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談(2 / 2)

為了悲痛欲絕的祖母,為了整個榮昌侯府,她隻能繼續以男兒的身份存世。她從不怨老娘,因為她理解在這樣的時代,沒有男丁支撐門戶意味著什麼。

她甚至感謝老娘,給了她一個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外的身份。她不用和這個時代的女子一樣困在內宅,在那四方天地裡爾虞我詐。

“說起來,我都不明白我們兩家為什麼會是對頭?按理說陛下喚姬太後一聲母後,我與你都是他的舅舅。我們應該算是親戚,再不濟也不至於成為敵對。”

姬桑很意外,他完全沒有想過兩家之間諱莫如深的隔閡會被她一語道破。她是真的不在意,還是有意試探?

“晏侯爺是不是誤會什麼?我們國公府從未與侯府為敵。”

“你們確實沒有明著和我晏家對著乾,可是我們兩家不通往來總是事實。我五姐未進宮之前,似乎咱們兩家就是如此。我其實很納悶,按理說你們信國公府與我們榮昌侯府並無利益衝突,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呢?

姬桑也在問自己。好像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他們信國公府和榮昌侯府從不交集。

晏玉樓又道:“後來我五姐進宮,那也是江湖救急,解了先帝無子嗣的困局。正如你所說,京外兩王虎視耽耽,倘若沒有我五姐,這天下早已大亂。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你們信國公府應該感謝我們侯府,你說是不是?”

“侯爺喝多了。”

才幾杯酒而已,她怎麼可能喝多?她知道他是不願意談到這個話題,不由得冷冷一笑。當年先帝的聖旨下到侯府,可有人問過他們侯府願不願意?

“避而不談,問題永遠存在。國公爺可知你們敵視我們侯府是多麼的可笑?我五姐花信之期,家人正準備替她擇一青年才俊。誰知聖旨一到,她就要收起所有的少女心思,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入宮。先帝的歲數,足以讓她以父輩尊之,何況天下人皆知先帝身體不好,不是長壽之相。一入宮門深似海,誰想過我五姐的苦楚?”

先帝駕崩時,五姐不過才二十一歲。

如此芳華,卻要死守深宮苦挨歲月,何其殘忍。

姬桑看向她,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她怎麼敢說?晏玉樓到底有沒有喝多,如此明目張膽的試探意欲為何?

她直直回視著他,知道他的心裡必是不讚同的。在這個時代,女子以男為天,能進宮為妃生下皇子,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的幸運。

可是他們侯府並不需要這樣的幸運。

“國公爺定是不讚同我的話,設身而處難道不正如我所說嗎?你們隻看到自己的委屈,看不到彆人的痛苦。世人皆是身在局中,被棋局所迷。身為棋子看到的永遠都是自己的付出,而不到他人的貢獻。”

說完,她給自己又倒一杯酒。

“我與五姐相隔三歲,我們一同長大。她自小調皮,與我一樣。我們爬遍府中每一棵大樹,記得每個假山裡的窟窿,偷藏我們的零嘴。我七歲那一年,府裡為我請了習武師父,五姐鬨著一起學。五姐的習武天賦不輸我,她還喜歡偷出府去聽說書,聽著那些江湖故事。她曾與我憧憬過,將來要嫁給一個同樣習武的男子,兩人可以結伴雲遊。”

老娘知道五姐的想法,並不反對。甚至早早開始尋摸武將家的公子,不求嫡長,但求性情開明不用承擔家業之人。

然而這一切安排,隨著先帝的一道聖旨戛然而止。

“人人都羨慕我們出身高會投胎。確實比起很多日夜勞作食不果腹的人,我們何其幸運?權貴視百姓如草芥,孰不知弱肉強食,你自以為的高貴在真正的上位者麵前,亦如螻蟻。”

說到這,晏玉樓輕歎一口氣,人都說酒壯慫人膽。幾杯酒下去,她竟然對自己的死對頭說了一大通肺腑之言。

今夜她的情緒真是有些不對對頭,可是她並不想克製自己。

人活著,何必憋屈自己。

既然喝了,何不索性喝個痛快。一連兩杯下肚,再倒第三下時,手被人按住。修長的大手按住她的手,那一刻的滾燙灼得兩人齊齊心下一跳。

“晏侯,不能再喝,還要早朝。”

她飛快拂開他的手,放下了酒壺。輕撫著額頭,感覺酒氣有點上頭。好在陛下年幼,並不像先帝在時那樣一月有二十五天都要上朝。

“早朝啊,真是個不人道的事。”

天不亮就要上班,還不能吃早飯,一飯就是一上午。

燭火跳動,酒色美人皆醉人。

她眯著眼,看著對麵的男人。男人的臉色沒變,原本冷峭的臉被燭光映照,籠罩著一層暖色。恰似冰山融化下嶄露的那一絲春意,令人心馳。

他看她亦是如此,粉染的雙頰迷蒙的眼神。玉雕的容顏凝脂的肌膚,這樣的長相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真是暴殄天物。若是女子,該是何等風華絕代,必定冠絕宣京。

發覺自己在想什麼以後,他身體一僵。

僵硬地起身,“夜已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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