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一力降十會,我有何懼?”少年那長開了不少的麵容上,神采飛揚,那笑意就如同颯爽的寒風,“多謝將軍擔憂,但倘若真是那匈奴的餘孽,豈不更好叫我等將計就計,乘機清理一番?縱使不能攻克長安,但我等吃下去的土地,可就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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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出門去尋訪那位縱情於山林的“蘭陵來客”之前,溫如瑾還打算去找季明誠商量一下如今的情況。
但據說季明誠打馬觀察地勢去了,而他又聽聞唐小虎醒了,於是便再次去看望自家弟弟。
也許是年輕人的恢複力比較強,唐小虎醒來的時候,臉上不怎麼能看得見病容,倒是有些生機蓬勃的模樣,吃東西也是狼吞虎咽吃得極快。
“大哥!”見溫如瑾的身影出現,這虎頭虎腦的小子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溫如瑾按住了他,笑道:“還改不了口呢?”
“額,三哥,”唐小虎撓了撓頭,“我是一時口快。”
接下來溫如瑾耐心地陪他坐了一會兒,關心他這些日子的遭遇,唐小虎是問啥說啥,三下五除二所有事都給倒豆子似的說完了。
“母親和姐姐們還有小龍他們都挺好的,就是姐姐們很忙,天天在外頭跑,變得又瘦又黑。”
曾經那雲鬢香影仿若神妃仙子一般的模樣,仿佛是一場夢,這話唐小虎就沒說了,反正他覺得姐姐們一直都很漂亮的。
溫如瑾溫和地問他:“怎麼忽然想到要參戰的?”
“也不是忽然啦,師父說我習武的根骨不錯,但是那什麼來著……哦對,悟性太差,沒辦法靈活運用,所以他叫我乾脆跟著薛大將軍從軍,什麼生死之間,招式自然就會融會貫通了。”
法子是好法子,再沒有比死亡更能激發人的潛力了,但太過危險。
唐小虎說著嘿嘿笑了幾下:“三哥,我知道自己比較笨,不過你還彆說,這玩意還真有用,我現在腦子裡反應不過來,身體自然就會躲避刀劍了,早知道這麼有效果,我一年前就該跟著你上戰場的。”
“胡說八道,”溫如瑾不輕不重地瞥了他一眼,“你那會才習武多久?嗯?紮馬蹲都紮得搖搖晃晃。”
唐小虎聞言也不反駁,嘿嘿地笑著:“那也是,不過這次還得多謝薛小將軍一直帶著我,不然我前邊可能就被砍死了……”
根骨不錯,悟性卻不佳,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溫如瑾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口,不得不說薛青掣手底下的軍醫有幾把刷子,唐小虎的傷口並沒有滲血滲液的現象,顯然是恢複得很不錯。
“我們家小虎自然一向都是十分了得的。”溫如瑾動作稍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好好休養一段時日,薛小將軍那邊我會親自去感謝他。”
“小虎,自你上戰場以來,你可有立功?可不能全是給薛小將軍添麻煩。”
說到這個唐小虎就激動極了:“怎麼會!我一開始是有點跟不上,但是這幾個月以來,我學得可快了,我總共殺了三個匈奴兵!!!”
他那雙圓圓的眼睛,說到殺了三個匈奴的士兵,倏地就瞪直了,而後,甚至浸出了朦朧的淚意。
“好!很好!”溫如瑾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他當然知道唐小虎是想到了什麼,“小虎十二歲便能上陣殺敵,比你哥哥我更厲害,蘭姨若是知道了,也該為你感到驕傲!”
這話一說完,就像是心窩最柔軟的地方被忽然戳中,唐小虎當場飆淚,撲進溫如瑾的懷裡,失聲痛哭,嗚咽之聲久久不止。
“哥!我若是早些學會,阿娘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石夫人對他很好,特彆好,像親娘一樣好,可是他還是想念自己的親娘,
想念她夜晚地時候給他們兄弟搖著扇子驅蚊,想念她領著他們下地勞作時要將他們兄弟放在陰影處,想念她扯了一塊新布,都是先叫他們穿,想念她那些年那麼難,卻從不打算改嫁……
如果他早些像現在這麼厲害,可以上陣殺敵,阿娘是不是就不用死了?他們是不是就能帶著阿娘過上好日子?
溫如瑾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抱著這孩子,摸了摸他的頭:“小虎一直都體貼又懂事,小小年紀就會下地乾活了,那時候我們又哪裡想得到,一眼望到頭的莊稼漢子還得去學習殺人之技呢?”
這孩子虎頭虎腦的,身體結實,仿佛無比堅強,然而溫如瑾知道,他脆弱極了。
世間加諸在他身上的傷痕,又何止是那背上的刀傷,腿腳上的燙傷?
