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家的春麗考上縣裡的高中了!!
這個消息在極短的時間裡, 就傳遍了整個第七生產隊。據說, 公社初中那頭, 參加縣一中統考的雖然有二十來個, 可真正考上的, 卻僅僅隻有宋春麗一人。
連著好些日子, 宋衛國走哪兒都是挺直了腰板的, 這事兒跟頭些年他種出大紅薯還不同,其他人也許真的被他給糊弄住了,可他自個兒當時是完全沒底氣了。可閨女考上高中就不同了, 這真是給他長臉,給老宋家長臉。至於要花費的那些學費書本費,反倒是不被他放在心上, 唯一發愁的是, 往後閨女上學放學咋辦呢?
在外頭吹夠了牛後,宋衛國不得不回來跟家裡人商量這事兒。
說是家裡人, 其實他也就隻能跟爹媽說一說, 兩個弟弟讓他們乾活沒問題, 這些事兒是真的為難他們了。這時候, 他就想起老四的好了, 要是老四在家,怎麼著也能幫著出出主意。
那頭, 宋衛國跟老宋頭和趙紅英商量去了,這頭, 張秀禾也拉著王萍在灶間倒苦水, 結果,反而被毛頭嫌棄她們礙事兒,把人轟了出去。
“要說話上哪兒不成呢?喜寶呀,今天咱們吃啥?”毛頭眼巴巴的瞅著喜寶在那兒擺弄地瓜粉,他雖然幫著家裡燒了很久的火,可對廚藝啥的,卻完全不懂,就看著喜寶翻來覆去的鼓搗著。
“攤雞蛋餅呀!”喜寶一麵回憶著昨個兒在趙家表姑那頭看到的新菜,一麵拿筷子快速的攪拌著地瓜粉糊糊,瞅著差不多了,才往裡頭打了兩個雞蛋,繼續拿筷子瞎鼓搗著。
也就是家裡現在條件好了,擱在早年間,統共就這麼兩三隻母雞,下的雞蛋往往也都是要派用處的,哪能這麼由著她禍霍。不過,毛頭就從不覺得妹妹這是在瞎胡鬨,要真是胡鬨,那咋都吃得那麼歡呢?
“那是啥玩意兒?早知道我昨個兒不跟大哥他們下地去了。”毛頭覺得特委屈,他咋就被強子給哄了去呢?
“等下你就能看到了,還能吃到呢!”喜寶隨口說著。
她低頭瞧了瞧大海碗裡的地瓜粉雞蛋糊糊,跟昨個兒看到的對比了一下,差彆肯定是有的,不過她也沒在意,就拿過一旁洗乾淨晾著的蔥,直接拿手扯成了蔥花,全丟到了大海碗裡。突然臨時想起,自己好像忘了放調料,這才急吼吼的放下大海碗,踮著腳從旁邊的櫃上取了鹽罐子下來,估摸著量放了一丁點兒。回頭看毛頭這邊鍋已經燒熱了,她趕緊端著大海碗過來。
她先往鍋裡倒了小半調羹的油,小心翼翼的先把鍋加熱了,這才開始攤雞蛋餅。
攤雞蛋餅肯定不能用原先的炒勺了,喜寶特地拿了自家盛湯用的大湯勺,舀了滿滿一勺後,唰的一下倒在了鍋裡,升起了一股熱氣。
毛頭忍不住起身往鍋裡看,立馬被熱氣逼得往後頭退了好幾步。
這一幕恰好落到了進來看情況的張秀禾眼裡,忍不住上前拽過他:“你咋不乾脆把腦袋伸鍋裡去呢?正好來一道紅燒豬頭肉!”
喜寶忍著笑繼續攤雞蛋餅,頭一回做這個,她真有些控製不住力道,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好在毛頭燒火越來越
靠譜了,倒不至於給燒焦了。
因為是第一次做試驗,喜寶隻準備了一個大海碗,攤的雞蛋餅,大概也就夠家裡每個人吃上幾口。不過也不要緊,張秀禾很快接手了她的活,拿炒菜的鍋鏟當刀,把雞蛋餅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小塊,等下直接當個菜吃。
毛頭趁他媽沒注意,不顧燙的抓了很小的一塊就往嘴裡,立馬把他燙得連連抽氣,又舍不得把雞蛋餅吐出來,隻能手腳亂慌亂跳的蹦躂著,好半天才把嘴裡的吃的咽下去。
“你們出去洗個手,準備吃飯了。”張秀禾把倆孩子都哄了出去,她就不明白了,倆孩子咋就那麼喜歡往灶間湊呢?還是大熱天的,也不嫌熱。
被攆出灶間的倆小隻對視一眼,齊齊笑出了聲,忙出去舀水洗手。正好其他人也陸續回了家,因為天太熱了,一回家就忙著擦臉洗手,倆小隻趕緊讓出位置,轉身往堂屋跑去。
堂屋裡,老宋頭握著他的旱煙杆子,半天抽一口:“不行就你給送去,總不能耽擱孩子的前程。”
趙紅英瞅著喜寶進來了,忙拿大蒲扇子給她打著,見
她額頭滲出了汗,心疼道:“又去灶間做飯了?你這孩子,平日裡也沒見你鬨著要吃啥,咋就老往灶間鑽呢。毛頭你也是,對了,你這臉洗沒洗?”
