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萬字奉上)(2 / 2)

這就是親手所繡的意思了。

這時候長孫靜孌笑嘻嘻地端著一把銅鏡,懟在溫如瑾的麵前:“三弟你快瞧!”

看著鏡中小少年稚嫩的臉上,有著剛毅的神色,這是一種矛盾的氣場,偏偏糅雜在了一張臉上,顯得有些怪異的招人與危險。

此時,這張臉的額頭上,穿過了一條緋色的抹額,抹額的中間,是一枚透亮的白玉,上麵雕刻著精致的紋路,在白玉的左右,是一排亮晶晶的寶石。

這也太閃了!

溫如瑾的臉上有了些許緋紅色:“多謝大姐姐。”

“你喜歡就好,快到午膳時間了,三弟你隨我們去陪娘親用飯吧。”

他們三個一近石氏的院子,石氏臉上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然後她趕忙去叫人把那群剛下學不久的孩子都叫來一塊兒吃,又吩咐下人去準備分量大一些,隻道孩子們都在長身體。

午飯後,已經被學業功課武術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四個娃子,告了一聲退,就又回了他們自個兒的院子。

石氏見溫如瑾難得無事,便叫他陪兩位姐姐上街逛一逛。

實際上是叫她們姐妹兩個帶著溫如瑾熟悉熟悉這座城池,因為打一開始,溫如瑾就沒能好好逛一逛,都是跟在長孫元正身後,忙忙碌碌,沒個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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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一下午後,姐弟三個在城中最大的茶館包了個廂房,打開窗可以看到清清渭水,迎風品茶,十分不錯。

這時候,大姐長孫靜姝看到了一行意氣風發的世家子弟打馬而過,她忽然想起了父親暗中的教誨——

“其雖身為少年,心卻比謀士。若有困擾,可多谘詢,姐弟之間,不必介懷。”

“此子記恩且感恩,汝等視他為親弟,他便視汝等為親姐,一如他視繼母為親母一般。”

“若我百年,將你們母女三人托付於他,吾心可安矣。”

……

長孫靜姝讓丫鬟和守在周圍的護衛都退下,然後還帶上了門。

溫如瑾一看這個架勢,就知道這兩姐妹怕是有些話要和自己單獨說。

“三弟,你來。”

溫如瑾頷首,走近了一些:“大姐。”

這似乎隻是長孫靜姝想要說點什麼,因為長孫靜孌的臉上,也是淡淡的茫然。

“你看,”長孫靜姝的手伸出了窗戶,指著那已經快要出了城門的一行鮮衣怒馬的青年,“你可知曉他們是誰?”

溫如瑾湊過去,說實話,距離有些遠了,就算是他,也無法在那麼遙遠的距離通過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就看出對方是誰,不過好在他還有一個超級作弊器——係統520。

於是溫如瑾一一道出了這行人的名字,有些是投靠了長孫元正的,他手底下某些世家的子侄後輩,有幾個是長孫元正軍隊中的新生一代,算是這個時代中,生來就燁燁有光的一群人。

看他們這個出行的裝備……

“他們應該是去狩獵。”溫如瑾說。

“這才剛開春呢,”長孫靜姝揉了揉自己的鬢角,不知為何,她覺得心有些疲倦,“三弟,你看這行人中,可有合適的夫婿人選?”

這話問的,不僅溫如瑾倏地抬頭看了過去,就連長孫靜孌都被嚇了一大跳,瞪直了眼睛:“姐姐,你胡說些什麼呢?”

按下了激動不已的長孫靜孌,長孫靜姝苦澀一笑,有些涼涼地說:“妹妹,三弟,我今年……十七了。”

十七歲,放在現代,也是還沒有成年的年紀,可是長孫靜姝卻已經感覺到十七歲尚未有婚姻的嚴酷寒風了。

在這個時代,她們這種階級的女子,或許是指腹為婚,或許是生來便與世代通婚的世交定下了婚約,又或許是及笄之年左右便開始相看夫婿,早日定下婚約,而後早早地嫁過去……最遲,也沒有遲到十七歲的。

長孫靜姝也有過一場婚約,是她的父母反複相看後定下的,都說對方極好,樣樣都好,其實長孫靜孌根本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心中隻有那難言的恐懼,並無期待,可是後來這男人直接戰死了……

