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喜寶還是不忍心毛頭被收拾,趕緊出來護著他:“大哥,毛頭哥是愛擠兌人,可他這話也沒錯啊,
就連奶都決定先看看再說。”
“啥?”強子剛把袖子擼了一半,聽了這話差點兒沒嚇趴下,“奶真的這麼說了?可我沒打算現在就娶媳婦兒啊!”
“你想跟我爸學?”喜寶吃驚的問。
“那倒不是,我就是…”強子想了想,衝著喜寶和毛頭偷偷的招手,叫他倆湊近些,“我跟你們說,今年我不是陪著麗麗上學放學嗎?有時候得空了我就在縣裡頭瞎逛,我覺得吧,我的年歲是不小了,可光是種地沒啥意思,就尋思著要不要進城尋個啥工作。”
“城裡不招初中生吧?”毛頭一言不合就捅刀,好在他及時看到他哥臉色不對,忙改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強子這才忍了氣,先是東張西望了一陣子,這才道出了心裡的想法。
其實,他越大越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念書,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又不想一輩子困在這鄉下地頭。這不正好他得了接送春麗的活兒,逮著空兒就四處瞎轉悠。說是瞎轉悠,他也不敢真的到處亂逛,縣裡最近怪怪的,以
前縣一中後巷那頭,每到學生放學前差不多半個小時,就會有人偷摸著賣點兒啥家裡不急用的東西,有時候是一把掛麵,有時候是幾個雞蛋,有一次還叫他意外的看到有人拿了個半導體收音機在跟人換東西。
然而,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後巷那頭突然安靜了下來,他連著觀察了一個月,愣是再沒碰到任何一個交易的人,反倒是叫人注意到了他。幸好,他隻是去接妹妹的,渾身上來連一分錢都沒有,人家見他鄉下人打扮,又確實啥東西都沒帶,訓斥了他幾句後,就放他離開了。經了這個事兒,他也就不敢再亂來了,可這事兒到底是擱在了他心上,每天晚上睡覺前他都在琢磨。
終於,在家裡公認的兩個最聰明弟妹跟前,他一個沒忍住,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來。
“我就琢磨著,要麼運氣好在縣裡尋個啥活兒,要麼就學那些人偷摸著賣點兒東西…行了行了,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這是投機倒把,我這不是隨口說說的嗎?”
毛頭尋思了一下:“你還真隻能隨口說說。尋個活兒可沒那麼容易,投機倒把就更難了,你上哪兒弄錢弄東西去?得了,趁早歇著吧。”
喜寶這一回倒是有了彆的想法,認真的看向強子:“大哥,你是來真的嗎?”
“你們彆管我是不是來真的,反正現在我不想討媳婦兒。你看看那些知青們,沒結婚的老大哥一個多舒坦,結了婚的,打從去年起,也就曾校長家了,其他人家不是又吵又鬨的?你倆先給我想想辦法,不討媳婦兒,起碼最近兩年肯定不討媳婦兒。”
倆小隻對視一眼,這事兒好像不歸他們管。
強子也後知後覺的發現了,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這事兒可咋辦呢?要是討了媳婦兒,生了娃兒,我乾啥不得緩著來?”
“你自個兒想轍兒吧!”
“要不去跟奶說一說?”
雖然是兩句話,可意思卻是一樣的,倆小隻皆表示無能為力。其實,強子真不小了,就連春麗要是沒考上高中,估計最遲明年,媒人也該上門了。鄉下地頭全是一個樣兒,讀完書出來,幫家裡乾幾年活兒,就差不多可以成家了。
丟下了一臉生無可戀的強子,倆小隻很沒義氣的跑路
了。倒是大偉後來知道了消息,跑去跟強子嘀嘀咕咕的說了好一陣子,似乎真的在認真的商討法子。
這檔口,又出了一個事兒。
公社初中的副校長回城去了。
剛聽說時,所有人都是懵的,雖然大家夥兒都知道公社初中那頭有不少老師都是知青,可知青回城不是已經證明是假消息了嗎?乍一聽說人家走了,他們隊上的知青都一窩蜂的跑去問趙建設,就連趙紅英都沒忍住,特地回了一趟娘家。
回頭,她就告訴家裡人:“事兒是真的。”
春梅和春芳噘了噘嘴,她倆早說了是真的,結果還被奶凶了一臉,現在又改口說是真的了。
“上頭好像真的有意思叫知青回城,可應該不是人人都行的,不然還不全亂套了?”趙紅英也就是隨口一說,她對於知青們的事兒,主要就是出於好奇,再有就是,“麗啊,回頭你去你們學校問問,就問一中的初中那頭,收不收鄉下的學生,多給錢也沒事兒。”
冷不丁的被點了名,春麗一臉的茫然,半晌才答應了一聲,完了又問:“喜寶和毛頭要上縣裡的初中嗎?”
