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夜,在抵達天機門之前,梅蘭君當著眾人的麵,硬生生從零基礎的凡間女子,變成了渡劫期大圓滿的當世能排進全三十的大能!
知道的便知道她是在另一個時空中,在須彌子裡勤勤懇懇、毫不懈怠地在修真一途中,踽踽獨行了數千年。
不知道的,便看見有人大變活人了!
就連劍尊,都對和尚的須彌子感到好奇,並且忍不住問了溫如瑾幾句相關的問題。
反而是那個算得上是修真界第二代大能的妙法尊者,全程沒有提過任何相關的話,隻默默地念著自己的經文,完完全全地就是一個移動人形監控器。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在和尚那靈氣充沛,甚至幾乎已經是自成一方世界的須彌子中,處處都是和尚這個世界掌控者的氣息,而對他這位“恩人”深信不疑的梅蘭君,就如同是回到了母體胎盤一般如魚得水。
她是當真在完美踐行溫如瑾對她的要求,心無旁騖地水滴石穿、繩鋸木斷、鐵杵成針!
哪怕是後來好幾次,身為須彌子的主人的和尚,給她幻化出了不少對手,以磨煉她的戰鬥能力與經驗,梅蘭君一次次被打得筋骨寸斷、奄奄一息,卻也一次次地咽下喉頭腥血,再重新爬起來繼續戰鬥……
他們都看到了她生生在“兩夜一天”的時間內,成就了渡劫期大圓滿的超高境界!
卻並不知道——
其實並不止如此。
溫如瑾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拍榆木一樣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我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早已經今非昔比的梅蘭君沉穩地點頭,然後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溫如瑾一眼,說“等我報了仇,我還有一萬三千多年,可以供恩人驅使。”
“小姑娘胡咧咧些什麼?”溫如瑾失笑,伸手摸了摸她早已經不毛躁、反而變得格外柔順的頭發,“等你報了仇,你再加把勁,就可以得道飛升了。”
梅蘭君皺了皺眉,抿著唇搖頭“……可我沒那麼想飛升。”
溫如瑾笑,招了招手讓她更靠近一點“可這飛升,會是你輕而易舉就得到了,那狗東西追逐萬年而不得的,這豈不是最好的報複?”
提及此事,梅蘭君心下凜然,目光都變得銳利而堅定了起來,她看著溫如瑾,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姑娘,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彆有心理負擔。”
梅蘭君咧嘴一笑“我懂的,我都懂的,如果真如前輩您所說的,那麼在他恢複前世記憶並選擇‘殺死’今生的自己,殺光所有和今生的自己有關的人那一刻起……我的父親,他就死了,他已經死了!”
“他就和守靜大人說的那樣,是被奪舍了!”
梅蘭君的下顎緊繃,下巴微微抬高“他隻是比較特殊,不是被不相關的人奪舍,被不相乾的野鬼附身,是被前世的‘自己’奪舍和附身而已——”
“所以,我殺他,不僅是報殺母之仇、殺外祖父母之仇,還有殺父之仇!!!”
所以,怪不得她了,這根本——就算不得是“弑父”呀!
少年郎高高的馬尾在腦後搖晃著,格外的活潑,若是不提前知道這貨是劍尊的話,隨便拉個人來,肯定愣是看不出這家夥“裝嫩”的蛛絲馬跡的。
“快到了……”這是這位少年劍尊,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不過這凝重也隻是一閃而過,他很快就恢複了笑顏,回首問溫如瑾和和尚“二位,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門,還是偷偷摸摸地走後門?”
和尚懶洋洋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像逗貓貓遛狗狗那般親自鍛煉梅蘭君的反應能力,聞言也沒有抬眸看一眼。
另一個光頭全程就沒說過什麼話,仿佛是一塊破石頭成精了。
騎在金毛犼身上已經昏昏入睡的溫如瑾,隻好自己開口“劍尊你的建議呢?”
劍尊眨了眨眼“我知道一條後門的秘密通道。”
“那走後門。”埋臉進金毛犼背上的溫如瑾發出了含糊的聲音。
劍尊挑眉“你們就不多問幾句?這麼信任我嗎?”
“不是你自己說的麼?”溫如瑾終於施舍地抬頭瞟了他一眼,笑了,“你的仇恨,可不比我們小姑娘的少啊。”
妙法尊者終於有了反應一般,以一種複雜的、悲憫的神色看了劍尊一眼,然後“阿彌陀佛”一聲,繼續在角落中默默地念自己的經文。
劍尊也是一笑而過,道了句“如此甚好,合作愉快。”便埋頭領路了。
溫如瑾趴在金毛犼的背上,昏昏欲睡,守靜都乖巧懂事地走著扭扭捏捏的小碎步,儘量輕手輕腳、肉墊著地,力圖讓自己平穩,讓溫如瑾睡得開心,睡得安心……
但是偏偏,和尚忽然伸出了手,揪住了溫如瑾翹起來的某一小撮呆毛——拽了拽。
溫如瑾不理他,他繼續,拽了又拽。
溫如瑾無奈,扭過頭去,半張臉隱匿在金光璀璨的毛茸茸中,半張臉幽怨如深宮怨婦地瞅著他,眼神發問——你有事?沒事你這麼搞我,我可是會忍不住爆錘你一頓的!
