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真是奇怪,沒頭沒腦的,倘若就這樣,劉博奇是不會太在意的,偏偏溫如瑾還有下一句話——
“我問師父,那人是誰?師父不肯告訴我,隻是說如今的大將軍中,曾有追隨於他的……”
這話是暗示嗎?
這踏馬就是明示!在這一大群大將軍裡頭,追隨荊州的追隨荊州,追隨河南郡守的追隨河南郡守,現在大家都沒死呢,不能蓋棺定論,自然也不能說什麼始終如一,一生隻侍奉一個主公,但是吧,截止到溫如瑾說這句話的時間點,唯有他劉博奇,有過前任主子!
有些東西,一旦埋下了疑點,那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是忍不住去挖掘真相,劉博奇也同樣如此。
更何況,溫如瑾給的提示還很明顯——親近的、信任的人。
萬玉書信任的人不多,他堂兄弟萬英豪就是一個。
溫如瑾才不會把一大堆證據直接懟到劉博奇麵前給他看,他需要的就是點播一下,給一點點的指示,叫聰明人自己往下走,他會往下走的,他還能走很遠很遠。
這不就是了嗎?劉博奇一下子就查明了那些真相,溫如瑾是看著這位大將軍當場飆淚,涕泗橫流的。
當然溫如瑾不能表現得太高興,他失落地表示沒能見到那位大名鼎鼎的三皇子,真是他的遺憾。
劉博奇當場給他跪下了,發誓要效忠於他,隻要溫如瑾能幫助他,殺了齊王……
對,沒錯,當你要用一把聰明的刀殺人的時候,你千萬、千萬不要主動地要求它,你最好能夠嘗試著……讓這把刀,反過來求你,然後還對你感恩戴德。
不過溫如瑾終究是有點不太忍心偕良駿就這樣死掉,打一開始偕良駿就真的沒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給絕世神兵,給上好的馬兒,給機會讓他曆練,還擔心他死,給他安排郭星津親自帶著,被耍了一通之後,溫如瑾搞了個苦肉計,他又分分鐘願意繼續給他當便宜好爹爹了……
所以溫如瑾才故意支開了他,但是偕良駿究竟能不能活下來,是得看他自己願不願意活下來的。
劉博奇才不會為了齊王的名聲著想不揭露真相,他恨不得齊王父子二人醜陋的麵目天下皆知,恨不得天下共同緬懷他可憐的外甥三皇子的早早離世。
與此同時,溫如瑾也得考慮,是否要揭露另一個真相——崔家啊崔家,為什麼風和頌非得是崔家人呢?
亦或者說,為什麼崔家,非得做出那麼離譜的事情?
溫如瑾收斂了麵上的神色,少年的臉龐上,隻有一片玄妙的靜謐,無論如何,他是必然要給這天下黎民百姓一個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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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被收複的喜訊,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樣高,傳遍神州大陸,各地百姓無不歡慶,文人騷客感懷灑淚,無數慷慨激昂的秀麗華章噴湧而出。
與這道好消息同行的,卻是另一條並不那麼令人高興的消息——劉博奇大將軍揭發齊王父子多年謀劃,終究謀害了大冀正統三皇子萬玉書的真相。
這條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溫如瑾就知道,偕良駿的選擇了。
溫如瑾終究是沒能留住偕良駿,他接到了偕良駿的死訊是在一個深夜。
起初,被拿下的偕良駿終究認為一臣不能侍奉二主,更何況齊王之生父曾經有恩於他們家族,故而,在接到齊王身死的消息時,他首先的反應是憤怒與震驚的,甚至覺得溫如瑾背信棄義、過河拆橋、心腸狠毒,當日接連罵溫如瑾,罵的停不下來。
但是知道劉博奇大將軍誅殺齊王的真相時,偕良駿陷入了深刻的沉默。
當天晚上,沒能等來送飯的人,偕良駿就自殺了。
臨死之前給溫如瑾留下了一封信,信不算太長,內容卻不少——
大抵是說他想開了,他並不怪罪溫如瑾,也不怨恨溫如瑾,仿佛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偕良駿在信中坦誠了對溫如瑾曾想過要利用他,曾是見獵心喜,但是他也唏噓不已,因為他也確實曾真心實意的把溫如瑾當成過自己的兒子。
偕良駿這人吧,確實有不少親兒子,也收了不少義子,但是奇就奇在,他對每一個“兒子”,都還聽真心的。
成王敗寇,誰也怨不了誰,憑借的是手段的高低,輸了就是輸了,偕良駿沒什麼好怨恨的,他也喜歡溫如瑾,他未嘗不想跟著溫如瑾,一起恢複華夏,共創盛世,但偕良駿終究是放不下他的氣節。
他說了很多,最後他也隻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話,請求溫如瑾善待他的家眷以及子嗣。
偕良駿開玩笑地說,他那一群子嗣中,沒幾個比得上溫如瑾的,各個爛泥扶不上牆,但是好歹讀了些書,識得幾個字,溫如瑾倘若有用得上的就用,用不上的就隨意丟到個小城小縣,讓他們當個刀筆吏也無所謂,實在不行,留著一條小命在,叫他們自個兒憑本事謀生去吧。
“我不怨亦不恨,隻遺憾不能伴你走到最後,願你從此天高海闊,終登臨絕頂!”
