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要乾啥, 錢都是重點。
隨著喜寶和毛頭雙雙考入了縣一中的附屬初中, 接下來就該是商量這個錢的問題了。其實, 喜寶的事兒好解決, 她早就已經是宋衛軍的閨女了, 改了戶口的那一種, 趙紅英不擔心喜寶, 她愁的是毛頭。
這天之後,趙紅英又□□麗幫著打聽了一下,回頭春麗就把初中的住宿費、學費、書本費等等, 都記了下來一一告訴了她。還跟她說,學校裡也有學生是背著糧食去上學的,借用食堂的灶台也是常有的事兒, 不行自家也這麼辦。
趙紅英打發春麗邊兒玩去, 自個兒認真的尋思了起來。
學費和書本費並不貴,可住宿費和夥食費卻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尤其這年頭還長著呢, 以毛頭的那成績, 考上高中是必然的。這初中連高中的, 可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嗎?就他那個不靠譜的爹, 能出一個人的學費
跟書本費就已經不錯了,這連著已經念高中的春麗, 還在公社初中念書的春梅,現在又加上毛頭…
“這爹當成這樣, 他也好意思!”趙紅英越想越生氣, 想當年她還是生養了四子一女呢,不一樣都把他們供完了?沒考上高中那是條件有限,要是能上,她就是砸鍋賣鐵也一樣會繼續供著的。
一旁的老宋頭抽著他的旱煙杆子,他當然知道老妻在煩什麼,可平心而論,宋衛國也不算差了,素日裡不是忙著下地乾活賺工分,就是幫著隊上做事,也算是儘力了。可偏偏,這話沒法勸,畢竟現實擺在跟前,是怪宋衛國這個當爹的太沒用,還是怨這群孩子太出息?
“老頭子,你說這事兒咋辦呢?”
“叫衛國去想轍兒,就算到時候他豁出麵子來找你借錢,也該叫他先開這個口。”
“成!他自個兒的孩子,當然要他開口。”趙紅英也覺得不能慣著,憑啥能耐人就該吃虧?當叔叔的可沒義務幫著養侄兒。
事實上,宋衛國也在犯愁,他就沒想過要叫老四幫他出錢。在從春麗那頭問明白了具體的花費後,他就沒停止
過皺眉頭,有心想說咱不去縣裡念書了,這公社裡不一樣有初中嗎?不單學費便宜了足足一多半,還能省下其他開銷,多劃算呢!
不曾想,張秀禾聽了這話直接拒絕。
“毛頭費了那麼大勁兒才考上縣裡的學校,你一句話叫他回來念?他回來倒是容易,喜寶呢?媽這分明就是鐵了心叫他倆作伴的,你硬把人拆開,媽能樂意?再說了,喜寶那孩子打小就天真,你真不怕她去了縣裡叫人欺負?彆跟我說春麗也在,麗麗她在高中,喜寶念的是初中,就是一個學校那也不可能天天擱一塊兒待著!”
張秀禾剛替臭蛋揪完了心,回頭又心疼上喜寶了。雖說喜寶不是她生的,可那也是喝著她的奶長大的,再加上那性子太叫人擔心了,叫她怎麼想都放心不下。
“那你說咋辦?這些年我賺的錢不都給你了?再說了,麗麗和梅子還在念書,我能咋辦?”宋衛國都快把頭給撓禿了,想來想去,又想到春麗提過的事兒,“不然我去跟媽說,叫喜寶自個兒買飯吃,讓毛頭背糧食去學校。誰叫咱家沒錢呢?丟人就丟人吧。”
不想,這話一出,張秀禾直接拿眼瞪他:“是啊,頂
好叫毛頭一到飯點就招呼喜寶幫他做飯去,毛頭生火喜寶做飯,回頭叫媽知道了,看她不活撕了你!”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宋衛國抱著腦袋就蹲地上了:“反正彆打臭蛋那筆錢的主意,我就算出門要飯去,也不能動臭蛋那筆錢,那是給他將來娶媳婦兒用的。”
張秀禾難得讚同了她男人的意見,想也知道,隻要她開了口,彆說借了,全花了臭蛋也不會有意見的。可這事兒能做嗎?臭蛋那傻孩子還不知道在外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再把他將來娶媳婦兒蓋房子的錢給花了,虧不虧心啊!
