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過於客套的人,靳滕更喜歡他這種直腸子,當然這種喜歡隻針對和他關係好的人群,他見狀立刻笑道:“雖然我已經開飯了,但還是想問問你們,搓火鍋嗎兩位小朋友?”
兩人對視一眼,關捷看路榮行沒搖頭,自己於是就點了頭。
靳滕平時一個人吃飯,用的一張木質的小折疊桌,高度隻配用小馬紮,他去院子裡又找來了倆,擺好了給他倆拿碗筷,拿的都是家裡吃飯用的瓷碗和竹木筷子,不是宴客用的一次性餐具。
中途順便還開了瓶果粒多。
關捷坐好後一直在桌上打量,他們家天冷的時候也經常吃火鍋,但是湯色不會這麼嚇人,而且菜也都是一鍋燴,不像靳滕這裡,鍋裡隻有辣子在滾,菜無論葷素,全都生的碼在桌上的盤子裡。
恕他是個土仔,還沒吃過這樣的火鍋,他在懷疑自己會不會辣死,或者拉肚子。
路榮行見識比他多點兒,川式火鍋他見過,但他咽喉嬌貴,不太能吃辣。
靳滕看他倆都有點敬畏的意思,笑得不行:“你們倆這是什麼表情?怕辣嗎?這個不辣。”
關捷瞅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鍋裡,被這紅淌淌的顏色唬得老師的話都不相信了。
路榮行夾了塊拌滿辣椒麵和芝麻粒的生牛肉,提在手裡猶豫著要不去鍋裡試探一下。
靳滕看他們還不開動,隻好手起菜落地往鍋裡扔了一筷子牛肉和魚,放棄了口頭勸說,準備煮好了直接讓他們試吃。
煮肉的功夫裡,他給兩人倒了飲料,端起杯子說:“謝謝你們來看我,我特彆高興,來,乾一杯,套話不說了,就……全世界美好的祝福都在這一句裡吧。”
真要說起套話來,關捷估計還說不出來,輕鬆開心地跟他“叮”了下杯子。
路榮行也碰過來,喝了一小口,喝完聽見關捷在旁邊愜意地舒了口氣,斜著視線一看,發現飲料精果然是一口悶了。
要是靳滕一個人吃火鍋,他壓根就不需要飯,因為年紀到了胃動力不夠,吃的不多消化慢,光吃菜他就夠了。
但是多了兩個還在長身體的小孩,主食怎麼都不能缺,他就起身去用電飯鍋熱了點剩飯。
這邊火鍋裡開了,關捷嘗了一小口牛肉,發現還不如街上的麻辣燙辣,立刻擼起袖子新鮮地在鍋裡煮起了丸子和白菜,一邊將路榮行拉下了水。
這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開始是靳滕問他們寒假在乾什麼,接著從書說到漫畫,有緣的是靳老師不僅看過幽遊,還記得藏馬那個薔薇的招式,關捷就像找到了知己,不停地問老師你記得這個那個嗎,靳滕有的記得,有的不記得。
有關漫畫的話題扯了多久沒人統計,後來莫名其妙地又從魯冰遜跳到了關捷在殺豬現場的所見所聞。
大清早張一葉按捺不住內心的我草,專門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他爸,昨天放春晚的時候跟他說,李雲那個案子怎麼怎麼樣。
路榮行根據張一葉透露的內幕,結合夏天李雲在橋欄杆上嘶喊的話,咽下嗓子眼裡湧上來的嗝,問道:“老師,萬一李雲真的是冤枉的,那他被關了這麼久,不是很可憐嗎?”