隨著偕良駿的死訊的,就是親兵遞給溫如瑾的這封信,信上還沾染了一些血汙,想來是偕良駿自刎的時候太過不小心了。
溫如瑾沉默地看完了信,沉默地把信收好。
520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急得在他腦海裡打轉。
“彆轉了,我頭暈。”
“你是不是好難過,要是他能像郭星津一樣直接棄暗投明投奔你就好了,”520唏噓不已,甚至有些懊悔,小小聲地嘀咕著,“我當初是不是不應該非得把你的魂收集齊全啊?”
“你從前魂魄不全,遇到任何事都心如止水,反正都不會這樣子的……”
有悲有喜,有力不能及之處,實力過人,偏偏在紅塵打滾。
溫如瑾卻倏地笑了:“我該感謝你。”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在這沙啞中,卻又偏偏有著溫柔之色。
“七情六欲,生來就無,與曆經其苦,然後勘破是完全不同的。”
“我確實有些遺憾,有些難過,但也僅此而已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來年清明節,我會給他多燒點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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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時候,溫如瑾接到了風和頌從豫州傳來的消息——信都已被攻克。
接連被下了兩座超級城池,被蠶食土地無數,匈奴元氣大傷,匈奴王當機立斷,選擇退讓,領著大軍直接撤退了百餘裡,固守天險。
溫如瑾曾試探多次,其頗為沉得住氣,皆不肯出。
這下子連雲珠子都有些遺憾了:“他若死活龜縮不肯出,今年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雖然很想趁勝追擊再拿點土地,畢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嘛,但是偏偏現在匈奴王穩住了大軍,鞏固了軍心,又那麼沉得住氣,而己方還在忙活著收拾戰場,今年收成下降……
有時候,人力真的敵不過天意的。
遇到這種情況,鋒利如劍,傲視群雄的雲珠子也沒有辦法,她就是把自己的羽扇搖爛了,那也搖不出三軍糧食。
溫如瑾微微一笑:“知足常樂,我等這兩年,已然收獲頗豐,不愧對先祖了。”
軍師季明誠接手長安後,將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條,溫如瑾留在此處已經不是必要的了。
所以溫如瑾決定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就此帶著喜訊和大軍回到武陵郡,大軍大軍,打仗的時候是士兵,不打仗了,他們還得回去耕田的,都是家中必不可少的勞動力。
除此之外,溫如瑾還要去拜訪故友,沿途的補給站首先就選擇了南陽郡。
沒錯,他還得找張懷奇商議河道工程的事情,張懷奇此刻就在南陽郡,據說他找到的那些“專業技術人才”也已經在南陽郡等候他多時了。
但正是出發前,溫如瑾還是先約見了雲珠子,他想要知道雲珠子究竟是怎麼想的——關於崔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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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水小謝,樹影秋色,山山落暉。
溫如瑾和雲珠子在釣魚,這兩人愛好有點過於奇葩了,本來應該搞一場品酒飲茶的,但看到了水,溫如瑾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風和頌的時候,他就在垂釣,於是就約了雲珠子乾脆釣魚吧。
雲珠子並不介懷這些,使人取來了竹竿,綁了根帶魚鉤的繩子就朝著水麵將繩子甩了下去,動作有五分的漫不經心,還有五分的灑脫愜意。
金毛犼看他們在釣魚,腦子裡卻閃過了自己曾經看過的某些動漫片……520剛好從它的小表情中捕捉到了它的想法,於是各種慫恿它。
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動,但是考慮到自己神獸“高大偉岸”的形象有些猶猶豫豫的金毛犼,終於在某隻心懷不軌的係統的瘋狂戳戳戳之下,下定了決心……
於是場景就變成了,溫如瑾和雲珠子靜坐垂釣,旁邊還有隻像模像樣翹著屁股,把尾巴垂落到水麵企圖一塊釣魚的神獸。
嗯……畫風突變。
仙風道骨中,帶著那麼一點詭異的可愛。
沒有魚兒上鉤,溫如瑾也不在意,他合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愜意,颯爽秋風拂麵而過,像是一隻無情鐵手在擼人,呼呼呼的,粗暴中帶點爽。
“對於崔家那件事兒,先生究竟是如何看的?”
少年的聲音和這秋日裡的遠山蒼翠有些相似,清爽如秋風,朗朗如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