然而,打死大房這倆口子都不會想到,他們正在這邊犯愁著呢,那邊毛頭又搞出事兒來了。
毛頭暗地裡也算了一筆賬,然後就揣著他的小本本和筆去找他奶了。
“奶,我來找你借錢!”
趙紅英正等著她那愚蠢的大兒子過來尋她求救呢,結果兒子沒盼到,倒是把孫子給盼來了。
抬了抬眼皮,趙紅英也不為難他:“說仔細點兒。”
“你也知道我爹那德行,擱四叔身上,他會覺得自個
兒努力不夠,回部隊好好訓練出任務,賺大錢回來給你和喜寶花用。可我爹呢?他一直覺得自個兒是家裡頭第二棒的,除了四叔外,全家就數他最能賺錢。就算現在加上臭蛋,那他也是第三,在他心裡,他比奶你都能耐呢!”
趙紅英橫了他一眼:“讓你說借錢的事兒!”
“對對,就是借錢。我給算了一下,剛開學要交的錢有點兒多,學費、課本費、住宿費還有第一個月的夥食費。奶,你看你能借我十塊錢嗎?就剛開學多些,往後每個月就夥食費大概要五塊錢不到。我儘量省著點兒花,你看,這是我給你寫的借條。”
毛頭把手裡的小本本給他奶看:“第一個月十塊錢,往後每個月我跟你借一筆錢,就給你寫一張借錢,等我念完書賺了錢,立馬還你。”
叫他奶沒第一時間開口,毛頭有些著急了:“不然靠我那個老爹沒用啊,指望不上他啊!奶,你就借我吧,我保證會還你的,連本帶利的還!”
趙紅英瞅著他快急得上火了,這才耷拉著眼皮說:“成吧,借條先擱你那兒,等回頭開學了,我拿錢給你。”
“對對,就這麼辦!”
祖孫倆在家裡其他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已經商量好了對策。而此時,宋衛國還在屋裡琢磨開銷的事兒,他每個月就一塊多的補貼,平常看著挺多的,可現在一尋思,那是咋樣都不夠用。
咋辦呢?
愁死個人呢!
毛頭倒沒讓他爹愁多久,在他奶點頭答應後,他就去煩他媽了,要他媽幫他在所有的衣服內側都縫一個小口袋。正值農忙呢,張秀禾本來就有一堆的事兒要乾,想著離開學還早著很呢,就叫他彆慌,下個月再動手也來得及。
也就是這個時候,宋衛國才知道,毛頭已經把開銷問題解決了。
“我兒子就是聰明!”宋衛國格外的自豪,偏生張秀禾半點兒麵子都不給他留,直接回了一句:“毛頭那長相隨你,腦子隨他奶。強子才是哪哪兒都隨你。”
強子才是最慘的那個,基本上好事永遠輪不到他,還隨時麵臨躺槍的風險。
可強子最近卻過得相當自在,隨著臭蛋寄錢回來,而且張秀禾還真就把錢給領回來了,他覺得自個兒特彆棒,
逢人就吹噓,要不是他當年有先見之明,趁著給喜寶改戶口的時候,一並將臭蛋的也給改了,現在還說不準便宜了哪個呢。
也就是因為他老在外頭吹噓,隊上的社員們這才知道原來老宋家這邊還鬨過這一出戲?臭蛋從裡到外都成了老宋家大房的孩子了?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彙款單又來了。
還是兩張彙款單,還是由趙建設給親手送到趙紅英手裡的。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趁著離秋收還有兩天光景,趙紅英帶上張秀禾,緊趕慢趕的去了一趟縣城,這回沒叫趙建設陪著,橫豎她跟郵局的人也混熟了。
當天晚飯桌上,聽說今個兒婆婆和大嫂又去縣裡取錢了,袁弟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又取錢?咋還每個月都有呢?”
