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捷一看對方來者不善,也開始左手幫右手地擼袖子,礙於短袖沒什麼捋頭,他隻好將右邊的袖口擼成了“無袖”。
露出來的肩頭肌起弧平緩,帶著少兒時期特有的弱氣和可愛。
路榮行看見這種鬨哄哄的場麵就頭大,他還有一堆事要乾,沒時間陪關捷在這兒做鬥爭,可就這麼走了又怕傻子吃虧,遲疑了不到一秒還是摻和了進去。
他手疾眼快地將關捷摁在原地,接著板起臉,沉沉地將音量揚了上去:“乾什麼,想打人啊?”
平心而論,十幾歲的孩子很難有什麼威嚴,但因為對象是更小的低年級,鍋蓋頭還是被他吼得皮一緊,刹住腳步落下拳頭,目光在他和張一葉之間來回掃視。
荔南鎮是個在地圖上沒有姓名的偏僻小鎮,小學不算大但管的挺嚴,因此不太流行出產校霸,久而久之學風和升學率一樣溫和。
加上臨近青春期,每大半年體型和氣勢都會拔高不少,年紀壓製不可忽視。
因此有了高一級的學生介入,這場鬨劇很快就以鍋蓋頭毫無誠意的道歉收了場,道完歉之後他大概是覺得丟臉,吆喝著他的小夥伴一窩蜂地溜了,走前還沒忘記拿小眼神警告關捷。
後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到院牆角落撿起書包甩到背上 ,悄摸地開溜沒能成功,被路榮行揪回教學樓興師問罪去了,主要是那邊有水龍頭,能把臉給洗了。
對於關捷來說,今天也不例外,又是倒黴的一天。
腫脹和充血讓上嘴唇變得又滑又鹹,不怎麼痛但是感覺異樣,關捷不講衛生地用剛在地上摁過的手指頭碰了碰嘴,很快在手感和想象的共同作用下知道它腫成了鴨唇。
他用舌尖多舔了幾下,希望萬能的唾沫能讓它立刻恢複原樣,免得回家了被他媽碎碎念。
可是浮腫一時半刻肯定消不掉,關捷做完白日夢之後就斜著眼珠子去偷瞟路榮行,心裡本來想解釋挑事的人壓根不是他,但轉念又想起路榮行也不愛聽解釋,就乾脆閉上嘴,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誰知走了沒幾步卻聽見路榮行主動問起:“剛剛針對你的那個同學是你班上的吧,他為什麼要推你?”
關捷本來沒覺得有什麼,被路榮行一問心裡卻忽然湧起了一點委屈,不過有張一葉在他不好意思,就沒表現出來,隻是癟了癟嘴說:“是我們班上的,他推我是想替鄭成玉出氣。”
小學生描述事情的水平就是這麼令人著急,路榮行早就習慣了,平靜地問道:“鄭成玉是哪個?”
關捷的臉立刻皺成了苦瓜:“就是那個,我上次跟你說的班花。”
路榮行回憶了一下他抱怨的相關內容,大概就有點明白了。
鎮小的座位排布習慣是四個組兩條走道,一四組靠牆,二三組並在一起,因為這個並列組的緣故,使得原本不是同桌的關捷和班花坐在了一起。
班花是個嬌氣包,碰上關捷這種調皮佬,任性的特權天天碰壁,結果碰出了逆反心理,但凡有事頭一個找的就是他。
然而關捷的性彆意識還沒開竅,每天忙著玩,忙得連覺都舍不得睡,根本不願意幫她乾這乾那。班花委屈了稍一埋怨,護花使者們就要打抱不平,不過以前都是口頭矛盾,這次莫名升級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路榮行問關捷對方想出的是什麼氣,關捷這次哽了一下,明顯是扛著心虛在說實話。
“下課了我趕著去撒尿,特彆急,真的,可是鄭成玉的凳子一直擋著我,像這麼斜著,我用腳怎麼也撥不開,就踹了它一腳,結果那條腿就斷掉了。”
張一葉:“……”
路榮行:“……”
學校的桌椅質量不說有多過硬,但陪伴主人度過六年時光之後要是不嫌棄,拿回家去擱東西還能發光發熱個上十年。
如此曆久彌堅卻扛不住這小子無心的一腳,張一葉抖了下上眼瞼,睨著關捷的小細腿,心裡想的是人不可貌相。
路榮行卻因為見多了不怪,沒有同桌那麼歎為觀止,隻是覺得他一早就該用手去挪凳子。
麵對兩人無語的眼神,關捷倍覺冤枉,猶豫一下還是辯解了起來:“我其實真的沒怎麼用力,要不是我學過佛山無影腳但我自己不知道,就是那凳子本來就快壞了。”
突來的一句無影腳險些給張一葉笑出雞叫,他概括總結道:“所以事情的經過就是你踢斷了小美眉不牢靠的凳子腿,她生氣了,告訴了撮箕頭,撮箕頭就替她來教訓你,是嗎?”