她也覺得苦澀,因為他死了,他家就希望更改婚姻,叫她嫁給他的弟弟。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周圍的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是長孫靜姝卻偏偏有了一種荒唐的感覺,她拒絕了,父母雖然並無二話,格外心疼她,可是她的名聲,卻遭到了一些影響。

再後來,她那位名叫長孫泰和的堂哥,自以為自己能繼承父親的一切,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可以決定長孫靜姝的命運,居然直言她年歲已大,再不好選擇夫婿,就聽他的,隨意嫁了吧,寧州馬肥兵壯,地廣物博,再合適不過。

最讓長孫靜姝氣恨的,不是長孫泰和糟糕至極的想法,也不是寧州那位最得寵的公子年紀可以給她當爺爺,而是長孫泰和居然是希望她們姐妹兩個一同嫁過去!?

她父親一生隻有她母親一個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絕世眷侶,到了她,就得和妹妹共侍一夫!?

其實打那以後,長孫靜姝就病倒了,她覺得是自己年歲大了還賴在家裡頭不肯出嫁,這才拖累了妹妹長孫靜孌。

長孫靜姝已經決定好了,她得找個人,像是這天下無數女子一樣,嫁出去。

可是她始終是不認命的,所以才找到了自己這位年僅十四歲的弟弟,既然季先生、張先生和父親都如此看重他,那她也相信他不會害自己,一定會為她選到一個合適的夫婿的。

溫如瑾久久不語,長孫靜姝似乎是擔憂他為難,馬上就放鬆了條件:“三弟不必太過煩心,我對他的出身長相官銜軍銜都無甚要求,他可以不是什麼名滿天下的謀士,可以不是門閥世家的嫡係子弟,可以不是什麼州牧公子或者大將軍……”

少女的眼中含了一些淚,在“弟弟”的麵前哭泣,對她而言,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好好地和弟弟商量的,誰又知道,話說出來了,眼淚也跟著出來了呢?

長孫靜姝赤紅著眼,隔著朦朧的水霧,茫然地看著茶樓的天花板:“三弟,大姐彆無所求,隻求能過得像母親那般,我的丈夫,隻能有我一人!”

她知道這般要求是多麼的無理取鬨,男人三妻四妾通房無數,本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她自幼在母親的愛憐中成長,見慣了父親的情深義重,這叫她要如何與他人共侍一夫!?

她的要求過分嗎?已經不過分了,她剛剛叫溫如瑾看的,可是武陵郡中的世家子弟。

這些人雖然也是世家子弟,但是世家子弟和世家子弟之間的差距就和乞丐和三皇子之間的差距一樣大,有些世家,比如金陵長孫氏,四世三公;而有些世家,比如揚州石氏,也隻是巨富,階級之差,不是一般的大,宛如天塹。

武陵郡的這些青年們,說難聽點,他們的父輩全是在長孫元正的手底下謀生的,長孫靜姝就是他們家族最大的雇主的女兒,四世三公的後代,嫡長女!

這比現代社會什麼全球百強公司最大的股東的女兒嫁給一個分公司小部門的小經理都誇張。

可是長孫靜姝很清楚,她如此放低身價,也不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因為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會因為他們是“男人”而格外的自負,公主的駙馬,都想要搞幾個小妾暖和暖和。

長孫靜姝的苦澀,男人根本無法理解,長孫靜孌跟著姐姐紅了眼睛,輕聲啜泣著。

“隻是能答應這般條件的人,恐怕身份地位都會很低,”長孫靜姝歪了歪頭,露出了一個帶淚水的笑容,“是大姐對不起你,未能給你添加助力。”

這個時代的女人,沒有人在意她們的精神,沒有人在意她們是否也擁有獨立的人格,她們出嫁,就是為了給父兄添加助力,聯姻是最常見的手段。

長孫靜姝覺得自己這個要求,對這位新弟弟而言,很不友好。

畢竟其他的州牧公子們,都有一堆姐姐妹妹嫁給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將,為他們添加助力。

而她,卻不願意那麼做,還懇求弟弟為她選一個不能給他添加助力的夫婿。

“大姐。”溫如瑾終於出聲了。

長孫靜姝擦了擦眼角,抬頭看了過來,帶著鼻音:“嗯?”

“大姐為何一定要出嫁呢?”

“什麼?”長孫靜姝仿佛沒聽懂一樣。

溫如瑾定定地看著這姑娘的眼睛:“我是說,大姐,你為什麼覺得自己非得嫁出去不可呢?”

