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局並不意外。
溫嶠也隻是很短暫的幻想過當宰相而已。
溫嶠覺得既然不能當宰相,留在京城也沒意思,一山不容二虎,建康不能有兩個顧命大臣,還有可能被王導忌憚,所以溫嶠乾脆自請出京城,去鎮守重地武昌。
王導裝作模樣挽留了幾次,同意了,小皇帝想賜給溫嶠一些禮物,無奈國庫空空,他的龍袍穿短都得繼續穿,窮的很,王導看出小皇帝的窘迫,就拿出了私財入了皇帝的私庫。
小皇帝覺得羞恥,但沒有法子,接受了王導的“進貢”,轉手賜給溫嶠。
溫嶠是個厚道人,曉得小皇帝的難處,就將絕大部分禮物贈給王導,要他拿去修化為廢墟的台城,隻拿了幾個犀角。
看到自家的東西輾轉送回來,王導等於把左口袋的東西掏到右口袋了,哭笑不得。不過他由此對溫嶠的態度大為改觀,覺得溫嶠雖然是庾亮的死黨好友,但是為人比庾亮好多了,算是個高風亮節的君子。
誰會料到年少輕狂時數次出入賭船把自己都典當出去,對庾亮大呼“卿可贖我”的賭徒居然如此光明磊落呢?
溫嶠兩袖清風去鎮守武昌,途經牛渚磯時,看到了“絕壁臨巨川,連峰勢相向。亂石流洑間,回波自成浪。但驚群木秀,莫測精靈狀”的奇景,此時正值夜晚,一聲聲猿啼在夾岸大山兩邊回蕩著,隻有書畫裡才能見的夢幻之地。
溫嶠披衣欣賞詭異的美景,無意中水手們說江水下是另一個屬於妖魔鬼怪的世界,所以這裡風景和彆處不一樣。
溫嶠好奇,問道:“怎麼能看到江水下的世界?”
水手說道:“用燃燒的犀角照著,就可以看到水下妖魔。”
溫嶠手上剛好留著幾個小皇帝所賜的犀角,就命人拿出來點燃,自己登上小船,舉著燃燒的犀角照著夜色下黑漆漆的江水。
山川猿聲的詭異音調觸發了心理暗示,但見犀照之下(聲明:殘害野生動物是違法的,本文作者反對使用任何犀角製品,內容並不代表作者認同犀角製品,請勿舉報,請勿模仿,謝謝)江水之中燈火通明,猶如海市蜃樓,就像沒有遭遇戰火之前的建康城。
有亭台樓閣,有街市作坊,各種水形妖怪,紅衣魔女等等穿梭期間,他們或飛翔,或者乘坐馬車牛車,和人間差不多。
犀角燒完,一切都消失了。
溫嶠歎為觀止,將這一切記錄下來,寫信給好友庾亮。晚上睡覺的時候,溫嶠夢見江水裡出來妖人,對他說道:“我和你幽明有彆,互不相擾,為什麼要用犀角照我們呢?既然你看到了我們的世界,我們就要帶你走了,免得你透露出去,將來有更多的人騷擾我們。”
說完,就來拖溫嶠,溫嶠當然不肯走啊!奮力掙紮,但是手腳不懂使喚,紋絲不動。
溫嶠驚醒了,大聲喊人,卻也發不出聲響,第二天仆人端來洗臉水時,才發現溫嶠昨晚中風了,趕緊去找大夫。
溫嶠到了武昌,病情依然嚴峻,溫嶠用儘最後的力氣,把那晚的怪夢口述給幕僚,要幕僚寫信告訴庾亮,“……生死有命,我窺破天機,要付出代價,我一生無子,隻有兩個還未出嫁的女兒,我死之後,請你照顧我的妻女,為她們尋一戶好人家嫁了。”
溫嶠暴亡,年僅四十二歲。
噩耗傳到豫州蕪湖庾亮那裡,庾亮看著兩封信,難以接受現實,對著武昌的方向跪下,設了祭壇,大聲嚎哭不止。
悲傷之後,庾亮派人去武昌料理溫嶠喪事,把孤兒寡女接到蕪湖,把溫家兩個女兒當做親女兒一樣看待,好生照顧。
庾亮翻看著溫嶠遺物,看到了剩下的兩根犀角,頓時想起了溫嶠玄之又玄”犀照江水”的死因。
庾亮不信鬼神,可是溫嶠身體明明好好的,隻有四十二歲,比自己還小,怎麼可能就突然中風死了呢?
