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能告訴母親中領軍郗鑒校尉的刺殺往事,隻得說道:“王敦三天後要帶紀丘子夫人和王悅去建業。”
果然,羊獻容一驚,“不行,今年不行。”你和王悅的婚事還沒定呢。
清河歎道:“王敦和紀丘子王導的做法並沒有錯,他們是為了保護家人。我們沒有阻止他們的理由。何況,我們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羊獻容拉住清河的手,“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如此奇怪?你不想曹夫人?不想王悅嗎?”
清河很困惑,“我當然會想他們——現在他們還沒啟程,我就已經想他們了,可是,這個世界又不
是圍著我一個人轉的,我需要他們,他們就必須留下?他們也有家人。”
清河洗洗睡了,羊獻容獨自傷神,心想:清河,其實他們才是你的家人啊!
可是,偷龍轉鳳,錯位人生,一切都變了。
清河裝睡,等母後走了,她睜開眼睛,反複琢磨著王悅的問題,越發覺得無解,是個死循環。
這樣看來,最最接近正確的答案,卻是那句看似最冷酷的話:各人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在床上翻滾到半夜,還是無法入睡,最後一天過年了,上元節本就是不眠之夜,徹夜狂歡,沒有宵禁,清河在皇宮裡都能聽到宮外洛陽城二百二十個裡坊傳來斷斷續續的煙花爆竹之聲。
她乾脆起床,披著大鐘在未央宮遊蕩,也是巧了,正好遇到帶兵巡邏的中領軍校尉郗鑒。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郗鑒見到公主,立刻讓出道路行禮,“天寒地凍的,路麵多有結冰,公主要小心。”
清河寒暄道:“今晚郗校尉當值啊。”
郗鑒說道:“原本今晚是其他人,隻是他們要回家過節,和家人團聚,我反正一個人,就和他們換了班。”
郗鑒本就是孤兒,叔父一家被司馬冏所殺後,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彆人過節團圓,他過節還是一個人,更顯淒涼,乾脆給人替班,用工作打發寂寞。
清河心生愧疚,自掏腰包要廚房給今晚皇宮值夜的所有人添了一份熱騰騰的羊肉湯水引餅(麵條),雪白的水引餅上頭堆著一塊塊切好的羊肉,多得堆成了小山。
清河最後是摟著從王悅浴桶裡順(偷)來的搓澡巾入睡的。
次日,長沙王找她商量釋放金墉城司馬冏三個兒子的事情,清河說道:“一切都交給十二皇叔做主便是。”
長沙王剛剛上台,正是建立威信的時候,皇室要表示對長沙王的絕對信任。長沙王說一,清河不會說二。
長沙王道:“這那成呢,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涉及重要大事,還是需要皇室點頭同意,我不敢自專。”
清河心道,父親精神不好,哪怕當個吉祥物點頭搖頭也越發困難,母後又要避諱叔嫂之彆,還要避免讓人覺得後宮乾政,她這個公主少不得要幫助父皇履行一下皇室的職責,當長沙王的應聲蟲,免得累壞了父皇。
清河就這樣白天去白癡皇帝的紫光殿,從大司馬府裡出來的各種公文,學著父親的字跡,寫“知道了”三個字。
明明隻是走形式而已,但這形式不走又不行。
從早到晚,時間過得飛快,清河手都酸了,才勉強看完,門下省的嵇侍中又報來一堆放在案幾上。
“還有啊!”清河絕望了。
嵇侍中說道:“公主累了,明日再看一樣的。”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清河強打精神,歎道:“這種事情毫無意義,卻不得不做,做起來還那麼累,為什麼還要做?”
若說毫無意義,沒有誰比嵇侍中更有發言權——幾十年如一日的教育一個智力隻有七歲的白癡皇帝,從太子時期就開始教,孜孜不倦,從不厭煩,甚至還教過白癡皇帝的淘氣女兒清河。
反正清河從未見過嵇侍中有動怒或者不耐煩的時候。
聽到清河的抱怨,嵇侍中笑道:“世上大部分官員的差事就是如此,沒什麼意義,又不得不做。得自己慢慢找出點意義來,自得其樂。”
聽說都這樣,清河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繼續看。
嵇侍中道:“公主很懂得隨遇而安。”
清河道:“有其師必有其徒。”
意思是說,她是學嵇侍中的隨遇而安,與現實和解。
且說清河為父皇分擔責任,永康裡,曹淑和王悅母子兩個商量了一天,覺得還是先逃出去,躲一躲,等待有轉機時再現身,反正不能和王敦硬杠。
黎明時分,城門和裡坊的大門開了,正是最冷的時候。
王悅和曹淑給王敦留了一封書信,偷偷從後門溜走。
剛走到裡坊的南門,就聽後麵有馬蹄聲,王敦騎著快馬趕過來了。
“早啊。”王敦冷著臉,“一大清早堂嫂和大侄子要去何處?”
王悅鎮定自若,謊話開口就來,“哦,和母親出去走走,去洛水看岸邊的梅花。”
曹淑忙道:“駙馬也去嗎?真是巧啊。”
“不是巧合,就是故意的。”王敦說道:“我這兩晚都住在你們隔壁王戎家裡,就是為了監視兩位,怕兩位不守信用,我不想辜負堂兄的托付。”
王悅不敢相信,“縣侯居然留宿駙馬?”這不可能,王戎兩口子摳的很,才不會招待族人。
王敦道:“縣侯本不答應,全靠我花錢,住一晚上一吊錢。還自帶被褥和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