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有了長孫泰和這個人渣子的前提,溫如瑾已經做好了準備不被長孫元正的妻女接受了。
差點兩姐妹要一塊兒,被嫁給一個可以給自個當爺爺的糟老頭子,還得天天和他後院的鶯鶯燕燕們一起,搓個十台八台的麻將。
這擱誰身上,誰都得有點應激反應——
所以,如果接下來是一場硬仗,那溫如瑾也得溫和點打。
畢竟亂世之中,都是苦命人,尤其是女子。
縱使高貴如州牧之女,仍然有可能被輕易踐踏。
不過出乎溫如瑾的意料,迎接他的不是一場令人頭皮都得繃緊的硬仗,反而是親情的溫暖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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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荊州牧已經在回程的路上,石氏早早就領著兩個女兒長孫靜姝和長孫靜孌等候多時了。
比起那位惹人憎惡的堂哥,長孫家的兩個女兒,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長孫虎”充滿了……好感。
是的,確實就是好感。
不僅僅因為這位素未蒙麵的“弟弟”有著各種各樣天花亂墜的盛名,什麼戰神轉世,三招斬殺呼延坤,什麼“仙人夢境收徒”;也不僅僅是因為父親毫不吝嗇地讚美,什麼“智多近妖”,什麼“不可小覷”,最重要的原因是——
他親手斬殺了長孫泰和!
這為她們姐妹兩個出了一口氣,一口憋在心頭已經有了諸多時日的惡氣。
舟車勞頓後,溫如瑾也不過是洗漱了一番,根本就沒有時間休息,就被領著去拜見自己新鮮出爐的義母和兩位姐姐。
他身後跟著一串兒他自帶的弟弟妹妹,看得出來他們乍然富貴,穿上綾羅綢緞也不像是貴胄子弟,一個個都有點渾身上下各種不適應的感覺,像是山林間快活的小猴子被迫穿上了人的衣服,渾身上下各種不得勁。
但是怕給溫如瑾添麻煩,這四個遭遇了人間苦厄的孩子一個賽一個的懂事。
他們個個都能忍,憋紅著臉,大氣不敢出,稚嫩的小臉上緊繃著做出嚴肅的表情,不苟言笑地跟在溫如瑾的身後。
這其中,石修竹的表現是比較不那麼緊繃過度的,但是溫如瑾還是看到了他緊緊攥著的小拳頭,忽然想到,說起來……他才應該是最緊張的那一個呢。
他們這一路上相伴的四個孩子,全都是靠著溫如瑾一人得道,跟著雞犬升天的,要是沒有溫如瑾,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個肮臟陰暗的犄角旮旯苟且偷生呢,哪裡能有什麼綾羅綢緞好穿?
可是在這其中,唐小虎也好,唐小龍也好,唐小鳳也好,他們都是溫如瑾的親生弟弟妹妹,雖然不同母親,但是同父親,流著相同的血,就算是打斷了骨頭,也是連著筋的。
唯有他石修竹,和溫如瑾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一開始就是靠著大虎哥哥的善心救了一命,如今又是完全靠溫如瑾的善心順帶撈著一塊的。
他比唐小虎幾個孩子,更沒有安全感,可是他卻是表現得最沉穩的一個。
苦難使人成長,這是令人心酸的事實。
小孩子的緊張,有時候真的是無解的,不過,也許緊張也不算是什麼壞事,畢竟這緊張……才是最真實的反應。
眼看著就要到那最大的院落了,溫如瑾吩咐身後的孩子們:“到時候跟我進去,我做什麼,你們跟著做什麼,我怎麼喊人,你們跟著怎麼喊人,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哥。”異口同聲。
溫如瑾回頭看了一眼,見他們一個個要上戰場的模樣,忍不住柔和了麵容,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臉,略微安撫了他們緊張萬分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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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被領著進了門,略微抬眼一看,好家夥,一大群人!
