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個變故之後,體育老師讓其他人繼續,將包甜扶到了草地上休息。
關捷混在人群裡過去看過一眼,聽見她在對座位附近的女同學說“我沒事”,聲音和語氣一如往常,細聲細氣的帶著點笑意,就信以為真地走開了。
然而半節課過後,在自由活動時間裡偷偷溜回教室準備看一下他的螃蟹的關捷,卻在衝上講台的那一刻,聽見了一陣壓抑的哭腔。
他在講台上刹住腳步,正是不知所措,就和循聲抬頭的女孩形成了對視。
包甜哭得臉紅脖子粗,大概也是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回到教室,臉上迅速浮起了一種關捷根本看不懂的複雜表情。
丟臉、屈辱、敵意、怨恨以及自我厭棄等情緒交織在一起,瞬間將這個年幼的胖女孩丟進了一個絕望的深淵,渾噩間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這裡了,不然四麵八方永遠都隻有嘲諷的嘴臉和笑聲。
她猛地站起來,身前身後的桌子都被碰得移了位,發出“噝”的擦地聲,可當她轉過身,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講台上的關捷卻風馬牛不相及地來了一句。
“那個,包甜,你要不要看螃蟹吃東西?”
然後為了增加吸引力,他還絞儘腦汁地補了一句:“很好玩的,和……和鄭成玉吃東西的樣子一模一樣!”
包甜大概真的是太羨慕鄭成玉了,明明哭得昏頭漲腦,聽見這一句的第一反應卻還是質疑,心想鄭成玉吃東西那麼秀氣,怎麼可能和一隻螃蟹一樣?
關捷看她好像靜下來了一些,趕緊跑去拿螃蟹。
可惜螃蟹被他喂了一上午,已經吃夠了,這一回沒有給他麵子,他一將饅頭塞進鉗子裡,螃蟹立刻就丟掉,關捷一個頭變成兩個大,隻好胡編亂造地說:“它可能是有點認生,你等一下哈。”
包甜卻忽然哭著笑了,因為螃蟹那個嫌棄他的樣子其實也挺好笑的,笑完了她又趴在謝軍的桌子上嗚嗚地哭。
關捷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慫在座位上和螃蟹大眼瞪小眼。
過了會兒包甜哭完了,關捷將螃蟹和饅頭都送給她了,讓她跟它培養一下感情,然後它就會吃給她看的。
可是放學後包甜把那隻螃蟹放回了校外的河裡,她看著它消失在水底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可以再堅持一下。
原本倒在跑道上的時候,她是準備退學的。
——
一中殺師案的議論聲迅速消弭,一周之後,隨處幾乎已經聽不到人們聯動式地提起它,它就像那根飄走的草芯,日複一日地離人們越來越遠,大家的生活再次被熟悉的家長裡短填滿。
不過處在事件核心點上的關敏還關注著這件事。
李雲三人從學校消失了,關敏右邊那個座位空了下來,桌上桌內空空如也,要不是桌麵上刻著的“早個屁”,有時她甚至會忘記,自己旁邊坐過一個那麼討厭的人。
新的班主任還沒安排上,時間卻仿佛比以前流失得更快了,關敏不好去戳師母一家的傷口,就隻能從田老師那裡獲取進度。
還沒有新消息。
市裡的痕檢報告下來了,證實西瓜刀上有李雲和曹兵的指紋,而刀口的血跡是伍老師的。
派出所那邊抓到了幾個懷揣不明資金的小學生,他們聲稱,那三百多塊錢是星期天在橋上自殺的那個初中生給他們的。公安局因此並案調查,接著指控李雲三人有可能是謀財殺人。
關敏聽到的最後一條有關李雲的消息,就是他已經被拘留,但是不肯認罪,他的父母找了個律師,準備去市法院打官司。
小滿悄悄路過了小鎮。
張一葉將洗好的照片拿給了路榮行,後者給了他一份洗照片的錢,同時請他吃了頓燒烤。
關捷的烏龜不知道怎麼回事,一下大雨就越獄,順著下水口往路榮行家的院裡爬,然後被那隻鵝當成入侵者啄到龜殼在地上打滾,被揍成這樣了它還是要去,關捷都懷疑它是看上那頭鵝了。
