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話在如今的江湖中人聽來,就跟一個笑話差不多,作為難得的天賦極佳的高手中的高手,易寒星自然對此類話語嗤之以鼻。
可是說這話的人偏偏就是個皇帝,可是這個皇帝偏偏說的如此認真,可是她的眼神偏偏如此……肅殺。
令人膽寒的威懾力自那雙眼睛中爆發出來,讓滿心不甘與不服的易寒星,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不會承認,永遠不會承認,就在剛剛……他心中所有的綺念,有關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情竇竟在頃刻之間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控製的膽寒與戰栗。
一個真正的王者,是站立在頂端,領著眾人前行的光輝所在,他本質上,並不會令人產生有關肉|體的遐思,且當他釋放威壓之時,即便他的軀體不夠強大不夠偉岸,卻也足以令人驚懼,因為那是一股肉眼無法捕捉到的精神與靈魂的力量。
可是易寒星是不會懂這些的,少年隻會惱羞成怒於自己方才被震懾住,於是便幼稚地羞惱著,口不擇言:“我把自己看太重?冼甘棠,有本事你彆求我回來!”
語畢,自尊心明顯受挫的少年掉頭就走,輕功運用得恍若呼吸一般自由,眨眼之間,他的身影便已經出了大殿。
他沒有看見溫如瑾瞬間冷下的臉色——冼甘棠,原身的姓名。在這樣的年代,下位者竟然當麵直呼帝王的姓名,這大不敬,基本上和當著皇帝的麵說“我甘梨涼”差不多。
他沒有看見蒙鴻光刹那陰冷的麵容,並錯過了整個大殿顫顫巍巍跪下的宮女太監。
他也……沒有聽見溫如瑾的最後一句厲聲嗬斥:“掌嘴!”
蒙鴻光倏地抬頭看向了溫如瑾,眼神裡充斥著一股無端的愁苦和憐惜,宮女也好,太監也好,誰能抓得住易寒星?誰又能掌得了他的嘴?
更何況,讓他走便走了,不過早四年晚四年罷了,可如今鬨的這般難看,不能好聚好散不說,反倒是釀生了怨懟,思及此,蒙鴻光的內心頗為沉重,他隻盼望著自己的身子多爭點氣,立住了,莫叫陛下被人欺負了去。
心中百般無奈,蒙鴻光還是準備追出去按照溫如瑾的吩咐給易寒星賞賜幾個大耳刮子,畢竟無論如何,他都要儘最大的努力,給溫如瑾最大的體麵……這孩子,她畢竟是帝王啊!
不過,蒙鴻光還沒來得及動身呢,不過是腦子裡電光火石地閃過了許多年頭,就見溫如瑾的話音剛落下,她懷中那隻金色的小獸便猛地衝了出去,那速度,比易寒星的輕功還要快不知道多少倍!
在紫宸殿的朱紅大門處,那隻小獸追上了易寒星,然後混亂的黑色人影與金色野影瘋狂交錯了幾個瞬息,在一眨眼,這隻小獸衝了回來,乖巧地跳到了帝王的懷中,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小皇帝的衣襟。
溫如瑾含笑垂眸看它:“完成任務了?”
“嗷嗷嗷~”小爺給他左右開弓了兩下,保準他腫成豬頭!
“乾得漂亮,不愧是神獸!當世無人能及!”溫如瑾順著誇讚它,捏了捏它軟軟的肉墊。
“吼!”可惜他跑得好快,不然小爺能給他打個一百八十個都不加價。
全場風中凜亂地看著這一人一獸旁若無人的交流,唯有蒙鴻光露出了詫異地眼神,忍不住看了看溫如瑾和金毛犼,又看了看那早已經沒有了人影的外邊……
所以說,這隻小獸真的給易寒星掌嘴了?給無極宮的少主掌嘴了?易寒星根本打不過,隻能逃跑?
世界變化得太快,蒙鴻光恍惚地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一班疾馳前行的馬車。
蒙鴻光的風中淩亂,很快就被溫如瑾打破了。
“將那條屍,給傅思無送去。”
就連一向最懂小皇帝心思的大內總管,都沒能跟上這突如其來的話題:“啊?”