前麵三個人穿金戴銀,她們的光彩和華麗,都在閃閃發光,身後的丫鬟各個伺候得當。
端坐在首位的珠光寶氣的婦人見溫如瑾進來了,便慈愛一笑,衝他招手。
這婦人就是長孫元正的發妻元配,石氏。
有了長孫泰和在前頭作反麵教材,此刻她看溫如瑾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一見這個表情,溫如瑾就心下一鬆。
石氏動作輕柔地地拉過溫如瑾,然後愛憐地輕輕撫摸了一下他嫩生生的臉蛋,滿眼歡喜:“你這孩子,生得像觀音座下的小童子一般。”
哪裡像外邊傳的那麼可怕,什麼“三招斬下呼延坤的人頭”?怕不是那個老家夥故意造勢吧?
溫如瑾任由她摸了摸臉,又摸了摸頭,見她動作停了,他才垂下眼眸,恭敬地行禮:“兒長孫虎,見過母親。”
“好孩子,快起來吧。”石氏也不過是讓他意思意思,溫如瑾還沒跪結實呢,她立馬又把人給拉了起來,然後指著她身後的兩個姑娘,介紹道:“這是你的姐姐們。”
於是溫如瑾又被帶著拜見那兩個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焦急的姐姐,長孫氏的兩個姑娘麵容嬌豔如春花,眼波流動之間,皆是風流雲動,怨不得長孫泰和會把小算盤打到她們頭上了——
美貌,也是一種資源。
“這是你大姐姐,這是你二姐姐。”石氏溫柔又耐心地介紹。
“看得出來,她們很看中你了。”520笑嘻嘻地說。
她們確實很看重溫如瑾,不論是身為長輩的石氏,還是作為姐姐的長孫姐妹,都是盛裝打扮,那雍容華貴的造型,隻差穿上誥命服可以直接進宮麵聖顏了。
說實在的,目前的溫如瑾其實根本配不上這樣的禮遇,就算是長孫元正明確表達他要將自己所有的寶,都完全押在溫如瑾一個人身上,那也還不夠,石氏再怎麼樣,也是長輩。
隻能說,這三人確實都是心思細膩,比較善良的人,也有之前被長孫泰和給氣到的原因。
溫如瑾態度彬彬有禮地見過兩位姐姐,然後才側身一讓,露出了他身後幾個保持沉默已久的孩子。
“母親,這是兒在柏洛縣流浪之時的結拜兄弟,石修竹。”
石修竹趕緊上前,照著溫如瑾剛才所做的,依瓢畫葫地行禮,一板一眼地喊:“修竹見過母親,見過兩位姐姐。”
“快起來吧,都是好孩子。”石氏抬了抬手,“你也姓石?看來當真是緣分了。”
此時石氏的笑容雖然也真切,但是並不如方才對溫如瑾的那般熱切。
接下來,唐小虎和唐小龍都跟著行禮,舉止之間僵硬得像木頭人,一卡一頓的,但好在沒出什麼大錯。
二姐姐長孫靜孌見了,還噗嗤一下笑出聲,隻是後來忍住了,用扇子給遮住了下半張臉。
輪到唐小鳳的時候,她明明已經看了前麵四個哥哥的行禮,可是依然緊張到說話都磕磕絆絆,行禮的時候,抬頭一看石氏那張優雅中帶著某種寬宥和慈愛的麵容,直接就嘴瓢了:“小鳳見過阿娘……”
“噗嗤——”這一下子,長孫靜孌是真的笑出聲了,笑得垂落在耳畔的那精致華麗的步搖也跟著晃晃悠悠了起來,微光閃閃。
唐小鳳仰臉看著那漂亮的步搖,整張臉都呆了,嘴巴甚至微微張開——好漂亮的首飾呀!