沒人注意到關捷那位同學在幾分鐘之內就多了兩個以“頭”為標誌的相似外號。
關捷垂著睫毛認真地想了想:“差不多。”
不過中間還有一些經過,雖然他自己覺得不重要,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補全了,因為經過能證明他是不對,但至少態度並不惡劣。
於是他接著說:“反正她的凳子腿一斷,我也懵了,但我當時都快尿褲子裡了,管不贏,我就尿去了。結果回來的時候鄭成玉已經哭慘了,好多人都圍在那裡,我覺得完蛋了,說了肯定沒法上課,就沒承認是我乾的。”
路榮行聽到這裡,腦海中就習慣性地冒出了一個名為“不詳預感”的水泡。
天知地知他也知,自家隔壁這位鄰居,天生就有一種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的魔力。
他納悶地說:“你承不承認凳子都是壞的,沒法坐,怎麼上的課?”
關捷不以為然:“湊合著上唄,我跟鄭成玉換了凳子,她坐我的板凳上課,我假裝她那個壞的拚在一起還能坐,其實我蹲了快一節課。”
路榮行心說那你可真是太能湊合了。
關捷不知道他在心裡非議自己,自顧自地繼續倒苦水:“起來說‘上課起立老師好’的時候因為忘記了,還摔到後麵的桌子底下去了,然後老師問我有沒有事,我還要偷偷地把那個壞凳子拚起來,說什麼事都沒有。那一節課我都沒敢動,繃得我腰酸背痛。”
“……”,路榮行真是服了他,覺得他就是傳說中那種自討苦吃的典型代表,“你就不能跟老師說實話,讓他給你換一個凳子嗎?”
“不能,”關捷十分拒絕,“說了老師肯定要問凳子怎麼忽然壞了,鄭成玉不哭我是狗,真的你們信我,曆史已經證明了她就是那種,老師越問就會哭得越厲害的女生。”
“那老師當堂問起來,找到我頭上,鄭成玉說我毀了她的凳子還裝好人,媽呀哭成二踢腳你們信不信,那還怎麼上課啊?我還是蹲著吧。”
張一葉被他的學習精神給感動了,笑得像在打悶嗝:“喲謔,看不出來,你還這麼愛搞學習呢?”
路榮行卻心知肚明,關捷不是愛搞學習,而是不願意當眾丟人,外加不敢驚動老師。
關捷看著沒皮沒臉,但老師的威嚴對他來說就像泰山壓頂,即使不聽講也從不逃任何一節課。
路榮行至今還記得,關捷頭一年來上學前班,午休到中途想撒尿,又死活不敢打報告,絞著腿忍來忍去也沒盼到打鈴,直接尿在了褲衩上。休息時間被同學發現,嘲笑到晚上氣哭了回家。
第二天早飯他心中有恨,趁人不注意拿學校發的饅頭砸鈴泄憤,結果饅頭掉下來的時候買一贈一,機械鈴的錘子莫名其妙被他一個饅頭乾了下來,比丟鉛球的還厲害。
類似的事情他沒少乾,其實也不能說是力氣大,就是命中注定善於精準打擊和踩沒運氣的狗屎,路榮行基於同情沒有戳穿他。
不過關捷骨子裡是個根正苗紅的少先隊員,不屬於他的誇獎他也扛不住,立刻擺起了手:“沒有沒有,我、我就是不想占用大家的上課時間,交了錢的嘛,不能浪費。”
張一葉不是很懂錢和學習之間的必然關係,心裡全是八卦:“然後呢?”
“然後就放學了唄,她又來謝謝我跟她換座,我上課之前就跟她說了不要謝我,我說她凳子是我弄壞的,她就瘋了。打我的臉,不要我的臭凳子,給她修好不行,賠她新的也不行,那我就沒轍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就走了,王子愷和他的朋友們就跟著我,一直罵我,後來還動手推我,我就掉下來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話裡和臉上都沒有咬牙切齒的怨氣,按理說小孩忘性大,和同學之間沒什麼隔夜仇,過不了幾天就能手牽手。
但路榮行知道他是什麼德行,立刻警告道:“在單杆上麵推人很危險,雙杠也一樣,你不許這麼報複彆人,聽到沒?”
關捷是有點愛以牙還牙,還不回去他委屈,但太出格的事他不敢做,因為他親媽會拿木荊條抽得他屁股開花。
他從沒想過要這麼報複王子愷,因此路榮行的額外叮囑讓他胸中像是哽了口饅頭,他將手往短褲兜裡狠狠得一插,說:“知道了,我不推他,我就把他摁在地上打,行了……嘶!”
路榮行聽見呼痛偏頭去看,就見他嘴上有新的血跡冒了出來,可能是話太多將傷口給撕破了,就說:“彆走了,抬頭,我看看。”
關捷好不容易無視了他幾天,本來很想繼續保持,但嘴皮子又抽得實在厲害,他怕一個搞不好從此成了香腸嘴,那就醜逑了,隻好老實地站住將頭仰了起來。
路榮行比他高大半個頭,要看他的內嘴皮子就得又蹲又湊。
沒人喊的張一葉走出兩步了回頭去看,誰知道入眼就是一副不太純潔的畫麵。
那兩人的臉隔著一個人頭的距離,西沉的太陽剛好落在那道間隙中間,迎著紅彤彤的晚霞,路榮行那架勢簡直像是要去親他的小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