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光啟聞聲,倏地起身,朗聲問道:“有何急事?”
護衛等候在門口,說:“回稟大人,屬下亦不知曉是何事,但是喬成仁說是十萬火急之事,即刻求見您,我見他神色不似作假,恐耽誤了要事,便冒犯了,大人恕罪。”
“無事,我先去前頭看一看。”邵光啟按住了跟著起身的老妻,自己往外走。
邵光啟整理著衣衫,吩咐道:“邊走邊說,先說你知道的。”
“是,喬成仁方才深夜叩門,帶著一個渾身浴血的孩子,說是必須立刻見到您,屬下覺得有些蹊蹺……”
“渾身浴血的孩子?”邵光啟腳步微微一頓,眉梢跳了跳,“你沒看錯?”
“沒有,屬下看得很清楚,那孩子身上,還帶著一把匈奴刀。”
“竟是匈奴刀?”邵光啟下意識地以拇指指腹摸索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側邊,“你去,把師爺也請來。”
縣令夫人看著丈夫和護衛的身影遠去,聲音也漸漸聽不見。
可她還是隱約聽到了“浴血”“匈奴刀”等字眼,心道今天夜裡,怕是睡不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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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當真!?”
縣衙門的後院正堂裡,爆發出了一聲震驚至極地驚問。
溫如瑾垂下了眼眸:“千真萬確,草民後母,亦死在了這場襲擊中。”
邵光啟是個清瘦精乾的文人,身體雖然並不強壯,精神麵貌卻十分好。此刻,他正皺緊了眉頭,撫著自己的山羊胡子,盯緊了溫如瑾的臉。
那道堪稱精明銳利的視線,一寸一寸地在溫如瑾的臉上碾壓而過,溫如瑾知道,這位縣令大人十分謹慎,他此刻是在企圖通過自己的火眼金睛判斷出他帶來的消息的可信度。
溫如瑾不避不讓地抬頭,與他對視著。
喬成仁見狀,不動神色地上前,想要擋住邵光啟的目光,替溫如瑾分擔一些。
索性沉默和審視沒有持續太久,邵光啟的師爺到了,邱師爺是個圓潤的胖子,沒有留胡子,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圓滑,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他一進門,就先打圓場,然後才問道:“你說你把你的弟弟妹妹都救出來了,那他們此刻在何處?”
“正在屬下家中,由老母照看。”問到這個問題,喬成仁馬上出來先搶答了,雖然他也很疑惑,他之前一直以為這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哪知道他忽然冒出了個後母,還有三個弟弟妹妹。
但是不論事先知不知道,現在喬成仁都會選擇袒護這個孩子,這畢竟是在他心中已經當成了義子一樣的孩子。
邱師爺點了點頭,和邵光啟對視了一眼,邵光啟不動聲色地說:“本官立刻派人去將你弟弟妹妹都接來問話,你先去洗個澡,倘若消息屬實,你還得見見上麵的人。”
溫如瑾垂眸,態度算得上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後跟著來領他的丫鬟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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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一走,喬成仁本來也打算跟著走的,卻被邵光啟抬手留下。
邵光啟讓邱師爺坐下,問喬成仁:“之前聽人說你想要認一個小乞兒當義子,就是這個?”
“回大人的話,正是。”
“他既然有後娘,你又怎麼好當他是乞丐,認他為義子?”
“屬下先前並不知道這孩子是和家裡鬨了彆扭,離家出走的。”
“竟是這般?”邵光啟又摩挲了一下指腹,“成仁,你老實告訴我,這孩子平日裡有沒有接觸過什麼人?他的品性又如何?”
喬成仁一聽這個問題,就知道邵光啟是在懷疑溫如瑾了。是啊,誰都得懷疑這個孩子,五個成年的匈奴士兵,被他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殺了,這說出去,誰也不信,太荒誕了,做夢都比這個真實。
可是倘若溫如瑾是在撒謊,他又為什麼要撒這樣漏洞百出的謊呢?
如果他是敵方派來傳播假消息的探子,那他更不可能撒這樣隨隨便便一戳擊破的謊言來哄騙他們,這不是要引起他們的警覺麼?
“回大人的話,這孩子平日裡就在漏角巷裡頭,或者在鬨市乞討,和他同行之人,隻有一個小乞丐。大人,這孩子雖然平日裡嬉皮笑臉了一些,可是他是個好的,倘若不是如此,屬下不會還沒搞清楚他家中情況,就已經想要將他認為義子。”
邵光啟沉吟:“你說的也有道理,邱師爺,你怎麼看?”
“大人若是實在拿不定主意,不如就將消息傳遞給能拿的定主意的人。”邱師爺說。
邵光啟神色一動:“你的意思是……”
“大人,那位……估計這兩日,應該到了南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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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洗澡其實能洗很快,但是他故意洗得慢一些,他快也沒有用,著急也沒有用,總得給人家時間商討和思考,於是溫如瑾仔仔細細地把自己裡裡外外地洗了個乾淨。
等到他再次被帶到前廳,就見氣氛比方才還要更加凝重。
剛剛的氣氛還是震驚溫如瑾帶來的消息,懷疑消息的真假,如今……仿佛是已經判斷這消息是真的了。
邱師爺衝溫如瑾招了招手:“你叫唐大虎?”