溫如瑾從無數的奏章中抬眼看他:“那條屍,朕說的遊文珮的那條屍,彆拉亂葬崗浪費了,趁熱給傅思無送過去,叫她解開了看看。”
“看,看什麼?”精明老辣如蒙鴻光,也滿麵駭然和不解。
帝王倏地扭頭看了過來,緋紅的寶石步搖輕輕搖晃著,她臉上都是不耐:“自然是看看這習武之人,究竟和平常人有何區彆。”
蒙鴻光:“……”
“平日裡隔著衣物隔著皮肉你們都看不出區彆,如今解了衣物,剖了皮肉,還看不出來嗎!?”
最好能研究出點什麼來,而後精準地對症下藥……弄死他們!
溫如瑾把話說得那麼明白,讓整個紫宸殿的人都麵露菜色,滿臉驚懼和嘔欲。
傅思無,醫者世家出身,在前朝的前朝,她的祖先就已經是著名的醫者了,他們家族甚至連神醫都出過不少,不過到了本朝,傅家開始沒落了,但傅思無的祖輩不甘心,遊曆天下,免費治病,收集了百姓無數病症,苦心孤詣整理成了集大成製作的醫書。
然後她家就被江湖超級大勢力五嶽之一的醫仙島的人秘密屠殺殆儘,那會兒傅思無的親爹還沒來得及將父親的醫書巨著發揚光大呢。
醫仙島一開始當然沒有醫療方麵的資質和底蘊,也沒資格自稱什麼“醫仙”,他們不過就是一群打著醫者的名號坑蒙拐騙的下九流罷了,但是當這群下三濫的東西感悟到了“氣”,練就了武功,再集合成群,屠了不少有名或是無名的醫者家族,再將人家祖祖輩輩嘔心瀝血鑄就的醫書奪走後,那當然就有資格了——
不僅有資格,那甚至是直接在醫學領域稱王稱霸的資格。
這天下痛恨這些江湖中人的各行各業的人很多很多,傅思無就是其中之一。
這孩子當年是被自己的親娘藏在衣櫃裡,衣櫃又從外邊上鎖了,那群惡鬼以為裡頭沒人,她才逃過一劫。
到底是耳濡目染,又或許是遺傳到了優秀基因,傅思無自學成才,成了個用毒高手。她主動投奔朝廷,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借助朝廷的力量報了這血海深仇。
少正思德的計劃中當然也有傅思無的參與,但是很可惜,少正思德好不容易策反了幾個頂級門派的門人,使計令他們在某些作惡多端的同門飲食中下毒,可這些江湖中人中毒了之後,居然還能通過內功把毒素給逼出來!
傅思無研發的那些能叫普通人肝腸寸斷而死的劇毒,對這些江湖中人居然沒半點用,不僅如此,還暴露了不少少正思德策反的暗樁,讓那本來就並不咋地的計劃雪上加霜。
這對傅思無的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了。
但溫如瑾是個好人啊,這不,主動給傅思無送去了寶貴的實驗材料。
至於這位禦醫之首敢不敢去剖一剖,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嘛……親眼看著全家被屠殺殆儘的人,隻要有一絲一毫複仇的希望,又有什麼不敢的呢?
所以,希望她好好珍惜,再接再厲,再創輝煌!
終於將這些令人血壓biubiubiu~飆升的奏章看到底了,溫如瑾好運地發現了其中一個奏折居然不是在說那些江湖中人作惡多端的事情,反而是在表達對皇帝的仰慕和思念的了。
哦,這是一個因為亂講話被發配到了瘴氣之地的文人,那塊地方向來苦寒,沒有江湖勢力看得上,反倒是能令百姓安心耕種。
此人在信中巴拉巴拉地說那邊的荔枝超超超好吃的,吃到這麼好吃的荔枝,就想起了皇上您,從心裡頭特彆的苦澀,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皇上您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皎潔巴拉巴拉……
看多了那糟心的奏折,這樣沒有一絲技巧全是感情的低質量彩虹屁的折子,居然都給人一種心中喝了蜜糖水一樣甜的感受。
溫如瑾心情甚好地批閱“朕知道了”四個大字,然後特彆順手地抓過了金毛犼的爪子,在紅色的印泥上按了按,拉過來在這四個字的右下角扣下。
守靜:“……?”鏟屎官這是飄了吧?是臉臉癢癢了,欠揍揍了嗎?