“公社那頭都亂成一鍋粥了,正好喜寶他們也六年級了,要是能去縣裡,我就安心了。”
春麗躍過喜寶和毛頭,直接問:“那臭蛋呢?奶,我們縣一中肯定是要考試的,縣裡的本地人念書也一樣要考。上學期,我們班還勸退了一個男生,臭蛋保準考不上。”雖然被勸退的那個男生並不完全是因為成績不好,不過這也是一方麵的原因。
趙紅英白了她一眼:“能上就上,上不了就回家種地。”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春麗摸著鼻子默默的閉嘴了,她決定明個兒先去問問他們班主任,要是喜寶和毛頭也能一道兒去縣裡的話,她上學放學也就有伴了。
渾然不知又被親奶嫌棄了的臭蛋,笑眯眯的跟在他媽身邊,倒是喜寶得了提醒,突然想起一個事兒:“奶,你能給臭蛋買雙好鞋嗎?就是那種軍綠色的膠鞋,我爸上次回家穿的那種。”
“為啥?”趙紅英把喜寶叫到跟前,“給你買,還是給臭蛋買?”
“給臭蛋啊!曾校長交給我一個任務,要我幫著統計
班裡報名運動會的人,還說要是能獲獎的話,能去公社那頭的大台子上領獎,說不定還能去縣裡跟縣小學的比賽。我想來想去,臭蛋跑得多快啊,就是他的鞋不太好,校長說,最好是膠鞋,或者小白鞋。”
小白鞋比膠鞋更貴,縣裡百貨大樓倒是都有買,小白鞋一雙三塊二毛五,膠鞋隻要兩塊一毛七,都要票。當然,票可以找宋菊花幫忙,他們這兒沒有專用的鞋票,拿布票就能買,而且一雙鞋隻需要三寸布票。
聽完了理由,趙紅英倒是沒立刻拒絕,她還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要不然當初一個“除害英雄”的名號,也不至於嘚瑟那麼久。略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拍板決定:“買!”
決定了之後,她才問喜寶:“那你和毛頭不參加?”
喜寶先搖頭後點頭:“我不會啊,毛頭哥可以跟臭蛋輪流穿鞋,他倆的腳一樣大。”
這也是大家夥兒最為費勁兒的事兒,臭蛋的個頭不高,卻長了一雙大腳,得虧他是男孩兒,不然保不準以後還要被人嫌棄。
趙紅英又問了啥時候要,回頭趁著去縣裡取錢的機會
,就把鞋給買回來了。尺碼倒是沒啥問題,她提前拿了臭蛋的鞋墊子,雖然被熏了一路,可到底還是順利的把新膠鞋帶回來了。
運動會是公社那頭辦的,公社乾部急需有件事情轉移大家夥兒的注意力,正好上頭提倡全民運動,加上有好幾個老師請假了,乾脆順勢辦了運動會,並且要求第七生產隊的小學配合。
曾校長還是很願意配合的,他提前在學校裡辦了一場小型的校運會,項目還挺多了,除了短跑長跑之外,還特地安排了乒乓球、跳繩,還有跳橡皮筋比賽。
最後的跳橡皮筋還是在李老師的提醒下臨時加進去的,李老師的意思是,班上男生報名的多,女生基本上都閒著,反正也是鬨著玩的,乾脆也給女孩子一次玩的機會。
這下,原本不打算參加的喜寶立馬利用職權之便,第一個給自己報了名。
毛頭也報名了,不過他是陪著臭蛋跑步的,他很擔心臭蛋沒人陪著,會跑著跑著,就直接給跑丟了。
很快,就到了校運會那一天,隊上小學從未有過這麼熱鬨,所有的孩子們都紮堆待在操場上,好在平時有做早
操的習慣,每個班都排成了兩個隊,雖然很熱鬨卻也不算很亂。
說起這個校運會,曾校長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倒是參加過,可那會兒他就是個書呆子,人家跑步他在旁邊看書,哪裡會想到有一天輪到自己當校長,還要安排一群小學生開校運會。
“現在,短跑比賽開始,當我一吹哨子,你們就跑出去,看到那條白線了嗎?那邊就是終點!”曾校長是又當組織者又當裁判的,順便還要負責解說,好在先前也練過幾次,他覺得先不管成績如何,跑下來是肯定沒問題的。
高年級先開始,正好給底下的弟弟妹妹做個榜樣。
一聲哨響,臭蛋一個箭步衝了出去,真應了那個“離弦之箭”,唯一叫人無奈的是,離弦之箭就算再快,起碼也有落地停下的那一刻,可臭蛋直接衝了出去,然後就沒影兒了。
被安排在第二組開跑的毛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頭就懟曾校長:“我說了叫我跟他一起跑!”