和尚挑了挑眉,無聲說了句什麼,是傳音入密,在場無一人能聽見,隻有溫如瑾聽清楚了——
[功德血包可以讓出去給這小姑娘,但‘清理門戶’,卻不可有人插手。]
520幽幽冒泡“我也能聽得見哦~”
但凡有腦子的,想一想也知道現在的天機門,百分百是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在請君入甕等著他們自投羅網呢。
可是偏偏某個知道“後門小路”的少年劍尊,領著他們順順利利地直接進入了天機門的腹地,哦不對,或許應該換個詞,叫做——禁地?
不僅順利進來了,還完全沒有驚動天機門的任何阿貓阿狗包括修士呢。
“你這隻是知道一條暗道那麼簡單?”溫如瑾已經站起來自己走路了,金毛犼縮小了身子,正趴在他肩膀上,尾巴悄悄地繞過了他的脖子半圈。
劍尊掃了一眼這“主仆騎與被騎相調換”的奇葩場景一眼,笑道“比‘知道’的程度稍微深一點點,畢竟……我好歹準備了幾千年呀,不是嗎?”
此處是一片幽深密集的叢林之地,四處是無儘鬱鬱蔥蔥的綠植,這些放在外邊要讓修士們搶破頭的珍稀異植,在此處卻猶如野草一般地隨意賤生著。
他們一行人往著前方幽幽淡淡青色幽光靠近,近了近了,忽然聽到了一陣樹枝藤條在地上拖曳之聲,在空中淩空揮動呼呼之聲,然而這不是攻擊——
定眼一看,眼前是一株龐大的巨樹,樹身極大極大,恐有百尺之寬,密密麻麻粗壯如擎天大柱一般的樹根在地麵交錯盤旋,它的龐大也高大,肉眼可見,便可知,其樹冠高及九天,其樹根深入九幽。
一株頂天立地、溝通天地之……神木!!!
一株,已經死去的,卻被以詭秘之法複活的,又或者說是,被強行剖開了層層樹皮與肌理,挖出了精純的木之心臟的,又被以天不容誅之秘法煉化的,生不算生,死不算死的神木。
它靜靜地佇立在眼前,風起,簌簌有聲,皆是淒涼悲苦之音,恍若嬰兒啼哭,萬人哭嚎。
溫如瑾的臉色是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神木有多難得,萬千世界不見得能長出多少棵來,他從前也遇見過一株小氣的糟老頭子神木,但那家夥被他允許進入東旭秘境修養後,看著可年輕了,通體神性,鬱鬱蔥蔥,哪像是眼前這一株……
肩上忽然傳來了不輕不重地輕拍,溫如瑾回神,看了過去,和尚默然地收回了眼神,看他,歎息一聲道“各有緣法。”
溫如瑾抿了抿唇,點頭。
和尚難得再勸他一句“它如今已是這般……想來,回歸天地,便是它現如今最想要的了,你贈它徹底的死亡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
溫如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獨木成林的巨大神木忽然有千萬枝條都動了起來,有一道清脆如泉水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陳鳳嬌,是你來了嗎?”
溫如瑾終於知道劍尊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告知自己他的姓名了,約莫是他覺得陳鳳嬌這個名字,已經與他“劍尊”的身份相去勝遠了吧?
一愣之下,溫如瑾倒是憋住了沒笑。
但是一向轉不過彎來的梅蘭君卻忍不住露出震驚臉,並湊過去尋求答案“陳鳳嬌!?劍尊你的真名叫陳鳳嬌!?我們靈都都已經很多年不取‘鳳’啊‘嬌’啊的什麼什麼的名字了……”
劍尊“……”
少年露出了一抹假笑,把這位好奇寶寶撥一邊去,心道他九千多歲的老人家了,不和這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
“天靈珠,你還沒死呢?”劍尊倒也不是在惡毒的詛咒,他仿佛就像是在問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問題一樣。
而那個,被稱作為天靈珠的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對方在萬千枝條的操縱下,緩緩如鬼魅一般地飄近,近了近了,梅蘭君定眼一看,忍不住低叫一聲,一下子竄到了溫如瑾的身後——完全不像一個能移山填海的高階修士。
隻見眼前,粗壯盤旋的枝條交錯,而半空中,有一個麵容柔美的少年……的頭。
不錯,這個少年隻有一顆腦袋,腦袋下邊披著一大塊空空蕩蕩的廣袖袍子,而這袍子的袖口與下擺處,全是密集的樹枝。
他已經沒有了身軀,他的身軀就是這些樹枝,又或許說,他原來的身軀都被這些樹枝吃光了,樹枝從四麵八方竄入衣袍,銜接著他的頭顱。
天靈珠見梅蘭君的反應,歉意地笑了笑,因為他並非真心實意要嚇唬人的,這樣嚇人的模樣,顯然也非他所願。
劍尊問他怎麼還沒死,天靈珠便柔和地回答說“我在等你來殺我。”
劍尊冷笑“你若真想死,早就自殺了,何必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煎熬著?”