靳滕放下手裡咬了一半的黃瓜條,搖了下頭對他笑道:“說實話,你用這個問題去問不同的人,會得到不同的答案。比如你問小捷,他肯定會說,對啊他好可憐。”
關捷忽然被點名,看了老師一眼,覺得他說的沒錯,就對路榮行點了點頭。
靳滕繼續說:“你問李雲班上被他欺負過的同學,他們可能會說,雖然殺人的不是他,但跟他脫不了關係。”
“你問路上議論這事的叔叔阿姨,他們有的會說可憐,有的會說活該,要不是以前不跟同學好好相處,不到路上混,也不至於會被看壞。”
“但是你要是來問我,我覺得他在被定罪這個點上是可憐的,但打老師和之前欺負同學又不對。問題是打老師和他被定罪,又是連起來的一件事,他又活該又可憐,至於那種情緒更重,就得看我對他的印象了。在命案出現之前,我都不認識他,有關他的消息都是路上聽到的,真的假的很難說,而且評判他的人不會少,我就不站隊了。”
“最重要的是,現在彆人怎麼想,對李雲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萬一他真的是冤枉的,他隻會欣喜若狂,因為有人能還他清白,他也不用被關上更長的時間,這絕對是一件對他人生很有影響的大好事。”
路榮行覺得他說的都在理,唯獨沒有聽到答案,這時的他還不懂,不隨便去評判一個陌生人,才是成年世界裡最高級的尊重和寬容。
——
從大年初二起,關捷和路榮行就開始走親戚了,到處去說恭喜發財,7天全在吃飯和趕路。
到了初八,張從林回處裡去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乞丐提進審訊室。
他在對麵同事在單向玻璃外麵,看見的都是這乞丐一臉的淡漠,他說:“有本事就拿證據來說話,沒有證據,就不要隨便冤枉好人。”
他還自詡好人,說錢是他在垃圾堆裡撿的,什麼初中的老師他根本不知道,口風異常的嚴。
當然他也不得不緊,因為當年殺父和繼母的時候他還是未成年人,如今潛逃多年過了承擔刑事責任的年紀,一旦和命案綁定,他就死定了。
張從林為此不得不去了趟少監所,讓李雲仔細回憶當天的一切。
得知小孩撒謊,而他有可能無罪的消息時,李雲懇求張從林務必要幫幫他。他回憶得很仔細,但事發時慌張,他也沒能想起什麼,隻說記得上了大馬路後碰到過兩個大人,一個開拖拉機的,和一個扛著鋤頭的。
可這兩個人根本毫無作用。
張從林回處裡申請開會,想成立專案組,支隊說什麼都沒有,成個屁,讓他先找到人證或物證再說。
這一找就是幾個月,毫無線索,隊裡每天都覺得很無望,可少監所裡的李雲卻守著這個像是希望的消息,小心地不再違規了。
中小學相繼開學,關捷遲鈍地感受到了升學的壓力,入學半個月就碰上一次摸底考試,數學90多,語文剛過70。
路榮行則因為初中的廣播室麵臨更新換代,被班主任喊進了辦公室,原因是廣播室的老師認識汪楊,而汪楊是鎮上各種大會的主持人,老師想著有其母必有其子,就讓孟萍問問他,有沒有意願去念稿子。
路榮行原本不愛參加活動,但什麼同底數冪、零指數冪搞得他正頭大,他可能是昏了頭,沒有立刻拒絕,而是說他回去考慮一下。
到了4月開春,道旁慢慢點綴上了零星的小碎花,六年級的關捷失去了放風箏的資格,隻能人在教室心在外,眼巴巴地看著低年級的出去春遊。
這天他上課基本沒聽講,每本書上都畫的是風箏,風箏上的圖案全是骷髏頭,含蓄地表達著某種意見。
4月底,刑警隊終於找到了他們想要的證據,那是一件帶著血跡的襯衣,被一條流浪狗叼上大馬路,正巧碰到了在路上處理交通事故的交警。