“妹妹!”好在長孫靜孌的笑,最後被長姐長孫靜姝一個輕叱給壓住。
石氏見座下懵懵懂懂的唐小鳳,隻是一個恍惚之後就反應了過來。
對於唐小鳳的失誤,她不以為忤,笑得暖暖地將唐小鳳拉起,輕輕摟在了懷裡,道:“阿娘便阿娘吧,你如今確實我的女兒,怎麼就喊不得阿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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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和長孫姐妹的態度,讓溫如瑾鬆了一口氣。
“怕不僅是鬆了一口氣那麼簡單吧?”520毫不留情地取笑他,“我估摸著,還得有點甜蜜的煩惱。”
甜蜜的煩惱?這玩意兒還真的有!溫如瑾看著院落裡一箱又一箱的金銀器物,有些無奈。
當日拜見這母女三人,石氏給每個孩子都準備的見麵禮,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送的極為妥帖,顯然是提前做過功課的。
她送了溫如瑾一枚玉佩,撫著他的手,諄諄教誨:“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她送了石修竹一方難得的徽墨,送了唐小虎一把精致的小鐵劍,送了唐小龍一遝精美的雲中箋,送了唐小鳳一個活潑可愛的玉兔發簪子。
這隻是當時的見麵禮,隨後石氏還叫人從庫房裡搬了一堆東西給溫如瑾。
溫如瑾看著自己院中的“啟動資金”,著實感覺到了520口中的甜蜜的負擔。
這還隻是一開始,石氏還說了,她娘家的兩個弟弟,早在幾日前就已經動身從揚州趕來,如今在路上,待來日見麵了,會有更多的禮物。
世人嘲笑石氏配不上長孫元正,說她是商戶女,可是她是揚州巨富石氏的嫡長女啊,就是那個砸錢都能養得起十萬二十萬軍隊的揚州石氏!
怎麼好意思看不起人家商戶啊,巨富到石氏這個程度,如果天下沒有四分五裂,石氏砸錢都能把自家女兒砸進皇宮裡頭當個娘娘什麼的。
在石氏的弟弟們趕過來之前,溫如瑾暫時不會離開武陵郡,開玩笑,他的“舅舅們”千裡迢迢跑來見他,他敢放人家鴿子嗎?那可是長輩!
什麼禮物不禮物,錢不錢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溫如瑾十分重視他的親人們!
這其中,最不高興的應該是520,它遺憾萬分:“她們怎麼就對你那麼好啊?不應該打起來嗎?什麼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明爭暗鬥,來啊,來宅鬥啊!”
真可惜,它熊熊燃燒起來的宅鬥之魂,還沒凝聚成形,就被迫消散了。
這和諧有愛的世界啊,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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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陵郡的這段時日,仿佛遠離了那喧囂的戰火,明明不過是不到一個月前發生的血腥慘案,卻仿佛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溫柔鄉如何消磨人的意誌,溫如瑾也算是能夠領略一二了。
石氏和溫如瑾交了底,他若是要留在武陵郡,她必然儘全力培養他,但是他若是不需要留在武陵,而是要隨著長孫元正南征北戰,他的弟弟妹妹們就交由她來撫養。
這些孩子的武功師父,文教師父,雖然張懷奇已經有了初步的人選,但是石氏還得要自己再仔細地看看。
“張先生畢竟是男子,不通後院之事,你莫要小瞧了婦人的本領,有些人,不過是虛士,不足以給我的兒女們當老師,可他們在士的圈子裡,名聲很大,後院婦人們的議論紛紛,他們是不聽的……所以,人選,我也得看看,你就告訴張先生一聲,有了人選,記得同我商量商量。”
溫如瑾自然是答應的,有石氏幫著把關,那會讓選定老師的質量更上一層樓。
說罷此事,溫如瑾又提起他不願意讓唐小鳳被分開,得叫她跟著哥哥們一起進學。
石氏聞言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最後,她也隻是對溫如瑾露出了一個略微苦澀的笑容,然後溫和地摸了摸溫如瑾的臉:“好,娘都答應你。”
自那日唐小鳳嘴瓢喊錯了之後,石氏就不樂意他們恭恭敬敬地喊什麼“母親”了,就喊“阿娘”“娘親”,像是外邊那些庸庸碌碌的草芥之民那般,雖然命途多舛,但是真情卻格外的親近與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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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這段時日跟著長孫元正出入各大場合,幾乎已經被牢牢固定在了繼承人的位置上,軍事也好、政治也好,長孫元正可謂是手把手地教導,沒有一分一毫的藏私。
這氣度,這敢拚敢搏敢放手的勇氣,真不是一般能夠擁有的。
溫如瑾處理各項庶務,爭取做到對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些許掌握。而同一時間,他弟弟妹妹們的老師還沒有確定好,長孫姐妹就帶著這群孩子逛遍了武陵郡。
看著他們從一開始的生疏拘謹,到後來每次出門都親親熱熱快快樂樂的模樣,溫如瑾也隻是欣慰地笑了笑,並不製止,就當做是他們正式開始學武之前難得的放假吧。
一旦開始學武……那不論他們怎麼喊苦喊累,溫如瑾都絕不會讓他們停下來的!
