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捷數了數,發現果然左邊是四塊而右邊是五塊,他回頭去看自己的老師,茫然地思考道:“那它為什麼會不一樣?它是不是得病了,不正常啊?”
靳滕猛地怔了一下,眼底有抹複雜深沉的情緒瞬間劃過。
錯甲是龜類生物學上是天生畸形中,一種永遠無法恢複的特征,但這並不會影響它的健康和壽命,可是人們對它的印象就是畸形的,病態的。
孩子清澈的目光和無知的提問方式都讓靳滕覺得喉頭哽得慌,但他心裡卻像埋著一座蘇醒的火山,迫切地想要噴發出一點什麼。
於是他扯出了一個笑,心裡卻彌漫著悲哀地說:“不是的,它很健康,也沒有得病,這隻是一種……外貌上的表征,它跟彆的烏龜長得有點不一樣。”
“就好像有的人臉上多長了一個痣,身上有塊胎記,耳朵那裡多了個小耳朵,你會覺得他們生病了,不正常嗎?”
關捷在心裡對號入座,他自己臉上就有痣,在右邊的外眼角下麵一點,挨著兩顆小黑點。而路榮行的左邊腳腕上有一圈環狀的淺褐色胎記,誰要說他們有病,關捷能第一個跳起來。
他搖了下頭,在老師淺顯的類比下,將“錯”帶來的擔憂愉快地打消了。
靳滕看他腳步輕快地跑遠,心想這小孩真好說服,不像成年人,堅持著自己的世界觀和主心骨,每個都那麼頑固。
關捷回到教室,將課桌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個能裝烏龜的盒子。
他到講台上覬覦了兩秒紙糊的粉筆盒,都挪出一個了才感覺不太牢固,又去打撮箕的主意,接著發現也不行,最後沒辦法,隻好將文具盒清空,把縮頭烏龜放了進去。
“金”老師說盒子得有洞,但是文具盒沒有,要是敞著縫,它說不定又會逃跑。
關捷左思右想,最後揣著文具盒下了樓,跑去扒路榮行坐的窗戶口。
那窗台有點高,他人矮夠不著,就隻能抓住橫向的波浪形防盜鐵條,踩著比牆麵凸出五公分的牆墩線將自己掛到牆上。
這時已經快上課了,路榮行人在座位上,正在交作業本。
關捷在牆上咳了兩聲做友情提示,路榮行轉過頭來,問他:“馬上打鈴了,你怎麼還不回教室去?”
“這就回,”關捷將胳肢窩裡夾著的文具盒從防盜條之間遞了進去,交代道,“我要上五樓去做實驗,這個你幫我看一下,我下課了來找你拿。”
路榮行瞥了眼他那個被鉛筆畫得亂七八糟的鐵皮文具盒,不是很懂它有什麼被特彆照看的理由,但還是伸手接住了另一端。
關捷趕著去爬樓梯,飛快地叮囑完立刻鬆手從窗口消失了:“你記得留條縫,彆給我悶死了,回頭我攢夠錢了請你吃燒烤。”
他剛一冒頭張一葉就看見他了,一直沉默到這一句才坐不住地衝窗戶外麵喊道:“帶上哥哥我哈!”
路榮行卻從字裡行間嗅出了一種活物的味道,警惕地將文具盒揭開一條縫,發現是個烏龜而不是其他東西之後不由鬆了口氣。
他本來還想問關捷這是哪來的,但那位已經跑過一班的教室,往院牆的門那邊去了。
張一葉發出了請求沒得到回應,不甘寂寞地湊過來說:“啥玩意兒啊?搞得這麼神秘。”
路榮行沒給他看,怕一看就被搶,然後給玩死了,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
前年關捷不知道從哪兒討來一小片黏在報紙上的蠶籽,寶貝的跟什麼似的,得到的第一個課間就跑來跟他分享。
分享到一半他要去上廁所,就把蠶籽先放在了路榮行這兒。
路榮行也是萬萬沒想到,張一葉能那麼無知和無聊,趁自己丟個垃圾的功夫,他把關捷的蠶籽用指甲蓋全扼殺在了搖籃裡,還開心得像個傻子一樣問這是什麼東西,掐起來比泡沫紙還爽,簡直是嘎嘣脆。
關捷氣得當即表演了一個氣到站不穩,上了課都不肯走,非要張一葉賠。
路榮行作為一個無辜也不無辜的夾心餅乾,很難忘記那種尷尬,所以這次他不會讓這兩個人有交集了。
他直接將文具盒塞進了課桌,接著從桌上摸了隻鉛筆,摸索著卡在文具盒的開口處,然後在盒頂上壓了一本書,動作的同時他說:“跟你沒關係,上課了。”
同桌唯一的缺點就是有時沒得商量,特彆冷血,很不可愛,張一葉倒是無所謂,反正不看他也不會少二兩肉,他就是自己的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替彆人瞎操心地想道:路榮行這樣不行,太不招女孩喜歡了。
而路榮行的問題不在於有沒有追求者,他是上課之後才發現,自己打開文具盒時的那口氣,鬆得有點太早了。
文具盒的烏龜在黑暗裡靜靜地呆了一段時間後,悄悄伸出了頭和四肢,在文具盒裡“咵嚓咵嚓”地尋找出口。
路榮行距離最近聽得最清楚,這時候發現自己接了個苦差事已經晚了,隻好用另一支筆時不時偷偷地從縫裡戳烏龜殼。
頭幾回那烏龜還會忌憚,戳一下就消停一會兒,但後來它可能是習慣或者是特彆叛逆,路榮行越戳它就劃拉得越來勁。
那動靜說大也不小,先是在座位附近引發了一陣講小話的旋渦,然後成功地引起了正在黑板上抄題目的數學老師的注意。
老師不高興地問四組那群人為什麼不聽講,李怡婷說她聽見了奇怪的聲音,老師走過來在走道裡一站,不多時就把路榮行揪了起來。
他恨鐵不成鋼地掰斷手裡的粉筆,將寫過的那一頭當子.彈說:“路榮行,把你桌子裡的東西給我拿出來!”
張一葉隱蔽地給了他一個“兄弟自求多福”的眼神。
路榮行被粉筆砸到了眉骨,生理性地眯了瞎眼,陷入了一個進退維穀的兩難境地。
烏龜一拿出去,肯定就沒收了,但是不拿就是和老師公然叫板,這種出格的事情他是不乾的,而且老師也沒有錯,他自己也快被關捷的烏龜給煩死了。
路榮行站起來,開始拿東西。
一個書包、一瓶墨水、一包拆過封的餅乾、一瓶汽水……
數學老師看他一副課桌不空、誓不罷休的架勢,氣不打一處來地說:“行了,我要你拿的是這些東西嗎?給我出來!”
張一葉慢吞吞地站起來讓位,背對著老師用口型對路榮行說,怎麼辦?
路榮行走進過道裡和他貼著站好,看見老師彎著腰,將關捷那個文具盒給掏了出來,但是裡麵隻有一隻鉛筆。
老師知道有鬼但是搜不到東西,隻好讓他上講台去做題。
路榮行上去之後,對著那道求陰影麵積的圖形計算題,無心計算地麵了會兒壁,然後瞎寫了一個答案。
100平方厘米。
他現在心裡全都是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