溫如瑾淡定地伸手,撓了撓金毛犼的下巴,又摸了摸腦殼,守靜舒服得忍不住昂著頭眯起了眼睛——施展秘笈:仇恨值重置術。
整理了所有的奏折,心中有了一定的數的溫如瑾吩咐蒙鴻光道:“傳召彭大將軍。”
彭元甲,羽林軍大將軍,負責拱衛京都,按照常理而言,他才是一個帝王最大的安保負責人,而不是易寒星這樣的毛頭小子和蒙鴻光這樣的孤寡老人。
傳召自然不會像是演電視劇那麼迅速,等到溫如瑾吃了午飯,彭元甲才姍姍來遲。
這位威武的大漢,對溫如瑾的態度也可圈可點,沒有像那些與溫如瑾一同打天下的大將軍那般對他充斥著追隨明主的狂熱,卻也不至於到不恭敬的程度,總之……還算可以。
見禮後,溫如瑾像是習以為常那般,要求他加強京都的警戒,並提高羽林軍的訓練強度。
彭元甲有些訝異,因為這東西原身從未提及過,全靠大家夥自覺執行自己的職責。
溫如瑾那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與這位驚訝的大將對視著,沒有一絲絲的避讓,反而氣勢極盛地從鼻孔裡“嗯?”了一聲,充斥著質問的味道。
“臣,遵旨。”反應過來的彭元甲趕緊應了。
溫如瑾微微頷首,表示不再計較,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勞煩大將軍費些心神,為朕挑出三千精銳來,朕另有他用。”
彭元甲一並答應了,然後靜候帝王的下一個命令。
但是等了一會兒,他都沒有等到溫如瑾接下來的吩咐,於是彭元甲疑惑地抬頭看去。
隻見斑駁的陽光下,龍椅上的女帝撐著還有些嬰兒肥的側臉,眼神沒有落到實處,似乎在思考著一些什麼,她整整齊齊的案牘上,一隻金色的奇怪小獸正自娛自樂地踩著印泥,滿桌子亂跑,留下了無數零落的梅花印。
這畫麵,太美,美得太過華麗與莊嚴,又充斥著一股令人不敢褻瀆的威儀,那隻無憂無慮玩自己的腳印的小獸,卻偏偏打破了這尊貴的肅穆,讓那個女孩子似乎從高不勝寒的龍椅上染上了紅塵鮮活的氣息。
“儘量挑那些和江湖中人有不愉過往的人。”溫如瑾最後吩咐道。
彭元甲聞言,卻挑了挑眉,情不自禁地譏誚一笑:“陛下,要挑和這些江湖中人沒有過節的人,可要困難多了。畢竟這不是江湖中人的人,十個裡頭,就有八個被他們霍霍過呢。”
“如此,那就挑仇怨最深,複仇之欲最烈的人吧。”
雖不知道溫如瑾究竟是打算做什麼,但是專挑和江湖人有仇恨的精兵……這般舉動,傻子才會不知道針對的對象是誰呢。
彭元甲的心中忽然點燃了熊熊烈火,陛下是準備要有所行動了嗎?他早就說過了,那些個文縐縐的手段行不通的,就應該把那群無法無天的江湖中人給打趴下才行,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臣,領命!”懷著某種像是熊熊烈火一樣燃燒了起來的念頭,彭元甲異常大聲地應了最後一句。
溫如瑾看著這位離開之時,走路都帶風的大將軍,心中微歎:眾怒難犯啊,這些江湖“俠客”們,可能找到一個非練武之人是對他們保持友好態度的?恐怕連中立態度的百姓都難以尋覓吧。
心中默默記下了原命軌裡頭那個采花賊‘閨中竊玉香’的下一次作案時間與地點,溫如瑾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吩咐520去幫他篩選出來一個人,一個有操縱輿論本領的人,他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這個人。
“具體就表現為,掌控了占大多數的書局書店出版社,擁有較多的茶樓酒館飯館等等……”溫如瑾耐心地給520提出篩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