“是。”
“你弟弟妹妹已經被接過縣衙來了,這會兒在後院療養呢,由夫人親自照看,也請了那位孫大夫一起,你可以放心。”
溫如瑾默了一默:“多謝大人仁慈。”他們不放心他,需要幾個人質,他能理解,這些人還算“君子”了,至少光明磊落,直接向他言明了。
“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殺了那幾個匈奴士兵的嗎?”邱師爺很是溫和地問。
他們趁著讓溫如瑾去洗澡的時候,派人去把溫如瑾的弟弟妹妹都接了過來,逐個問話,這些孩子的反應,讓大家很滿意。
就連邵光啟也不得不承認,溫如瑾實在是太過穩重沉著了一些,沉穩到不像是個孩子。他那些哭得撕心裂肺、滿麵扭曲和仇恨的弟弟妹妹,才更像是遭遇了他口中所說的一切苦難的人。
這幾個孩子的話,和溫如瑾自己說的,完全能對得上號,連翻給這幾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施壓,他們被嚇壞了,卻死活說自己沒有撒謊,那……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事情是真的,但是大家還有很多疑慮,就比如——溫如瑾為何突然跑回家,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為何能殺死五個匈奴士兵?這不合常理。
既然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那隻好直接問了。
“我隻殺了五個,其中有一個,是被蘭姨捅死的,至於我為什麼能殺死他們……因為我比他們強。”
溫如瑾早已經想到了要如何應對這些質疑,他會把這一切,都串起來,這可都是他們要問他的,不是他自己上趕著編造故事。
這話剛說完,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你在扯犢子”的表情,就連喬成仁的表情都不自在極了。
什麼玩意兒?他比那些吃肉喝奶的匈奴人強?
他,一個十來歲的,餓得把衣服掀開,肋骨一根根都能數的清楚的孩子,比那些牛高馬大,小臂胳膊比他腰都粗,長刀比他人都高的匈奴士兵強?
溫如瑾很快就證明了自己,他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一把拔出了身旁一個近衛的刀,然後再眾人震驚上前一步的時候,反身揮刀一劈——
隻見那佇立在大門口不遠處的粉油大影壁轟然倒塌,濺起一灘嗆人的塵土。
這一舉動,不啻於晴天霹靂。
邱師爺震驚地張大了嘴,那嘴大到可以塞下一個鵝蛋,其他人雖然沒做出這傻樣,卻也震驚到目瞪口呆。
簡直難以置信,那粉油大影壁,可是石製的!足足有兩尺厚,八尺高啊!它比縣衙門所有的牆壁都要結實百倍不止,這究竟是多麼恐怖的一刀,能直接將這樣的影壁劈成兩半!?
“你……你……”邵光啟看他的眼神,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複雜得一塌糊塗,淩亂到全是茫然。
最後,還是那位邱師爺挺住了,他震驚地問:“你怎生如此厲害?”
“我師父教的。”溫如瑾說。
“你師父?你師承何人啊?”邱師爺心道這究竟是什麼人物,又要有多麼強大,才能教導出有這般能力的徒弟。
溫如瑾一本正經地說:“家師道號和光君。”
520:“好家夥!彆人自攻自受自導自演,你居然自創自師自徒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是滿頭問號,和光君?什麼來頭,為何大家完全沒有聽說過。
“可是什麼避世而居的先生?”邵光啟顫巍巍地喝了一口茶,如此問道。
“不是,”溫如瑾搖了搖頭,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他是一位仙人,忽然出現在我的夢境中,在夢中收我為徒,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噗——”邵光啟一口綠茶直接噴了出來,“咳咳咳咳咳。”
不是他端不住,是溫如瑾那太過認真的眼神,太過篤定的語氣,和他所說的內容,真的是格格不入。
“這、這怎麼可能?”喬成仁人都傻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他今晚經曆太多了。
先是準備認為義子的小乞丐不見了,後是小乞丐出現卻告訴自己他是有家人的,然後又說他家裡的後娘已經死了,末了又說他有匈奴汗國的消息必須了立刻帶給縣令……最後這孩子變成了戰力可以冠絕當世的存在,莫名其妙又多了個師父,完了這個師父還是夢裡頭的師父?!還是個神仙!
所以……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自己的一場夢,對吧?
邵光啟看溫如瑾的眼神,比剛剛還要複雜一百倍,真的是一隻眼睛寫著“複”,另一隻眼睛寫著“雜”了。
溫如瑾說的話,真的是聞所未聞,匪夷所思,他們這樣的人,已經和那些會被輕易愚弄的百姓們分開了,不是會被這些話所輕易蒙騙的存在,可是偏偏溫如瑾說的那麼有道理。
是啊,不然怎麼解釋溫如瑾一個小孩是如何殺了五個匈奴士兵的呢?當然也可以說他撒謊了,可是這孩子說了那士兵的屍體就丟在了他家的地窖,為了證明自己,他還獻上了六隻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