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家的人一聽,沒錯,是這樣的。
於是,呼啦啦的來,又呼啦啦的走,全都一窩蜂的往趙建設家去了。
曾校長簡直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家媳婦兒就這樣把禍害往大隊長家引去了。偏他媳婦兒一點兒也沒在意,光顧著催他進屋吃飯了,心下還想,要是你不在,我一人就能把他們一家子給乾趴下了,至於建設哥會不會吃虧,嗬嗬…
最終,老袁家的盤算還是落了空,灰溜溜的帶著孩子回了家。
袁母還不甘心,她始終覺得趙建設是故意的,把好機會讓給了他姑家的孫子。不然,她的家寶哪裡比臭蛋那傻子差了?
偏這袁母跟袁弟來是一個性子,回家越想越憋屈,氣得一宿都沒睡著,第二天起早又要乾活,碰巧在地頭上看
到了袁弟來,一個沒忍住,把人拽到了一邊,劈頭蓋臉就是好一通罵。
“你咋回事兒啊?先前好好一閨女說不要就不要了,你婆婆那麼稀罕,你就是不想要。我想著,橫豎是個閨女,也就由著你了。可臭蛋呢?他是個帶把的啊!最難帶的那幾年你熬過來了,到能放養時,說丟就丟了,你當生養孩子是傻猴子掰玉米,掰一個丟一個?你一丟,他沒幾年就掙大錢了!你說,你說你乾啥要丟了他!”
袁弟來早就積了一肚子火氣,有心想找張秀禾算賬,又沒這個膽子,畢竟她再傻也看得出來,趙紅英雖然對仨兒媳婦兒都平平,可明顯最反感她。
退一步說,哪怕趙紅英由著她倆掐架,那她也掐不過張秀禾啊!
滿肚子的火氣還沒下去,她娘家親媽居然來找她算賬了?!
“我為啥丟了他?他啥了啊,臭蛋他是個傻子啊,沒指望了啊!”袁弟來想也不想就懟了回去,嗓門吼得比她媽更高。
袁母被吼得倒退了兩步,回過神來後,也跟著火氣上
來了:“他傻了?我看你才傻了,你還不如個傻子,傻子還知道弄錢回來,你呢?”
“你還這麼說!都怨你!要不是你,臭蛋能傻?他要是不傻,我能不管他?”袁弟來越想越氣,偏偏袁母也沒想到一貫逆來順受的閨女居然敢這樣跟自己說話,親母女倆就田埂上,直接掐一塊兒去了。
彆看袁弟來不敢跟婆婆嫂子懟,麵對娘家親媽,她是一點兒也不慫,哪怕她身子骨不大好,可袁母都多大年紀了,兩人掐一塊兒沒多久,勝負就已見分曉。
“你你…行,你可真行,你這輩子最好彆回娘家!”
袁母那叫一個生氣,要不是掐不過袁弟來,她能直接把人給掐死在當場。
反而是袁弟來,掐了一回架倒是叫她出了口惡氣,雖然過後她多少還是有點兒心虛的,可回頭想想,她那娘家媽,再多給按十個八個膽子,也不帶上老宋家門鬨事的。頓時,她就安心了。
她是安心了,袁母卻是越想越不甘心,回家把這事兒一說,立刻得到了全家人一麵倒的支持。
“我五姐真是個提著燈籠也找不出來的大傻子!”袁
家小弟就不明白了,管臭蛋他傻不傻,人家能掙錢啊,第七生產隊連帶整個紅旗公社算在內,除了宋衛軍,還有誰比他能耐的?連趙建設都比不上他,更彆提人家才多少啊,這就每個月十來塊錢了,往後還不得更高?
“她當然傻!我好心好意去勸她,她罵我,還打了我!”袁母忍不住抹起了眼淚,“殺千刀的東西,連親媽都打,雷公咋不劈死她!”
袁家小弟還沉浸在每個月十來塊錢這事兒上,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媽又在抹眼淚,隻顧著砸吧嘴,說道:“要是每個月能給我十塊錢,就是個傻子,我也能把人當祖宗供起來。”
一旁的袁家大弟也沒注意他媽正哭著呢,還說:“五姐還是挺能耐的,多能生呢,就是能丟的都丟了,丟了的都出息了。”
“對啊,那喜寶,趙家那老太婆當成眼珠子養著,最後被宋衛軍撿去了。臭蛋,國家級彆的傻子啊,每個月都能領十來塊錢的傻子,又丟了。”袁家小弟就納悶了,“哥,你說那宋衛民是不是也傻?咋還沒跟這倒黴婆娘離婚呢?擱我,要是娶了這麼個婆娘,老早就一腳踹了。”
“可彆踹了,不然回了娘家,我可不想養她。”袁家大弟被嚇了一跳,堅定的支持他姐跟他姐夫百年好合。
想想也是這個理,袁家小弟就閉了嘴,隻想著,為啥國家不要家寶呢?不然每個月能領錢的,不就變成他了嗎?哪怕沒有十塊錢,給五塊也好啊!