毛頭本來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畢竟是他唆使喜寶做好吃的,可沒想到聽了這話,頓時瞪圓了眼睛:“洗沒洗不是一個樣兒嗎?”
“邊兒玩起!”趙紅英實在是懶得說他,拉著喜寶給她擦汗,又說起了先前春麗的事兒,“咱喜寶到時候就不用發愁了,有毛頭在呢,他倆一道兒上高中,我也好放心一些。”
說來說去還是上學不方便,從他們這兒,到公社初中,走路也有半個多小時。這要是進縣城,就春麗這樣的腳程,一個小時是肯定要的,更彆提進了縣城到縣一中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像趙紅英偶爾一次去縣裡,還能使喚趙建設騎車送她,可春麗的午飯倒是能在學校湊合著解決,可每天來回卻也麻煩得很。
還有一個法子就是直接在學校住宿,可住宿條件咋樣尚且不知,就算還湊合,那開銷就大了去了。
老宋頭的意思是,讓宋衛國先接送一段時日,具體情
況再看看。主要是整個紅旗公社就春麗一個人上高中,上學放學路上連個作伴的都沒有,確實挺叫人操心的。
正商量著呢,強子和大偉勾肩搭背的走了進來,剛好聽到了大人們的話,強子立馬接口:“我來接送唄,多大的事兒,反正每天早上一聽到毛頭在院子裡鬼叫,我也沒法接著睡覺了。”
毛頭狠狠的瞪眼過去,強子一個腦瓜崩兒就彈了過來:“你今天跑那麼快乾啥?明天跟我一塊兒下地去,咱們家的自留地還沒收拾呢。對了,你彆是乾不動活兒了吧?”
“去就去!誰怕誰!”被強子一激,毛頭立馬忘了剛才還在灶間思考,為啥被強子給哄了去,拍著胸口保證明天繼續跟大哥下地乾活去。
“吃飯了,吃飯了,成天就知道吵吵。”張秀禾端著飯盆進來了,一看到大小倆兒子又懟上了,忙使喚強子去端菜。等強子一走,大偉立馬跟上,有這倆大小夥子幫忙,不一會兒飯菜就上了桌。
每天的晚飯時分,大概就是老宋家人最齊全的時候,還能說說閒話。今天的閒話,當然就是春麗上學接送的事
兒,最後還是定下來讓強子接送,大偉也表示他可以跟強子輪換著來,還特地湊到親妹妹春芳跟前,問啥時候也能送親妹妹上學。
春芳也不甘示弱:“我就算真考上了,也能跟麗麗姐梅子姐一道兒上學,到時候就用不著你了!”
大偉被他爹拍了一下後腦勺,罪名是不好好吃飯還欺負妹妹,他不得已隻能在春芳幸災樂禍的眼神下,委屈巴巴的挾了一大筷子的雞蛋餅,一口下去:“這個好吃!”
話題瞬間終結,十多雙筷子在飯桌上交錯飛舞著,沒過多久,就隻剩下了一桌子的殘羹剩飯。
自打家裡生活條件好了,養的雞也多了,漸漸的也就有了剩飯剩菜,當然好菜是絕對不會剩下來的,最多也就是剩了一層粥底或者蔥蒜啥的。
吃飽喝足,張秀禾妯娌仨就去洗碗了,春麗幫忙揀碗筷收拾桌子,春梅拿了笤帚簸箕掃地,春芳則端著剩飯剩菜去了屋後。
眨眼間,活兒就被派完了,喜寶站在屋裡眨了眨眼間,就被毛頭拖走了。
毛頭問她:“今天的雞蛋餅真好吃啊,咱們明天再做
吧!”
喜寶也深有同感,而且她又有了新的想法:“雞蛋禍霍太多,奶要不高興的,咱們可以多和些地瓜粉,弄得厚實一些。還有啊,我覺得不單可以加點蔥花,明天咱們再弄點兒小黃瓜來。”
“我喜歡玉米粒!”
“我還喜歡豌豆呢。”
毛頭和喜寶你一言我一語,也虧得大人們沒聽到,不然…這玩意兒還能叫雞蛋餅嗎?!