這話說得長孫靜姝人都傻了,訥訥了一會兒,長孫靜孌替她回答了:“三弟,女人都得出嫁,她們都是這樣說的。”

溫如瑾搖了搖頭:“可是我不這樣說。”

“啊?”長孫靜孌直愣愣地看了過來,然後有些無奈,“大姐,三弟還是孩子呢,你看他,什麼都不懂,你和他說這些做什麼。”

溫如瑾聞言都笑了:“我怎麼會不懂?我隻是看的比說這些話的人看的要更加遼闊。”

溫如瑾站了起來,將窗戶推得更開,指著外邊說:“那些和你們說‘女人都得出嫁’的人,她們隻能看見眼前的一片葉子,而我能撥開這片遮擋了眼睛的葉子,看見遠處的直入雲霄的泰山,所以我說,你們不用非得出嫁。”

長孫姐妹聽了這話,臉上都露出了怔怔的模樣,她們仿佛聽明白了什麼東西,又仿佛根本沒聽懂溫如瑾在說什麼。

可是長孫靜姝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某些靈光,那似乎是能叫她在另一個角度“得償所願”的意味。

可是長孫靜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緊張地絞著手中的手帕子,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溫如瑾,嘴唇囁嚅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咬了咬唇,開口,輕輕地問:“三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溫如瑾挑了挑眉,略微思索了一番,便打算從簡單淺顯的方向,潛移默化地改變她們被這個時代禁錮住的想法。

“大姐,你想著要早些嫁人,是不是因為外邊的風言風語太多了?你是不是感覺彆人說你什麼無所謂,但是你不願意拖累父親和母親都被他人拿來說嘴,更不願意拖累了二姐的名聲?其實你根本不想嫁人,都是‘這些’,在逼迫著你。”

還沒有人……這樣直接地說出她心中的隱憂。

長孫靜姝的臉上,滑落了一滴淚,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是,你說的沒錯,我自己不想嫁人。”

“姐姐!我怎會怕你連累我!?你若不嫁人,我們都不嫁人,倘若爹娘真的逼迫我們,我們就出家做姑子去!”

長孫靜孌這就是氣話了,長孫元正夫婦愛慘了她們,又怎麼可能逼迫她們呢?

溫如瑾給了長孫靜孌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問長孫靜姝:“大姐,倘若有朝一日,你弟弟我強大到,可以讓所有說三道四的人都閉嘴,你還會屈從於這些人製造出來的流言蜚語嗎?”

長孫靜姝怔怔地看著他,笑了:“三弟,天下之大,悠悠眾口,怎麼能堵得住呢?”

“當然堵得住,一人膽敢冒犯,殺一人,兩人膽敢冒犯,殺一雙,”溫如瑾意氣飛揚,“自此,他們便敢怒不敢言了。”

“這……這……?”長孫靜姝卡殼了,她覺得自己的弟弟,似乎有點瘋?

長孫靜孌倒是喜愛極了這樣快意恩仇的做法,甚至給溫如瑾使勁兒拍爪子。

“我說笑的,嚇到兩位姐姐了嗎?”少年輕輕一笑,畫風突轉,“悠悠眾口自然難以堵住,堵不如疏,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讓兩位姐姐自己的心,強大起來,讓所有的風言風語,都無法攻克你們的心,你們不再在意這一切,那他人無論如何說,都無法真正地傷害到你們。”

“大姐怕連累父母和二姐,但是大姐你想想,不過是不嫁人罷了,真的能連累父母嗎?父親可是荊州牧!我聽聞豫州的豫州牧,隻有一個女兒,他女兒如同公子一般領兵作戰,天下悠悠眾口難道沒有人說她不是合格的女人嗎?”

長孫靜姝回神:“有,很多,我聽過……”

豫州牧的女兒,那可是閨秀圈子裡鼎鼎大名的反麵教材,黑名單直接排在topone萬年不變的神人!

“那豫州牧被他們罵死了嗎?豫州的地盤丟了嗎?豫州牧的女兒被他們羞辱到自慚形穢投河自殺了嗎?”