這話,張秀禾也想問,可彆看她乾活風風火火的,麵對婆婆趙紅英還是有點兒犯怵,既然叫她跟著走,那就走唄。等出了生產隊到了縣城裡頭,更是婆婆說啥她乾啥,直到回了家,她也沒問出心底裡的狐疑。
難道這十一塊八毛錢是每個月都有的?不是一次性給的貼補錢?
張秀禾慫得沒敢問,聽到袁弟來的問題,她還蠻欣喜的,總算有人冒頭了。
哪知,趙紅英隻是冷冷的瞥了袁弟來一眼:“有你啥事兒?”
袁弟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的,差點兒沒把她給憋死過去。偏偏,懟她的人是趙紅英,她最終也隻能氣得渾身發抖的坐了下來。
其實,趙紅英還真不是故意想懟袁弟來,她隻是一貫懶得搭理蠢貨。這兒子孫子好歹是親的,蠢就蠢吧,忍忍也就過去了,兒媳婦兒憑啥要她忍著?
而對於袁弟來而言,最難接受的不是婆婆給她氣受,而是…
她想把臭蛋要回來了!!
得虧臭蛋不知道這茬,不然絕對能抱著張秀禾的大腿哭死過去——媽你彆把我送人,不不,我不,媽!!!
當然,這也就是袁弟來想想而已,要是臭蛋的戶口還沒改,這事兒興許還有那麼點兒轉圜的餘地。可現在,臭
蛋認定了張秀禾才是他的媽,他又落在了宋衛國和張秀禾名下,說啥都太遲了。
袁弟來也知道不可能,可她控製不住自己去想這些事兒。沒兩天,她就又病了。
不是啥嚴重的毛病,就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腦子裡全是彙款單和錢,而且越想胸口越堵得慌,加上這會兒天氣熱,又恰逢農忙,她底子本來就差,吃得消才怪。
在家裡歇了兩三天,袁弟來這才稍微恢複了點兒,可這時卻又到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
忙歸忙,半點兒不耽擱社員們說閒話。
早先,其實不單袁弟來誤會了,大家夥兒都沒想到臭蛋那個錢是每個月都有的,畢竟在他們的印象中,隻有特彆能耐的人,才能每個月領工資,臭蛋肯定不屬於這列人之中。
結果…
這個事兒吧,其實誰都沒有想到,就連趙紅英一開始都沒料到這個結果,隻是她特彆繃得住,等看到臭蛋第二次寄了錢回來,她驚訝歸驚訝,卻沒表露出來,隻一副在我料想之中的淡定模樣。
沒料到不代表不能當馬後炮,趙紅英是懶得吹噓臭蛋,可隊上的社員們卻相當願意談論這事兒。
老宋家的臭蛋啊,原先都覺得他是個傻子,沒出息,還拖累家裡人,等長大了要娶媳婦兒了,得多掏不老少的錢才能給娶個看得過眼的媳婦兒。可現在呢?大家夥兒紛紛表示,沒錯,臭蛋是個好孩子,我早先就覺得這孩子是有大出息的!