有時候,溫如瑾看著天空,心裡麵卻感覺到,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溫如瑾除了完成長孫元正安排的各種任務,還得負責與薛青掣的交流,努力為他爭取更好的條件,以獲取短時間內攻下益州和梁州的本錢,除此之外,他還帶兵剿匪,疏通政務,提高治安,整頓軍紀……
所以很多時候,溫如瑾比長孫元正都要忙。
但是他如果留在府中,每日晨起,必定會去拜見石氏,態度恭敬,真不是蓋的。
有時候,看著溫如瑾那抽條之後依然消瘦的背影,石氏都忍不住心疼得紅了眼:“他今年不過十四歲,你何苦叫他這般辛苦?”
長孫元正卻眼神複雜地搖了搖頭,說:“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時間不等他,他也不等時間,由著他去吧。”
天下大亂至今,誰的時間都不多了。
倘若年初薛青掣還不能拿下益州梁州二州,那他必須另做打算了,隻希望薛青掣,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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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開春了,那群小蘿卜頭們已經開始練武開始進學了,石氏兄弟還沒抵達武陵郡,這速度,就很離譜。
“他們就算是從東陽郡爬過來的,那也應該到了。”520如是說。
溫如瑾略微想了一想,有了一個驚人的猜測——石氏,商賈,巨富,從揚州到荊州,還經過了江州、湘州,大大小小的郡和縣十幾二十個。
“他們是不是一路做生意,一路過來的?”
520:“???”他們還是人嗎?不是說立刻動身來見新鮮出爐的親親小外甥?
結果520一查,好家夥,還真的是,所以你們說好的立刻動身來見親親小外甥,還拉著一堆的貨物,邊走邊倒賣是吧?!
“我淦!”520匪夷所思,“這兩兄弟為了幾筆大生意,直接分開了,現在一個在桂陽郡,一個在衡陽郡。”
溫如瑾:“……”我也是萬萬想不到,石氏兄弟居然可以那麼騷。
他們騷你又能怎麼樣,他們是長輩,你隻能忍著了。
好在薛青掣那頭,有了季明誠的親自操刀,溫如瑾提出的離間計已經初步奏效了,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溫如瑾手底下的兵都多了不少。
這段時日他偶爾去把附近山頭的匪徒殺的殺、收編的收編,也算是忙得腳不著地,石氏兄弟暫時沒那麼快到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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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溫如瑾又剿平了一個山頭的匪徒,得了附近百姓們真心實意的感恩,而他則回去剛洗掉滿頭發的血痂,就有小廝來通報,說是長孫姐妹叫他過去她們的院子一趟。
“三弟,你來了,快來坐。”麵容嬌豔的貴女抬起細嫩白皙的手,衝他招了招,指尖粉嫩的蔻丹讓這隻手看起來更加白得叫人晃神。
溫如瑾低頭過去:“見過大姐。”
少女隻是將他拉近,笑著將一條紅色的鑲玉抹額綁在了他腦後,道:“這可是我連夜趕出來的,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