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大晉的亡國之君是永嘉帝司馬熾的, 皇位是最大的詛咒,令人頭腦發熱,飛蛾撲火般衝向死亡。
司馬鄴不聽荀崧的勸告,堅持要去“孤島”長安稱帝, 自以為當了皇帝, 天下人都要聽他的號令,真是太年輕太天真了, 上趕著去搶亡國之君這頂黑鍋背著, 誰都攔不住啊。
年僅十八歲的建興帝司馬鄴關著上半身,口含玉璧,躺在棺材裡, 被一頭餓得半死不活、瘦骨嶙峋的牛拉出城,見慣了各種成王敗寇場麵的中山王劉曜都不僅心生同情:能把皇帝當成這樣, 古今絕無僅有了。
劉曜接住了司馬鄴嘴裡的玉璧, 脫下自己的戰袍,披在年輕的亡國之君身上,一把火燒了棺材, 接受了司馬鄴的投降, 命令軍隊不要傷長安城的百姓和朝廷官員——基本上都餓得奄奄一息,這群人毫無反抗之力, 對漢**隊沒有威脅。
司馬鄴畢竟年輕,有一股熱血在, 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甚至親自披掛上陣, 幾次擊退過殺神劉曜的攻擊,現在淪落到開門投降的地步,劉曜心中對這個年輕的亡國之君其實心懷欽佩的。
畢竟上次滅洛陽時,洛陽無人防守,劉曜反而和自己人王彌為了爭奪皇宮而打了一仗,自相殘殺,死了上千人。
這次拿下長安城,劉曜費了不少功夫,對這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年輕皇帝有了興趣。
劉曜帶著司馬鄴等人回到漢國的都城平陽,凱旋歸來。
上一次劉曜攻破幾乎無人防守的洛陽,大晉滅了一次。這一次司馬鄴主動投降,第二次滅了大晉,劉曜成為漢國最大的功臣,皇帝劉聰封劉曜為丞相,並封了投降的司馬鄴為淮安侯。
劉曜跪謝賞賜,參加完慶功宴後,回到了中山王府。
剛剛回府,劉曜就聞到一股胭脂味,問潘美人是怎麼回事,潘美人說道:“皇帝賜了十幾個美女,王爺要不要過目?”
潘美人現在掌管中山王府的後院。
劉曜很是尷尬,“潘美人還不了解我?給她們各自備一份嫁妝,嫁給我手下那些還沒成親的將士們。以後再有所賜,照做便是了。”
潘美人應下,劉曜道:“江東郗鑒那邊剛剛傳來密信,王悅找到了清河公主,活的。”
潘美人當場喜極而泣,“在那裡找到的?為何一年都沒有消息?公主現在怎麼樣了?”
這一年,潘美人模仿清河的字跡給羊獻容報平安,背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美人自己看。”劉曜把密信遞給潘美人,“不過看完之後立刻燒毀,千萬不要被王妃發現了。”
潘美人看到郗鑒在信中說清河公主失憶,被假父母賣身為奴,頓時崩潰了,把自己關在屋子哭。
羊獻容還被蒙在鼓裡,作為一個備受爭議的亡國皇後,偏偏還嫁給了有滅國之仇的劉曜當王妃,這一年各種罵名是少不了的,什麼不堪之語都有,不過在劉曜和潘美人的保護之下,流言蜚語傳不到她的耳朵。
平日羊獻容在王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裡,琴棋書畫的技藝突飛猛進,經曆了從傀儡皇後到五廢五立,這是這些年羊獻容最為平靜的一年。
春夏之交,一簇簇紅豔豔的櫻桃掛在枝頭,被羊獻容畫在紙上。
劉曜曉得羊獻容喜潔,厭惡酒氣汙濁,先沐浴更衣,才去找她。
羊獻容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了,知道是劉曜,但沒有回頭,繼續在紙上描線。
她雖人在深宅大院,但從潘美人這裡得知大晉第二次被劉曜所滅的消息,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劉曜,總不能笑臉以對,說恭喜王爺得勝歸來吧。
唯有逃避,充耳不聞。
差不多大半年沒見心中女神,隻是一個背影,劉曜就立刻忘記了沙場的血雨腥風,唯有女神的歲月靜好。
劉曜蹭了過去,沒話找話,“畫的真好看,要上色了嗎?我給你調顏色。”
這是從潘美人那裡學習到的新技能,劉曜現在懂得研磨各種顏色的礦石。
“不用,我隻是描一個花樣子而已,交給繡娘照著樣子繡出來,給清河做一雙鞋子。”
羊獻容擱筆,輕輕吹乾墨汁,幻想著清河穿著新鞋子的樣子,裙擺下的紅櫻桃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最適合嬌俏的少女。
幸虧王悅找到清河,要不然這鞋還不知如何交差。劉曜乾咳一聲,“我回來了。”半年不見,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我知道,又滅了一次大晉,不用提醒我這件事。
羊獻容還是沒有正眼看劉曜,這個滅了兩次大晉的男人救了她們母女好幾次,恩恩怨怨扯不清,她隻想逃避,又鋪開一張紙,這一次,她拿出了衛夫人的字帖,打算臨帖。
這是曹淑送給她的,衛夫人的妹妹衛氏是曹淑的妯娌,關係還不錯。可惜衛氏去世,丈夫也在南渡時失蹤,兩人的兒子王羲之還小,由曹淑養在膝下。
劉曜合上了字帖。
他生氣了:這字有什麼好看的?有我好看嗎?看我一眼又怎麼了?
殺人如麻的一代梟雄居然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麵,狼狗變成哈士奇。
羊獻容複又打開了字帖,“彆鬨。”
劉曜乾脆搶過了字帖,放在懷裡。我就不信了,這樣你還看不到我。想要字帖嗎?過來自己拿。
羊獻容不爭不搶,將手中的毛筆擱在筆架山上,收起紙張,索性不寫了。
再次被無視,哈士奇又變成了狼狗,劉曜一把摟住羊獻容,抬起她的下巴,“看著我,有那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