“誒!?”長孫靜孌傻眼了,“好像還真沒有!他們罵他們的,那些個什麼文人雅士,沒少罵豫州牧那個比公子還公子的女兒,但是豫州前些年才打下了徐州……”

比起這個世界的第一奇葩女子豫州牧之女,不想嫁人的長孫氏姐妹,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至於這世俗禮教的壓迫,那豫州牧之女自然受到的比長孫姐妹要多上百倍不止,可是豫州牧之女至今還好好的,上馬就能收割人頭無數,怎麼罵她都是不痛不癢,仿佛笑話,長孫姐妹卻被這些世間的言論打擊得蔫了吧唧的。

“三弟,我好像明白了。”長孫靜姝忽然抓住了溫如瑾的手,“我明白了,都是我庸人自擾,隻要我堅持住,我自己的心變得強大,他們就根本傷害不了我,也傷害不了我的父母和妹妹。”

“多謝三弟的開導,父親說的果然沒錯,你機智過人,眼界非凡。”長孫靜姝露出了一個笑。

長孫靜孌促狹地點了點溫如瑾的臉蛋:“那三弟,你自己可要記得你今日說過什麼,你說過我們不用嫁人的,你得養我們一輩子。”

是,倘若父親去世了,那她們就靠弟弟養著了,世道就是這樣的。

溫如瑾反過來抓住了長孫靜姝和長孫靜孌的手,笑道:“姐姐們還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一些,你們何須要我來養?你們自己便可以養活自己。”

“啊?”長孫靜孌撓了撓頭,“我們怎麼養活自己?我們女紅倒是不錯,但是世家女子的女紅之作,可不能拿出去賣,就算賣,也不一定有人敢買呢。”

“我不是說這個,二位姐姐,你們自幼機敏過人,能識文,能斷字,能算賬,能管人……但凡男子會的,除了提槍跨馬上戰場,你們都會,你們為何不能養活自己?這天底下,有幾個主事主簿管事能比得上你們?甚至於,隻需要稍加學習,你們完全可以勝任一縣之長的任命。”

“什麼!?”這一下子,連大姐長孫靜姝都震驚了,長孫靜孌更是直接跳了起來。

可是溫如瑾卻在她們滿麵大驚失色之下,依然堅定地點頭。

“可是,可是,三弟……這世間,從未有女子當縣令。”

“豫州牧之女橫空出世之前,這世間還從未有女子能領兵打仗呢?”

其實不是的,有的,有很多,比如婦好。

隻是這男人當權的曆史,有意或無意地埋葬、淹沒了那些女人的功勞,使得她們不為人知,反倒是男人們的功勞,更為人津津樂道。

“父親恐怕不會答應。”

是父親可能不答應,而不是她們不想當縣令。

溫如瑾滿意地笑了,她們比他想象中得還要更容易開竅:“父親不答應,我會努力說服父親,實在不行,弟弟我親自打下的城池,交由你們管理。”

“大姐,二姐,你們想要嫁一個小兵小將或者小小的謀士,依靠著懸殊的地位差彆,壓製著對方,不讓他們納妾,你們愧疚於這樣做的話,就無法為我添加助力,可是姐姐們,你們為什麼就隻想著讓自己嫁過去,作為交換,讓自己的夫婿來幫扶自己的弟弟?你們就從來沒有想過……”

“讓你們自己,成為弟弟我的助力麼?!”

“我、我們?”長孫姐妹麵麵相覷,滿臉的不可置信。

“對,你們,讓你們自己,成為我的助力,”溫如瑾篤定地看著她們,“日後我行兵打仗,你們為我操持糧草;我交戰廝殺後,你們為我的兵卒核對分發撫恤銀;我帶領著荊州的兒郎們出征四方,你們為我安撫他們的家眷老小;我攻下一座城池,你們為我接手這座城池……”

“相信誰,都不如相信我的姐姐們,姐夫不姓長孫,倘若他們背叛荊州,姐姐們便要跟著受累,他們能做的事情,明明我的姐姐們也能做,那為何非得把機會給他們,而不是給我的姐姐們?”

她們看著溫如瑾的眼睛,因為他的話,而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姐姐們,我曾讀到過一位女先生的書,其中有一句:‘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我願與姐姐們共勉!”

他擲地有聲:“世間平凡庸碌的男子何其之多?我的姐姐們聰慧過人,為何要屈居於他們之下!?”

窗外,遮住了暖日的浮雲不知何時,緩緩散開。

太陽的光輝自窗戶照入,那窗前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背負著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萬丈光芒,轉身衝她們伸出了自己的手——

“姐姐,你們可願意與弟弟一同,顛覆這分裂割據,開創一個萬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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