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這一刻起,潮陽的道閘自動打開,他的高中生活可以說已經結束了。
他的打算是去找關捷,然後和關捷一起返校,隻是走到半路,路榮行意外地先在人群裡碰到了池筱曼。
這世上有人能渡儘劫波,也會有人沉入苦海。
池筱曼從目前來看,應該是第二種人,她一改初中時的單薄纖瘦,確實胖了很多,要不是她在背後喊自己,路榮行真的認不出她了。
這個當年在受到傷害之後,還會慶幸彆人幸免於難的堅強女生,至今似乎還沒從噩夢裡醒來,她看人的眼神仍然躲閃。
路榮行並不是覺得她醜,隻是一瞬間覺得很傷心,為這個老同學身上,被她的生活辜負的勇氣和堅韌。
而池筱曼鼓起勇氣,叫住這個形象越來越出眾的初中同學,隻是為了和他說一聲:“嗨路榮行,好久不見了。”
如果可以,路榮行不想見到這樣的她。
但她已經站在麵前了,路榮行隻能壓住情緒,好像沒有看見任何異常地對她笑了笑:“嗯,初中畢業之後這還是頭一回碰見,你選的是文科還是理科?”
夏天的風這麼熱,吹得池筱曼感覺自己的眼眶上都產生了熱傳遞。
這個人難道沒看見,她這個充足了氣似的體型嗎?為什麼臉上一點驚訝的感覺都沒有?還用這麼熟的語氣和她說話?是同情她嗎……
池筱曼心底其實知道答案,路榮行的這種反應,隻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種人,看著有點高不可攀,但實際上真的很溫和,也很善良。
然後正是很多擁有他這種品質的人,一次又一次穩住了她瀕臨崩潰的心。
時隔三年,池筱曼永遠忘記了她曾經有過的肖想,隻是熱淚盈眶地說:“理科,聽說好找工作一點……”
說著她有點堅持不住,瞬間扭過頭,編排了一句同學在等她,撇下了路榮行匆匆跑進了人群裡。
她從視野裡消失之後,路榮行意識裡還狹裹著一層憋屈的低落。
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他走到潮陽的前廣場,看見關捷出現在眼底,這才慢慢地被取代和忘記。
陰影必然和光明相伴而生,但人總是該學著將目光投向光明的角落,才能在固定的一生之中,讓輕鬆的時光多過煎熬。
5點出頭還有些早,太陽還斜而晃眼地掛在天邊上,天色透著微藍,白雲淡得須得細看。
路榮行看見關捷站在他們這兩天中午說話的道閘外麵,身形已然長出了一點自帶衣品的架勢,體格清瘦腰線高,站在人流裡有了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他老遠過來,隔著距離和個彆人時不時地遮擋,其實看不見關捷的臉,但光是看這人的側影,都會讓人覺得應該是個帥哥。
路榮行腳上在走,目光還定在那一點上,直直地看了關捷半分鐘,眼神專注而溫柔。
他內心所有不曾宣之於口的情愫,在考完後的這個放鬆的下午,終於不自覺開始流露了出來。
這時,對麵的關捷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突然朝這邊抬了下頭,緊接著小跑了過來。
路榮行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了從懂事至今,留存的關於這人的無數片段。
關捷從3歲起,就會像這樣跑向他了。
他的目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在變化,而路榮行對他這個舉動的感覺,也從逗樂、頭疼、想躲,慢慢變成了這一刻的怦然心動。
他想在伸手去抱關捷的時候,擁有一個更光明正大的親密身份。
不過這個衝動,並沒有在滿是撒歡學生的潮陽校園裡爆發,它還在路榮行的心裡暗自醞釀,宛如火山噴發前的地殼運動。
很快兩人碰上頭,路榮行恢複了鎮定,也沒有在大庭廣眾下高調地摟抱關捷,隻是看著他轉過身,跟自己並肩走起來。
關捷右手裡拿著卷成筒狀的化學卷子和草稿紙,跑到近處感覺他情緒好像不高,心口一下緊張了起來。
他是真的緊張路榮行的成績,但又怕萬一他考得不……啊呸!
總之關捷心理活動很多,忙得一時都顧不上說話。
路榮行就見他的小眼神一直在往這邊飛,一副“我快憋了死但我一定要忍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說:“你怎麼不問了,我考得怎麼樣?”
關捷給了台階就嗖嗖地下:“你知道我想問你就說啊。”
路榮行沒再吊他,老實地說:“應該也還可以。”
實打實的分數出來之前,關捷心裡還是忐忑,但他沒在路榮行麵前表現出來,笑著吹了個牛皮:“科科都可以,那F大應該也沒問題了。”
“順便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靳老師說他借了個車,正在過來給你拉行李的路上,走了,回學校收東西去!”
路榮行愣了一下,在胳膊被他拉起來的瞬間,突然笑彎了眉眼。
他沒有拿池筱曼做參照物,用自己比她幸運這種結論來告誡自己要知足常樂。
這一刻路榮行誰也沒想,隻是單純地覺得高興,因為他在乎的人,每個都對他很好。
回家的時刻明明就在眼前,可這個時間段,潮陽門口到處是人,公交擠不上去,出租車也打不著,兩人隻好雙雙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才和校友拚上返校的的士。
巧的是靳滕也被堵在了半路上,所以三人一直在相互傳遞“你彆急”這個信息。
——
城南的傳統是有什麼話都提前說完,高考結束當天沒有人管。
路榮行和關捷拖拖拉拉地回到學校,老師不知道都去了哪裡,學生們也像無頭蒼蠅,一朝變回自由身,亢奮的動不動就在路上仰天長嘯。
之前教室為了當考場,所有的書都提前搬回了寢室,教室裡沒有去的必要,路榮行帶著關捷,直接回了寢室。
然而寢室樓裡已經鬨得不成樣子了。
兩人還沒進大門,就見管理員值班室的門口,已經被丟成了一片書山紙海。
解脫的遊子們不需要太沉重的行囊,所以很多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自由到連教材都拋棄了,美其名曰一點小小的心意,捐給管理員賣點煙錢。
門口不斷有人來添磚加瓦,頭頂上緊接著又響起了鬼吼鬼叫,還是對唱的版本。
“我滴熱情!”
“嘿!”
“就像一把火!”
“哈!”
“燃燒鳥整個沙漠~喔喔喔喔喔!”
……
關捷和路榮行循著這道魔性的歌聲抬起頭,又見樓上招展著不少寫字沒寫字的床單,對唱的那兩大哥正在掛新的篇章。
他們的篇章經典俗套,扔在空中攤平了,就成了傳說中的表白床單。
鑒於床單上的字寫得有些醜和草,關捷和路榮行都有點辨識障礙。
關捷仰著頭,上來就被難住了,三個字裡就有兩個認不出來:“王……什麼什麼,我的愛來著?”
路榮行比他好一點:“王雯吧,後麵那個字我也不認識。”
關捷真是服了,一邊繼續往下看,一邊嘲笑彆人:“寫成這狗樣還表白呢,他想通知的女生真的看得懂嗎?”
路榮行覺得夠嗆,但注意力莫名其妙被他嘴裡的“表白”勾了一下。
他下意識偏頭看了關捷一眼,心裡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考完了,也可以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