是不是犀角有問題?
庾亮命親信去建康調查犀角的來曆,兜兜轉轉,查到了犀角來自王導。
庾亮聽了,頓時暴怒:“我就知道是王導搗的鬼!王導忌憚溫嶠,怕他將來積攢了資曆,又有我的支持,會和他搶奪宰相之位!所以他算計溫嶠,在犀角裡下毒!”
其實王導一直貫徹“以和為貴”的處事原則,根本不會這麼做。但是庾亮本來和王導有仇怨,加上溫嶠死的離奇,就認定王導是殺害溫嶠的凶手,一心想弄死他。
王導害死溫嶠,庾亮要搞死王導報仇的事情立刻傳遍了大晉。
王導覺得可笑,並不在意,清者自清,溫嶠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駐守京口的郗鑒聽了,頓時頭疼,這特麼有完沒完啊!
郗鑒真是覺得夠了,從老皇帝,到王敦之亂,到蘇峻之亂,一次次的內訌,無窮無儘,你方唱罷我登場,受害的永遠都是老百姓,流血的都是他們這些當兵的,一次次被拖進去內戰。
郗鑒不想王導出事,到時候江南又要大亂,可是自從王敦死了,王家失去軍權,也沒有任何一個有能力和庾亮抗衡的武將琅琊王氏族人,誰來保護王導,鉗製庾亮的殺心呢?
郗鑒為國擔憂,去庭院散步,看到西窗下正在練字的長女郗璿(念旋),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前已經有不少士族試探他的口風,想要和郗家結親。
看到長女郗璿,郗鑒立刻有了法子:我把女兒嫁到琅琊王氏,找個琅琊王氏的族人當女婿不就行了嘛!
郗家和琅琊王氏一旦聯姻,庾亮就不敢對王導動手。
郗鑒拿定主意,要幕僚去建康城,和王導商議兩家聯姻的大事。
幕僚南下去了烏衣巷王家,把郗鑒的書信遞上,王導狂喜萬分:真是瞌睡遇到枕頭了!我正在愁庾亮對我使絆子呢,郗鑒就來幫忙了。
王導說道:“感謝郗公的信任,來人,把家裡未婚的兒郎召集起來,任憑挑選。”
王導要表現誠意,仆人立刻去尋人,家裡除了王恬結婚生子,其餘五個兒子,連同寄居在家裡的侄兒王羲之都還沒有結婚。
侍妾雷氏聽說郗鑒要挑女婿,連忙把兩個兒子召過來,好生打扮,把自己的妝奩給兒子們,塗脂抹粉,帥氣無比。
其餘三個庶子,大奴二奴三奴見兩個哥哥如此慎重,當然不甘落後,也是收拾得如珠似玉。
五個未婚少年齊聚一堂,站立如鬆,風度翩翩,唯有王羲之昨晚跟著朋友們一起出去喝酒了,宿醉歸來,衣冠不整,披頭散發,他被仆人強行架著送過來“選秀”——因為王導吩咐過了,隻要未婚就得來。
王羲之心想,我是個孤兒,沒有任何勢力仰仗,怎麼可能被郗鑒選為女婿,反正沒戲,乾脆放飛自我好了,他臉也不洗,頭也不梳,連鞋子都沒穿,衣襟大敞,露出了肚皮,搖搖晃晃走到東窗的床邊,躺下來了。
宿醉之後的人都覺得特彆餓,剛好案幾上盤子,放著胡餅招待客人,王羲之聞到餅香,就拿著餅吃起來,餅渣落在肚皮上也懶得管。
郗鑒的幕僚進來了,五個少年連忙上前行禮,隻有王羲之繼續躺在東床上吃胡餅。
幕僚回到京口,和郗鑒細說了王家選婿的事情,“……琅琊王氏的弟子素有琳琅滿目之譽,自然個個都是好的,也都有求娶大小姐的誠意,見我過去,一個個爭相表現才藝,唯有一個少年,一直坦腹高臥,若無其事的吃胡餅,一句話都沒有說。”
郗鑒頓時對東床吃餅少年有了興趣: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