倆人把自個兒喜歡又能弄到的食材羅列了一遍,決定明天挨個兒試一試,不然乾脆亂燉也成。這倆人,喜寶是覺得炒菜特彆有意思,毛頭則乾脆就是嘴饞了,橫豎都是能吃的東西,加上他對喜寶有著盲目的自信,就連當天晚上做夢都是一堆的好吃的。
…然後他一口啃在了臭蛋的爪子上,氣得臭蛋嗷嗷叫的把他推開了。
小孩子們永遠不愁沒事兒乾,幫大人乾活盼著能得一分錢買糖吃,不行就上樹掏鳥窩下河撈魚蝦,等冷不丁的回過神來,暑假又結束了,而作業一如剛發下來時一般新
。
這裡頭肯定沒有喜寶和毛頭,就是春梅和春芳不幸中了招。
瞅著乾乾淨淨的暑假作業,連喜寶都懵了:“二姐、芳芳姐,你倆咋都沒做作業呢?”一旁的毛頭雙手叉腰,怒懟兩個姐姐:“休想叫我幫你們,就該叫老師罵人!”
春梅和春芳都要急哭了,因為打小就跟著春麗的緣故,其實她倆沒多少自覺性,往日裡瞧著不出格,完全是春麗帶了個好頭。基本上,都是春麗做作業了,她倆也跟著做,習慣了之後,突然領頭人沒了,這不就抓瞎了嗎?
至於春麗…
她都初中畢業了,哪來的暑假作業?整個假期,她都在幫著家裡人乾活,雖然不像強子和大偉那樣能當個整勞力了,可家裡的活兒卻乾了不少,完全沒注意兩個妹妹根本沒寫作業。
當然,這天晚上她還是知道了。
“毛頭說的對,彆指望人家幫你們。”春麗堅定的站在毛頭這一邊,“自個兒想法子!”
不得已,春梅和春芳隻能委屈巴巴的開始補作業,可
惜假期作業根本就不是一晚上能寫完的,第二天去上學時,還在路上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孩子們的世界裡,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爸媽打被老師罵,可這事兒卻是難免的,春麗已經考上高中了,她再也不可能監督兩個妹妹做功課,兩年後她倆能不能如願的上高中,全靠她們自個兒了。
於是,毛頭很高興的接過了教鞭,每天放學第一件事情就是盯著親姐和堂姐寫作業。畢竟,喜寶用不著他監督,而臭蛋…隨緣吧。
儘管孩子們永遠都不安分,不過隊上的氣氛倒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哪怕仍有像姚燕紅這樣的人,認死理,說什麼都要等回城的消息,可大部分知青還是認命了。
就在這個時候,上頭突然下達了命令,讓各鄉各鎮各個公社生產隊統計知青名額,還要寫上具體的情況,以及婚嫁和孩子。
這個消息沒有立刻傳開,有上回的事情打底,上頭也很是警覺,僅僅是暗中從上往下傳達消息,並且要求保密。可就算再保密,像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肯定是要知道這個事兒的。知道消息,再前後一聯係,再傻也能猜到政
策又有了新的變化。
趙建設沒跟任何人說這個事兒,他依著上頭的要求一一謄寫了知青們名單,並且如實的附上具體情況。隻是,在寫到曾經的堂弟媳婦兒姚燕紅時,他不由的停頓了下,可最終還是提筆繼續寫了下去…
比起暗地裡的那些波濤洶湧,老宋頭那頭倒是過得格外悠閒自在。
這年頭,看一戶人家殷實與否,主要就是看這家的壯勞力有多少。以前,是老宋頭跟三個兒子,現在老宋頭不怎麼乾重活了,可強子和大偉卻已經能頂事了,加上老宋家的家風一貫不錯,這一年倒是好幾波人,明裡暗裡的來打聽事兒。
毛頭又一次聽完壁角,當著強子的麵,就表演起來了。
“‘我娘家那侄女桂花呀,小模樣長得老好了,身條子也好,改明個兒我領她過來叫宋老太你瞧瞧?不說我偏幫娘家,真的要不是現在不興親上加親了,我老早就替自家兒子說去了。’”
“‘宋老太,你彆講啥年歲小,這年歲小也可以先定
下來,哪個說要立馬成了?再說了,你想想你家衛軍,這要是在他當年去參軍之前就定下來了,這會兒,你都能尋摸孫子的事兒了。趕緊啊,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還有宋大嫂,你到底是孩子的媽,你也說句話…’”
沒等毛頭翹著手指把戲唱完,急紅了臉的強子就拿胳膊去勒他的脖子:“叫你說,我叫你說!我是你哥不?你就這麼坑我?”
毛頭被掐得嗷嗷直叫喚,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脫了:“大哥你問喜寶啊!她也在窗口底下聽著呢!”
喜寶忙捂臉,她已經不小了,上個月還被趙紅英帶著去看隊上人家嫁閨女。那會兒,毛頭拖著她蹲窗台底下聽小話,她也是不願意的,可她生怕驚動裡頭的人,愣是沒敢吭聲,也就順勢聽了全。
“反正就是真的,你等著討媳婦兒吧!”毛頭衝著他哥又是扮鬼臉又是吐舌頭的,氣得強子又要追上來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