兩個交警中有一名是民警轉職,看那襯衣上的汙跡像是陳血,而且麵積很大,就撿起來看了看,由於不確定是人還是動物的,就帶到有朋友的二處化驗了一下,誰知道一測DNA就在檔案裡測出了匹配的,就是四處還押著的那個乞丐。
衣服上麵同時還有殺師案中死者的DNA。
接到消息的四處警員火速趕到,激動地帶著血衣回鎮上去找發現地點,但因為第一發現者是一條狗,他們沒有找到血衣被扔放的地點,隻是在墓地那條坡上發現了一堆廢棄的舊衣物。
附近的人們會將不要的衣服扔在一個地方,就跟倒垃圾一樣。
警察隨後在墓地不遠處的住戶中,找到了襯衣的原主人,他嚇得夠嗆,說這是他愛人去年開春時收拾出來的舊衣服,早就丟了,血不血的跟他沒關係。
張從林及同事於是猜測,這件衣服可能是乞丐行凶之後,擦拭血跡用的,鑒於當時死者身上有大量的刀傷,掙紮之餘乞丐可能也受了傷,而且根據出血量看,應該不會太淺,可能會留疤。
同時在這個村裡,張從林一行還得到了另外兩個很有價值的消息。
第一,乞丐經常會在舊衣服堆和伍老師被害的那條路上遊蕩,春秋的時候,有時他乾脆就睡在草叢裡,過往的人看見能嚇個半死。
第二,他是五年前殺人逃竄,而人們記憶中的那個乞丐,在鎮上遊蕩了八年多,所以這個殺人犯,他根本就不是乞丐,他隻是借了乞丐的身份,在路上大搖大擺地行走。
那麼,原來那個乞丐呢?
很快警方從太平間無人認領的屍體當中,找到了這個在去年4月被淹死,順著月來河一路飄下來的無名人士。
時隔已久,他是意外身亡,還是又一起謀殺已不可考,不過4天之後,刑警在鎮上找到了目擊證人,證實伍老師被殺那天的傍晚,他看見過那個假乞丐,走進過那條路。
5月初,在連續幾天的審問中,假乞丐的精神在疲憊下有了破綻,他說漏了嘴,他說討厭那些自以為是、張嘴閉嘴就是為你好的大人,他父親、繼母還有那個該死的老……
張從林的同事精神一振,替他接完了這句斷得異常突兀的話:“還有那個該死的老師。老實交代吧,他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他?”
假乞丐臉上掛起了一種遙遠扭曲又仇恨的表情,他輕蔑地笑著說:“那3個孬種激動得要命,說每次想起被他打、被他羞辱、被他蔑視,就恨不得殺了他,有一個還帶了一把這麼長的刀,哈哈哈哈可那個老師一叫名字,他們就……”
張從林看見他換上了一種茫然和吃驚的表情,他攤開雙手,像是很無奈似的說:“……逃跑了,我不懂,為什麼要跑?既然那麼恨他,殺了他啊,又不是辦不到。不過不要緊,我可以幫他們,解……”
“脫”字沒出口,處裡那個新來的小刑警就一拳打掉了他的一顆牙,這個惡行滔天的罪犯,他居然還敢用一副救世主的嘴臉說話。
這天,李雲接到了所長的親自接見,當他聽到對方說,真正的罪犯抓到了,再耐心等兩天就會有文件下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人性本善也本惡,麵對同樣的環境和局麵,有些人永遠都不會踏過那條叫做“人性”的底線。
半個月後,關捷迎來了他的小學畢業典禮。
他回學校去搬桌子那天,路榮行還在上課,不過心裡有個旮遝還記著他,中午放學回來,第一件事不是彈琵琶,而是過來問他考得怎麼樣。
關捷自己滿意到飛起來,挺自豪地說:“數學91,語文83。”
加起來比自己去年的總分還高,路榮行以為他在最後關頭發奮努力了,誇他道:“考得不錯嘛。”
誰知道關捷謙虛地說:“一般一般,全班倒數第十三。”
今天的考試題特彆容易,他們全校都考得很好,語數的平均線能達到90。
路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