落在心上的痕跡,無人能知。
唐小虎畢竟是受了傷的,哭累了就睡了過去,原先他還記掛著要問自家哥哥那什麼金毛的神獸,還有兩個舅舅拜托他要向哥哥打聽那個什麼“純金”打造的冠冕……
但是他都忘記了,大腦疲倦,眼皮沉重,終究在溫如瑾的輕拍之下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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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再次掀開門簾的時候,撲麵而來一股凜冽的寒風。
去歲他也是在這樣的冰雪天裡,認了長孫元正為義父,自此人生一步登天。
武林桃花爛漫之時,他打馬出征,百姓沿途相送……
如今風雪再臨,他們卻還未能踏入長安城的地界。
左賢王虛連題堅?溫如瑾冷笑了一下,總覺得自己當日是有些沒能顧慮周全,若是早些精準抓住這廝對兒子虛連題梁的看重,他就早些把臘乾了的虛連題梁給他送回去。
兒歸親爹,臘肉歸父。
能把他當場氣死,氣得中風就最好了。
520的歎氣混雜在風雪中:“過些時日,天氣就會好一些了,要繼續強攻嗎?”
溫如瑾搖了搖頭:“久守必失,強攻傷亡太大,不必強攻,怕隻是……”
怕就怕豫州情況有變,這個變,不限於豫州攻下了信都亦或者豫州久攻不下後放棄信都,屆時匈奴王究竟是繼續和豫州死磕信都,還是掉個回馬槍殺回來守長安,真不好說。
最好就是在豫州攻下信都的同時,荊州也得拿下長安,同時當然太難,但至少不能時間不能相隔太久,但凡相隔了三五個月,那匈奴人也必然明白二選一的必然,就不會兩個一起生啃了。
事情本不該太著急的,但是今年這天氣,雖然也下雪了,但明晃晃不如去年……難免來年的收成會不好,屆時糧食不足,而兵馬卻已經在大城腳下,這時候叫人放棄回家,那實在太難以接受了!
所以不論是溫如瑾,還是老謀深算的豫州牧,都打著必須速戰速決的打算。
至於520說的強攻,那暫時真不行,至少這兩天不行,虛連題堅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靈感,深夜就叫人從城牆上沿著城牆倒水。
天氣寒冷,這些水無需多久就能凝結成冰,城牆生生多了一道滑不溜秋的透明薄膜,雲梯攀爬的難度直線上升不說,這城牆還防火了!
天寒地凍的,士兵本來就辛苦,這波一搞,攻城難度漲勢喜人,是520希望它股票能長成那樣的漲勢。
溫如瑾想著再放鬆個三五日,就得趁其鬆懈之際強攻了,又想著回去後要與風和頌寫信,詳細了解豫州的情況……
腦子裡千回百轉,溫如瑾最終走到了薛向明的帳篷,卻被告知薛小將軍去軍營不遠處的湖泊那邊了。
溫如瑾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先找季明誠。
於是他問左右:“季先生回來了嗎?”
他找季明誠的的事情不算緊急,卻也重要。溫如瑾已經大概確定了那位“蘭陵來客”,就是520先前提過的“蘭陵雲珠子”,讓風和頌失神的那個。
溫如瑾感覺季明誠應該會知曉一些內幕,且他還有更重要的消息需要聽對方的建議。
隻是可惜,季明誠還沒回營地,於是溫如瑾就去找薛向明。
走到那片早就凍結成冰塊的湖泊邊緣,便看冰麵被人鑿開了一個大洞,洞口水麵甚至還冒著森森的寒氣,在這洞口的邊緣地帶,亂七八糟地丟著一地衣物。
“咳咳~”溫如瑾出聲。
“嘩啦——”有人從水底下倏地破水鑽了出來。
入目就是一個黑色的長發,麥色的軀體,原是他整個人直接潛進了冰冷的湖水中。
薛向明張著嘴哈氣,趴在冰麵上,仰頭看見了溫如瑾,他向溫如瑾伸出了手臂,陽光下那稀碎的水珠反射著淩淩的光芒,他那手臂上都是精壯的肌肉:“公子,下來一塊啊。”
溫如瑾瞥了一眼這寒氣騰騰的湖水,淡定後撤一步:“不了,我身子骨嬌弱,比不得你年輕人。”
“公子,”薛向明一臉不認同地看著他,“上次你才說你身強力壯!”
“你也說了那是上次,”溫如瑾麵不改色,“這次我柔弱不能自理了。”
“哈哈哈哈哈哈——”薛向明倒也不在意,隨意扒拉了一下頭發,“還請公子暫且背過身,容我先穿個衣服。”
剛剛還邀約共浴冰湖,現在就要背過身去避嫌了……
年輕人,就是屁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