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感動的熱淚盈眶。
這是外頭有宮人來催,說王應在湖心竹亭設宴,請清河過去赴宴。
三個月不見,清河和王悅依依不舍的道彆,赴宴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竹航上一盞盞燈籠排成一條夜色裡的巨龍,在江南煙雨中神龍見首不見尾。
王應等著心急火燎,清河才踏著木屐姍姍來遲。
王應不禁怨道:“公主讓我好等。”
清河坐在暖席上,慵懶的摸著鬢發,“總要等著頭發乾了才好梳妝,若頭發半乾半濕,容易頭疼的。”
王應一聽,怒火全效,“公主很懂得養生之道。”
清河單手支著太陽穴,“我南渡時曾經落難,一度被人蒙騙拐賣,為奴為婢,吃過苦頭,留下病根,至今偶爾都會頭疼。”
清河為奴,並不是什麼秘密。王應的眼神滿是同情,“聽聞公主被拐賣到吳郡錢家,那個錢家大小姐嫉妒公主美貌和學識,百般折辱公主。吳郡錢家男丁首惡皆被斬,其他人罰沒為奴,給公主報仇了。”
清河一笑,“這是記載史書裡的說法,實則為了我和皇室的麵子故意避諱寫成。錢家沒有大小姐,隻有個錢二爺,錢二爺見我有幾分姿色,以金錢和權勢壓人,逼養父養母賣了我,給他做外室夫人。”當然,這事沒成,王悅找到我了。
啪!
聽到這裡,王應手中的酒杯摔落,“不可能,明明是錢家大小姐。”
清河搖頭:“你我如今是盟友,盟友之間,沒有秘密。我坦誠相告,豈會侮辱自己的名聲來騙世子?錢家大小姐是不存在的,世子若有心,儘可以去查一查,因我是個未婚的女子,又是公主,堂堂大晉公主,豈可被平民富豪輕薄?為了皇家的顏麵,就曲筆把錢二公子寫成錢大小姐。”
王應一聽,就像吞了蒼蠅似的難受。正如清河猜測的那樣,王應看中她的才能以及高貴的、獨一無二的血統,有當她駙馬的意思。
但王應此人心胸狹窄,如果知道她曾經是錢二公子的奴,甚至早已失去貞潔,王應肯定會斷了這個念想。
青瓷杯落地,就像當年王悅手中的白玉簪一樣粉身碎骨,王應一顆躍躍欲試的心也跟著一起碎了。
王應:“你……公主居然淪為平民的外室?他……你怎麼可以委身一個平民男子,而且還是見不得人的外室?你是公主,你——”
你到了那種境地,為何不去死,以保住貞潔和尊嚴?
清河一看王應的表情,就曉得他心裡想什麼,一歎,“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亂世流離人,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台城裡的裴妃被人轉賣過多次,她年老色衰,自是無礙,可是我正當青春,有幾分姿色,這樣的女人在亂世中能遇到什麼,我已經不堪回首,不想言說了,說來都是淚。”
清河自斟自飲,似乎在借酒澆愁。
侍女收拾了粉身碎骨的杯子,重新換上新的,倒上酒,王應已經沒有心情再喝了。
江南的春雨似乎永無止境,雨一直下,將婁湖擊打出無數個水窩,也似萬箭穿心,將王應的心射成了此時的婁湖——全是眼。
清河使出猛藥,簡直是少男愛情燃燒的消防員,一下子把愛火撲滅了,一絲火星也無。
氣氛很尷尬,王應無法接受現實,一想到眼前高貴美麗的女子曾經匍匐在一個平民男子腳下為奴,他就受不了,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王應站起來說道:“我今日不勝酒力,打破酒盞,唯恐酒後失態,先告辭了。”
清河說道:“世子請便。”又吩咐道:“雨天路滑,世子喝醉了,竹航又不能行車,你們攙扶著世子回去。”
看著王應遠去,一直保持沉默的荀灌開口了,“為什麼要騙他?”
清河說道:“為了耳根清淨,整天像個蒼蠅似的圍著嗡嗡叫,好煩人。”
荀灌一副你高興就好的表情,繼續吃肉吃菜,給肚子裡的周楚補充營養。
為了避免人懷疑,清河把荀灌案幾上的一壺酒全喝了。兩人有說有笑,荀灌畢竟有孕,最近容易疲倦,有些嗜睡,清河借口說自己累了,兩人回到房間各自歇息。
荀灌倒頭就睡,清河今天和王悅久彆重逢,心潮澎湃睡不著,去了水車驅動的製陶小作坊裡做起了陶器。
三個月沒碰過了,有些手生,一個普通的罐子久久才成型。
清河搓著兩個長泥條,打算給罐子按上兩個小耳朵,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還以為是王羲之,“這麼晚還不睡,小心將來長不高。你本來有些結巴,要是再矮的話,小心長大娶不上媳婦。”
“是我。”王應說道。
清河繼續搓著泥條,一語雙關的說道:“臟汙之地,唯恐汙了世子的衣服,還請世子速速離開。”
王應走近,說道:“請公主原諒我在宴會上的失態。我當時太震驚了,公主有勇氣告訴我真相,我卻落荒而逃,實在可笑。我是來向公主道歉的,順便告訴公主,我考慮清楚了,那些不堪的往事,並不是公主的錯。若非要殉節保貞,我們這些活下來的早就去死了。我不介意公主為奴為外室的過去。”
清河心道:可是我介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