另一邊那首茉莉花,路榮行已經彈得很熟了,關捷和吳亦旻稀裡糊塗地和好了。
六一在關捷沒怎麼期待的前提下,飛快地來到了眼前。
那天整個學校的氣氛都很躁動,從早讀課開始吵鬨,化妝的化妝、聽紀律的聽講,關捷的任務就是躲在舞台上的幕布後麵,扯那個裝著道具的簸箕。
原本的碎反光紙因為不夠繽紛,被老師改成了更飄逸的金色紙蜻蜓。
出發之前關捷忙裡偷閒,去樓下的六年二班參了個觀,想看被點上眉心紅和塗成猴屁股的路榮行,誰知道路榮行卻還是往常那個樣。
關捷有點失望,掛在牆上說:“你怎麼不化妝啊?化了多好看啊哈哈哈。”
路榮行慧眼如炬:“你覺得好看?進來,我讓老師給你扮上。”
關捷跳下牆墩跑了:“不用了謝謝,我隻想好好的當一個觀眾。”
表演定在9點半開始,而從學校到鎮電影院的步行時間大概在15分鐘以內,但是考慮到學生們不好管理,8點四十就開始有老師帶隊走了。
關捷跟著自己班的部隊,嘰嘰喳喳地進了會場,電影院裡即使開了燈也黑得厲害,關捷的班級坐在整場中間的位置,即使老師要求坐好不要動,還是不斷有學生坐下又跑開,溜到外麵去買零食。
一直鬨到9點一刻,舞台上的大燈才“唰”的打開,有人出來維持紀律,關捷一看就知道那是路榮行的媽,隻是今年又換了一條裙子。
又一小會兒後,汪楊說了些場麵話,節目就正式開始了。
獨唱、合唱和舞蹈,每年都是這些花樣,關捷看得並不認真,他享受的是這種放風式的樂趣,有一半的時間都歪在椅子上吃東西和講話。
中途有個二胡合奏表演還算新鮮一點,關捷看了個整的,很快又開始打烊,這種快樂的墮落時間一直持續到汪楊報到茉莉花的幕,關捷正襟危坐,才打算用整個人來支持路榮行,就被班主任給小聲叫了出去,讓他到台上去做準備,因為下下個節目就是他們班的新疆舞。
關捷起來得有點不情願,可等他上了舞台,才發現這個位置比場中要優越太多,他連路榮行的琵琶弦根數都能看清。
而他的鄰居坐在舞台中央,臉上仍然沒有妝,表情和平時一個樣,隻是臉色被強烈的舞台燈光映得略微有些慘淡。
關捷撥了下手裡簸箕裡的紙蜻蜓,心說早知道就不笑他了,他這會兒沒化妝,看起來活像個鬼,氣勢上就輸了猴屁股一大截。
可等茉莉花的前奏響起來,路榮行抱了下琵琶,開始用甲片一輪一輪撥弦的時候,關捷忽然又覺得他身上好像有一圈光。
路榮行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彈琴,關捷可能習慣了,所以沒有產生過諸如“厲害”、“牛逼”和“好狂”之類的觀後感。
但是在臨近畢業的這一年的這一天,他忽然在這道平時不會有的燈光上,看見了路榮行身上的閃光點。
這人又懶,數學又差,但不可否認,這人仍然是優秀的,優秀得一瞬間恍惚讓關捷有了種距離感。
大概那就是汪楊要求他練的氣質,肩挺背直、信手揮彈,既不懸腕也不紮樁,幾乎沒什麼花式,但上千人的目光壓在他身上,都不能令他彈錯一個譜子。
如果有人說,男生彈琵琶就是娘娘腔,這種言論在外麵是要被人嘲笑的,因為琵琶曲目裡有一半是武曲。
即使路榮行這回彈了首抒情的歌,關捷仍然覺得他帥氣得要死,這種悸動使得他在台下掌聲湧動的時候,忘形地將簸箕裡的東西提前撒了。
金色的紙蜻蜓撲向路榮行,成片地打著旋、反著光,悠悠地將他罩在了裡麵。
他在台上回過頭,愣了一下,然後對幕布的方向露了個笑。
路榮行從來沒過過這麼騷氣的兒童節,同時這也是最後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就小學畢業,有點趕,沒趕上8點,不好意思。
關捷:你不要走,我不想讓你去上初中,我沒有伴了orz
路榮行:乖,不上初中沒法長大,不長大就沒法攪基,太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