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捷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沒說話,賣關子一樣衝他歪了下頭,接著低頭去照顧手上的動作。
路榮行看見他先是取來溫度計到溶液裡量了一下,對著光看了下溫度計,接著取走酒精燈蓋上帽,又抓上抹布將燒瓶挪了下來。
這個實驗的精要就是光線要好,玻璃瓶要乾淨,關捷將燒瓶放在桌上後,又用抹布擦拭了一下外沿,這才放到路榮行麵前。
瓶子裡還是半罐子清水,其他什麼都沒有,路榮行有點懷念那個金光閃閃的感覺,問他道:“做完了是嗎?”
關捷“嗯”了一聲,脫下了橡膠手套,擰著袖口將它放在了儀器那邊,離開操作台去教室後麵擠了點洗手液,在就近的水龍頭下洗了手,這才回來用腳勾著板凳,坐到了路榮行對麵。
路榮行對著個裝水的瓶子,看來看去也沒看出朵花來,隻好去看他。
回來的路上,水已經被關捷蹭在了褲子上,他坐下後往台上一趴,用左手墊著下巴說:“要等一下,等水稍微冷一點,東西就出來了。”
路榮行坐得板正,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視線彙聚在更加靠向路榮行的玻璃瓶上。
關捷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麼,他隻是有點擔心效果會不儘人意,路榮行卻是莫名所以,但這種等待未知的感覺也挺好的,適合今天有點浮躁的他。
偶爾他們會碰觸一下視線,沒有緣由地相互笑一下。
冬季的天氣沒有讓他們久等,七、八分鐘之後,無聲的變化在燒瓶裡悄然出現。
兩人同時抬眼,準備去提醒對方,頃刻又四目相對,了然於胸地同時垂下眼睛,去看那個瓶子。
在那一截透明的水裡,成粒或是成片的結晶開始出現,它們憑空閃現,再緩緩落下,塊頭比消失之前要大,溶液也沒有整體變黃,路榮行能看見每一片結晶突然析出的位置。
它們堆向瓶底的同時,上方不斷析出更多,這個過程從緩到急,漸漸整個瓶身裡,金色的光澤遍布每一個角落,上淺下深,底部堆了厘米厚的一層,異常引人注目。
這一幕近乎有點魔術的感覺,看起來很像無中生有,畫麵也很美,像是瓶中透明的世界裡,飄起了一場金色的大雪。
路榮行第一次見這種效果,恍惚有種被驚豔的印象。
他抬眼去看關捷,撞上關捷也在看他,兩人呆呆地對視了一瞬,一個是驟見美好事物的微喜,另一個卻是淡淡的欣慰。
旖旎在空氣裡細細地生長,又不至於濃到讓人覺得曖昧的程度。
關捷對這個效果和路榮行的反應都挺滿意的,他坦蕩地望進對方眼裡,輕聲說:“酷不酷?”
“酷,”路榮行覺得被燒瓶擋住了小半張臉的他也很酷,想要記住它,笑了笑道,“這個實驗叫什麼來著?”
在後來互聯網的天下裡,這個實驗被才華橫溢的網友們冠以美名,叫做“黃金雨”,和膨脹反應裡最猙獰的“法老之蛇”並列為最炫的化學實驗之一。
但這時智能手機都還沒有普及,它就叫碘化鉛的溶解和結晶,關捷之前去討試劑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這會兒他準備照搬一遍,可話到嘴邊,又看見了表情比之前好像稍微有點紓解的路榮行。
這個實驗的作用本來就是為了代替笑話,關捷倏地頓了一下,總是希望他能更開心一點,想了想說:“叫路榮行看完笑掉了大牙。”
沒有這麼無厘頭的命名方法,路榮行的大牙也牢牢健在,但被他笑得露了出來,因為這個實驗的名字聽起來很挫。
關捷無所謂挫還是高雅,反正是看他笑了,就覺得這個名字還不錯。
半分鐘後,路榮行無語地笑完了,感覺心上好像鬆快了很多,低聲笑著給了個評價:“什麼亂七八糟的。”
關捷心說亂個屁,我是在哄你。
同時他腦子裡還沒有忘記前提,分著心地在琢磨,那句來人和長得挺像的言下之意。
路榮行是跟建新叔確實哪哪兒都不像,突然冒了個像的,就是關捷這狗血欠費的腦袋瓜,也想到了他們可能不是親生的可能性。
建新叔對他掏心掏肺,以關捷對他的了解,覺得他不會單單因為沒血緣就從家裡溜出來,應該還有彆的什麼在乾擾他。
其他的未知的姑且不論,關捷心想,他跑來學校裡找自己,是不是跟姥姥去世的時候,自己來找他的心情差不多?
路榮行當然清楚,但他也不想說謝謝,他跟關捷之間如果用上這些,會顯得很見外。
瓶裡的“大雪”還在紛揚,不過勢頭已經變小了很多,路榮行出神地看了半晌,看它慢慢澄清、涇渭分明。
然後他的心境也好像跟著經曆了一次沉澱,這時理智緩慢回歸,那些掩藏在各種複雜難辨的心思下難以啟齒的話,突然也不像之前那麼扭捏了。
燒瓶裡的水還有一點餘溫的時候,路榮行開口打破了寂靜,他突然說:“關捷。”
“嗯?”關捷立刻應了一聲,同時抬眼看向了他。
他眼裡有一抹讓人動容的關懷,路榮行朝前傾了下上身,用胸口抵住桌沿,湊得離他更近了一些,張嘴前心口微微發酸,或許也有一點委屈摻在其中。
“我不是我爸親生的,今天來的這個才是,不過這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因為我以前在鬆豐市見過他。但我爸不知道……我沒跟他講,我媽估計也沒說,你說他知道以後,心裡會怎麼想?”
關捷聽得眉毛揪起來又壓下去,簡直跟不上他的劇情。
他以為路榮行在傷心自己不是親生的,沒想到這家夥知道,他自己還是個學生,結果操心的居然是路建新。
這個心結讓他在錯愕的同時,心口像是被猛地壓了塊石頭一樣,浮起了一種缺氧似的隱痛。
路榮行在隔壁是大哥大,他的爸媽唯他是從,關捷以前還很羨慕他來著,哪想得到他受寵的背後居然還有這麼多事。
關捷不羨慕他了,他隻是在越來越強的坐立難安裡站了起來,繞過桌子側麵站進路榮行那一排,攬住他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平緩又溫柔地說:“你不要把建新叔想得……太遲鈍了吧?他好歹是做生意的,精著呢,怎麼可能你一個學生都知道的事,他會不知道?”
“而且一般這種情況,不都是孩子受的傷最深,父母都在替孩子考慮嗎?你是不是站錯立場了?”
路榮行往他身上靠了靠,雖然他最後一句話有點搞笑,但路榮行想了想,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關捷感覺到了他帶來的倚靠力,拿右手從他脖子前麵穿過去,和搭在他肩膀上的左手結成環,摟著他左右輕晃了兩下,突然想起了被他遺忘到黃花菜都能涼三遍的采購組。
是什麼讓他長久地遺忘了同學們?是路榮行。
關捷必須拉他去當壯丁了,繼續晃著說:“我要去超市,走不走?走!”
路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