,匆匆趕到洛陽城,對著孫秀的中護軍衝刷而來!
霎時,三軍交戰,殺得天昏地暗。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