天靈珠並不生氣,隻是有些難過地歎了一口氣“鳳嬌,你何必這般說話……”
“閉嘴!休要再喚我姓名!”
天靈珠又是難過地歎氣,用一種格外悲傷的眼神看著劍尊“我要是能自殺,又何必要苦苦等你來呢?”
劍尊仿若有些沉痛地閉了閉眼“你自找的!”
少年倏地睜眼,鋒利的眉、清亮的眼,眉與眼,銳利如刀,也如劍——
“你們天機門,自找的!”他一字一頓地說。
最後,是溫如瑾動的手。
因為劍尊根本就殺不死對方,或許應該換句話說,就算是半步飛升的劍尊,也殺不死這一株已經異化的神木。
天靈珠苦等著昔年夥伴過來給自己的一個解脫,倘若沒有溫如瑾的話,那就是白等。
感覺到那磅礴的生機在瘋狂地四散開去,回歸天上與地下,少年柔美的麵容格外的平和,他一雙溫柔的眸子,感激至極地看著溫如瑾,嘴唇微微蠕動著……
似乎是想要說“謝謝”。
但他到底沒能說出話來,這顆漂亮的頭顱便倏地一下仿若靈爆一般“嘣”一聲,化作萬千綠色的生機光點,飄飄搖搖地飛向四海八荒。
這位天靈珠一死,就好像是觸動了什麼機關一般,龐大到遮天蔽日的神木驟然潰散,而這密林的殺機也恍若是一座塵封已久的絞肉機被重新啟動——
劍尊握緊了自己的劍“快來了……”
和尚揮散在他眼前歡快跳躍的生機光點,接到遠處溫如瑾的眼神,他回首問劍尊,道“也許你還有點時間能講講故事?”
“沒什麼特彆的……”
感覺到那熟悉到令靈魂都在顫抖的殺機迸現,劍尊卻笑了“不過事已至此,也不知我們今夜是成功還是成仁,我長話短說吧!”
天機門的開山祖師,傳聞中他靈骨世所罕見,修為獨步天下,長相器宇軒昂,為人謙虛有禮……
說一千道一萬,隻說一句這是個能窺見天機者,就足以見其非凡之處了。
隻是這家夥有大智慧,卻並無大慈悲,他的皮囊有多麼光鮮亮麗,他的皮下骨就有多麼瘋魔。
這是一個天才。
這是一條瘋狗!
當他知曉,自己得意忘形多次貿然窺探天機的後果,會是天道憎惡、飛升無望之後,他不僅不反思己過,反而變本加厲地造孽——
他天賦神通,傲然天下,便是與天道對著乾,那又如何!?
於凡夫俗子而言,勝天半子是癡人說夢,於他而言,卻不過是易如反掌。
他不僅強行壓製住修為,以免飛升雷劫劈死自己,他苟住後,甚至常常以整個位麵的死生存亡,天道運轉之軌跡為賭注,隻為塑造自己“天神”一般的形象,無限度地吸納著這片天地的生機、靈力與眾生信仰。
每每天道到了擇選氣運之子降生,清掃位麵臟汙之際,他便站出來,向世人點破位麵的危機,繼而提出完美地解決辦法——獻祭氣運之子。
於是乎,本該力挽狂瀾、萬人敬仰的氣運之子,被迫活祭後,以一種詭異的扭曲的變態的角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這不是殊途同歸,天道命軌,差之毫厘,謬以千裡,罪孽與禍端,在那時候就埋下了,並且越滾越深!
自近萬年前至今,這家夥已經獻祭了不曉得多少個“天之愛子”了。
甚至很多時候,他以自己一己之力試驗各類強大自我的逆行倒施之禁術惹出來的天罰,他也欺世盜名地忽悠世人,說那是天道對所有生靈的懲罰,當獻祭某些看著就得天獨厚的人。
好處他全吃了,罪孽把彆人獻祭去縫縫補補苟住就行。
他越來越瘋狂,也越來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