嘴皮子上下一撥弄,全隊都成了料事如神的諸葛亮,爭著搶著講述自己當初的先見之明,還從腦海深處刨出了不少關於臭蛋的光榮事跡。
譬如說,打小就長得好看,瞧著就不像個鄉下孩子,比人家城裡小蛋子都來得洋氣。
再譬如說,人家乖巧啊,彆的孩子皮得跟毛猴子似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臭蛋比小閨女都乖,叫他坐那兒,一天都不帶挪窩的。
還有…
臭蛋成了本次秋收最大的話題,人越忙越需要事兒來轉移注意力,瞎掰扯就成了最好的消遣。可等他們把自個兒知道的事兒,添油加醋的這麼一說,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咋印象中的,都是臭蛋小時候的事兒呢?就是上學以前的事兒。
再一尋思,也沒錯,孩子一上學就脫離大人的視線了,畢竟上學放學的點他們上工下工差不了多少。隻是,這麼一來,社員們也都反應過來了,臭蛋…他是袁弟來生的啊!
這事兒本就不是啥秘密,更彆提老宋家從來就沒否認過。而且臭蛋跟喜寶還不同,喜寶是打小跟在趙紅英屁股後頭打轉的,臭蛋在上學之前,就從未離開過袁弟來。彆說長一輩的人了,強子這個年歲的,就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社員們看向袁弟來的眼神就變了。
傻子啊!
把會下金蛋的母雞給推出去了,真是個大!傻!子!
連帶著老袁家也受了連累,大家夥兒都覺得,能養出這麼個傻閨女,老袁家也不是啥聰明貨色。
還真彆說,老袁家上下腦子都不咋好使,這彆人家聽過說過也就歇了,唯獨他們家,一個沒忍住,就帶上袁家小胖墩袁家寶登了曾校長家的門。
袁家寶跟喜寶一年生的,也是喜寶毛頭臭蛋他們的同
班同學。彆看老袁家條件不好,可再苦也不能虧了他們家的金孫,所以,這袁家寶打小就是嬌養的,哪怕最窮最苦的時候,也沒叫他餓過一回肚子。
很難得的,袁家寶被養成了個小胖墩。
曾校長對袁家寶的印象還是很深的,畢竟是帶了六年的學生,見袁父袁母連帶袁家寶的爹媽一塊兒都來了,他還納悶呢,尋思著是不是打算找他開個後門,好叫袁家寶能上公社初中。
萬萬沒想到啊!!
“啥?你們說啥?叫我給推薦一下,讓袁家寶同學也送給國家養?”曾校長強忍住掏耳朵的衝動,看向老袁家這幾人,活像是看到了傻子。
袁母搓著手心,一臉討好的說:“曾校長,這不是老宋家那個,臭蛋啊,他叫國家給養了,國家每個月還給十來塊錢呢。我家家寶也願意去,你就幫個忙吧。”
一旁袁家寶的親爹,也就是袁弟來最小的弟弟,跟著搭腔道:“對,家寶願意的,曾校長你就行行好,幫忙牽個線搭個橋,一年見不著一回麵也沒關係,記得把錢寄回來就成。”
曾校長狠狠的抹了一把臉,生平頭一次,他被人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連以往毛頭都沒這個能耐。沉默了半晌後,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宋濤同學那是國家稀缺人才,他是正好撞到口子上了。”
“國家還能缺傻子?”
“這跟他傻不傻的沒關係,他跑得快,國家現在正需要他這種體育人才。”曾校長解釋得很費勁兒,偏偏老袁家這幾人壓根就沒聽進去。
袁家小弟振振有詞的說:“家寶比臭蛋能耐多了,你看,臭蛋每回都考零蛋分吧?家寶的成績是算不上有多好,可比臭蛋總要好多了。憑啥臭蛋能被選上,家寶就不成了?”
這話聽著還是挺有道理的,可誰家選體育人才是看學習成績的?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也是喜寶和毛頭被選中呢!
曾校長徹底沒轍兒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說不過這些人呢。
在屋裡等著男人回來吃飯的曾校長媳婦兒,出來一看這情況,頓時被氣樂了。這位也是個趙家姑娘,跟趙紅英
趙紅霞一掛的,不過她還記得要在她男人跟前保持個好形象,走上前來,把胳膊往東頭一指:“這事兒慶華說了不算,上頭領導明明就是建設哥給領到隊上來的,你們找他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