曾校長黑著臉叫第二組準備,抽空懟毛頭:“宋社會同學,不是你說要跟他輪換著穿鞋,一組咋跑?”
毛頭無法反駁,等他站到起點上,才反應過來,說好了換鞋跑步,鞋呢?!連人都跑丟了。
當然,臭蛋最後還是回來了,他跑到一半才發現,毛頭哥哥居然沒有追上來,覺得格外納悶的他,趕緊往回跑,想看看究竟發生了啥事兒。正好被眼尖的喜寶看到,舉著糖塊把他給勾回來了。
“乖乖坐好,兩手放在膝蓋上,在這兒等著哥哥。”喜寶把臭蛋按到了凳子上,不多會兒毛頭回來了,她就功成身退,“哥,臭蛋這樣能參加公社運動會嗎?”
“我跟他一起去!”毛頭恨恨的瞪了臭蛋一眼,後者無辜的看著他。
單論成績的話,臭蛋肯定能進決賽,因為是短篇,跑道又是直筒筒的,他一下子就竄過了終點,躍過了學校操場的矮牆,消失在了稻田儘頭。事實上,直到他飛躍矮牆時,他的對手才堪堪到達重點。
曾校長也很愁,知道自家班長、副班長主意大,就跟他倆商量:“不然這樣吧,那天讓宋強或者宋偉跟上,咋樣?我就怕到時候宋濤同學把自個兒弄丟了。”
宋濤——臭蛋小朋友很奇怪的看了曾校長一眼:“誰
那麼笨呀,還能把自個兒弄丟了?”
“安靜。”曾校長麵無表情的說,“你們回去跟家裡人商量一下,畢竟那是在公社,第一生產隊那邊,地方比咱們更大,田埂水溝一大堆,離大路也近,到時候真要走丟了,找都找不回來。”
喜寶點了點頭:“嗯,我會回家告訴奶的。可是曾校長,要是臭蛋又跑了第一名,去縣裡學校比賽了,咋辦?”
想著也有這個可能,曾校長絕望的抹了一把臉:“咱們小學六年級跑步去四個人,到時候公社那頭隻會出來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我覺得宋濤同學希望不大。”
其實,要不是想以最好的麵貌去完成上頭安排的任務,曾校長真的想暗箱操作把臭蛋擼下來。可最終他也沒那麼做,他始終認為每個孩子都應該對好好對待,就算臭蛋是蠢了點兒,可起碼人家是憑借自己的實力跑進決賽的。
於是,一周之後,曾校長領著一溜兒學生,以及負責陪同的趙建設,往公社那頭趕去。
趙建設的內心是絕望的,他本來不需要參加這個運動
會,然而他姑告訴他,身為大隊長要關心公社的大小事情,既然連公社乾部都很重視小學生運動會,他一個生產隊大隊長憑啥這麼輕視呢?
“儘給我找事兒!記住,一定要拿第一名,不然回頭看我咋收拾你們。”
第一名是必須的,就是場麵一度非常尷尬。
喜寶是六年級的班長,她雖然沒進運動員名額,卻也混了個後勤部長當當。看到自家哥哥弟弟上場時,她非常激動,然後…
就看到臭蛋和毛頭,一前一後衝過了重點,繼續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往前衝去。衝去跑道,穿過人群,躍過矮牆,最終兩人齊齊消失在遠方。
已經喊出來的歡呼聲,尷尬的收了回去,喜寶拿眼睛去看趙建設:“叔…伯,這下咋辦呢?他倆的成績不會就這樣被取消吧?”
“我去問問曾慶華。”趙建設覺得心好累,就算這成績沒問題,誰敢讓這倆小孩崽子去縣裡比賽啊?
誰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