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王應都懂,但他畢竟不是王敦這種思慮非同常人的“變態”,被王恬忽視,他心中不爽,心想一個庶子也敢輕視我,不就是因他父親是王導嗎?
王導已經不是丞相了,沒有必要再仰望他。
可是父親王敦對王導向來恭敬,當了宰相也是如此,王應存心早就看不順眼了,如果要整治王恬無禮,就要先讓他的靠山王導徹底失勢。
王應說道:“父親,伯仁的奏疏我也看過了,的確是為叔父求情。但是,伯仁在奏疏裡也說父親是逆臣,父親的謀逆和伯父無關,伯父為大晉嘔心瀝血,是個好人。”
“父親,我們和伯父一家同屬一支,這次勤王,伯父也有份,其實都是伯父暗中操作,憑什麼父親要承受罵名,伯父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是好人?無論對手和朋友都說伯父是好人?”
“如果伯父肯定周伯仁的奏疏,那麼就是承認奏疏裡罵父親為逆臣是對的。一個逆臣,如何當大晉的丞相?如何服眾?”
王應勸父親,“看在伯父的麵子上,周伯仁的家人可以赦免,家產可以退回。但是伯仁罪無可赦。因為如果伯仁是忠臣,那麼父親就是承認自己是殺害忠良的逆臣。”
王敦沉默了。畢竟是兒子,能夠從他的立場去考慮問題。伯仁之死,王導痛心疾首,一心要挽回。可是王導卻沒有考慮我的難處,我和伯仁,非黑即白,他是忠臣,那我是什麼?
回到相府,王敦按照王應的建議,隻是赦免周伯仁家族的罪,退還家產,但隻字不提為周伯仁平反一事。
聽到這個消息,王悅說道:“我去和叔父談一談。”
王導先是納悶,王敦明明都答應了,怎麼一聲不吭就反悔?
王導覺察出不對勁,連忙阻止王悅,“你不要去,此事先這個樣子,保住伯仁的家人,其他的……來日方長。”
王悅道:“伯仁無辜。”
王導說道:“現在特殊時期,先帝遺體還停放在台城,不能出現任何意外。我們琅琊王氏對外要保持一致。”
王恬鼻孔朝天,冷笑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王應這家夥最近尾巴都翹起來了,想在我麵前擺譜,我沒有理他。他這個人心胸狹窄,找機會報複我們。一定是他跟叔父說了什麼。”
王導氣道:“你這個逆子!若不是你橫生枝節,此事就不會變成半熟不熟的夾生飯。”
王恬回懟父親,“我不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王應封了個武昌郡公世子我就得捧著他?將來他若封了太子,我是不是得見他就下跪?我才不受這個鳥氣,他若當了太子,我就隱居山林當個隱士,才不理他。”
王導臉都氣白了,“你給我閉嘴!小心給家門惹禍!”
王恬不管不顧,戳破那層窗戶紙,“不是所有人都像父親這樣鞠躬儘瘁,隻曉得埋頭做事,為國效力,沒有篡位的野心。上一個像父親這樣的人是蜀國丞相諸葛亮,大權獨攬卻無取而代之之心。像父親這種權臣實在太少了,但有的是曹操、司馬懿這種野心勃勃之人。”
“老實說,父親和大哥這種人,就像柳下惠一樣坐懷不亂,美人在懷都毫無興趣,對皇位沒有追求。你們這種人才是奇葩,曹操司馬懿才是正常的權臣,王敦王應父子,就是下一個曹操曹丕,下一個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父子。”
王導端起一碗用來裱糊字畫的漿糊,“你過來!我今天要糊住你的嘴,免得禍從口出!”
王恬見勢不妙,大叫道:“大杖則走,小杖則受。為了父親的名譽,免得有人指責父親不慈,豈不是兒子不孝?走了走了!”
王恬一溜煙跑了,王悅故意放水不攔住弟弟,奪了父親手中的漿糊碗,放在案幾上,“父親息怒,二弟的話有他的可取之處。”
王導氣得團團轉,但是他不舍得指責心愛的長子,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後不要跟老二走的太近!”
王導偏心眼,罵起王恬毫無壓力,對王悅連一句狠話都不說,即使錯了,也是受了王恬的影響。
王悅一直保持冷靜,“父親沒有篡位的野心,我也沒有。我們對皇位都毫無興趣,我們不能改變彆人的想法。恕我直言,王應的野心膨脹到連不問世事的王恬都看出來。而叔父的野心藏的比較深,父親,麵對現實吧,叔父這三個月已經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對父親俯首帖耳的王敦。”
王導喃喃道:“他不會的……是王應年輕氣盛,不考慮後果,不會控製野心,他不會。”
王悅索性戳穿了父親的意圖,“一直以來,父親把王敦當成最鋒利的一把劍,用他來昭現威信,號令天下。我都可以理解,畢竟大晉剛剛重生,如果沒有武力震懾,這天下不會有人聽您的話,百萬中原移民賴以生存的《僑寄法》也無法執行。父親把王敦這把劍舞的得心應手,開辟江南,成就大業。”
“可是這把劍漸漸有了自主想法,開始反噬其主,不願意按照父親的意思指哪打哪,自己當了主人,父親已經指使不動他了。如果任憑這把劍胡來,後果不堪設想,大晉必亂,父親不要逃避了,父親現在要做的事情,要麼重新馴服這把劍,要他聽話,要麼——”
王悅頓了頓,說道:“毀了這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