…
轉眼,又到了開學季。
到底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臭蛋的事兒漸漸在隊上平息了下來,最新的話題是啥時候分糧食,以及能分到手多少糧食。
也就在這個時候,喜寶和毛頭要準備去縣裡上學了。
其他人當然沒問題,以前咋樣現在還咋樣。就這倆小隻,早不早的就開始收拾東西。
喜寶自個兒就能收拾,趙紅英特地給她尋了個小竹編箱子,擦乾淨了叫她放衣服之類的。因為離得近,倒不用收拾太多行李,橫豎每周都要回家的,喜寶就挑了最近需要穿的衣服褲子襪子,整整齊齊的疊好後,擱到箱子裡頭。除了衣物,她還捎帶上了她爸給她寄過來的軍用水壺,以及所有的文具。
趙紅英挺放心的,橫豎宋衛軍能賺錢,她就多給了喜寶一些錢,萬一真要是缺了啥,能直接買最好,不成也可以去百貨大樓尋菊花找找路子,橫豎錢夠就成。
她真的很放心,哪怕心底裡還是有些舍不得的,可她並不擔心喜寶。
這是出於對老天爺的信任。
毛頭那邊就麻煩多了,他本身就是個事兒逼,沒事兒都能找出事兒來,非要張秀禾給他在衣服裡頭縫口袋。雖然他提前說了,可架不住張秀禾一忙活,就把這事兒忘到腦後了,臨了又找針線找布頭給他縫。
忙活了一通後,終於到了開學的日子。
因為覺得幫不上啥忙,趙紅英沒有親自去送,而是叫宋衛國幫著扛行李送孩子上學。去年,他也去送了春麗,不過當時有趙建設作陪,這回就沒必要了。用趙紅英的話來說,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乾脆彆回來了。
頭一次得了這般重要的任務,宋衛國腰板都是挺直的,他完全不知道,他媽隻是出於對老天爺的信任,跟他全無關係。
可離彆時,喜寶又舍不得了。
“奶,奶我走了,我放假就回來。”喜寶頭一次跟她奶分開,心裡彆提有多難受了,反正不亞於當初她爸和臭蛋離開家。
“走吧,彆舍不得花錢,反正你爸能賺錢。”趙紅英擺了擺手,盤算著今天已經禮拜三了,要不了幾天就能看到喜寶了,“有事兒找毛頭,彆累著自己。”
“嗯,奶我真的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
“奶…”
趙紅英對喜寶是無比耐心的,可架不住毛頭不耐煩啊,他老早就盼著進城了,眼見妹子就這樣跟奶依依惜彆,一個沒忍住,他把包直接往他爸手裡一塞,轉身拽上喜寶就走。
走出一段路,毛頭還嫌喜寶背著個軍用水壺沉得很,親自幫著給取下來。看到這一幕,兩手都提著行李的宋衛國倒是挺欣慰的,覺得這小子雖然糟心了點兒,倒也不是沒得救。
然後,宋衛國就眼睜睜的看著毛頭拎著水壺走到他跟前,叫他把頭低下,親手把水壺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衛國:……這糟心玩意兒!!
就這樣,喜寶和毛頭順利的入了學,開始了他們的初中生活。
與此同時,問題來了,毛頭的學費生活費到底是咋解決的?趙紅英不想讓家裡的蠢貨們覺得自個兒是個冤大頭,直接甩出了借條:“毛頭是跟我借的錢,衛軍孝敬我的錢,我可不能白叫人花了。”
其他人還沒說啥,春梅倒是想通了:“奶,我不跟你借錢,等我念完了初中,就下地乾活賺工分去。”一旁的春芳居然也跟著點頭,深覺這話很有道理。
趙紅英一個眼刀子就甩了過去:“你倆可真有出息!”
有出息的可不止這兩個傻姑娘,袁弟來一聽這話,就立馬萌生了借錢的衝動:“媽,我也想借錢。”借了錢不就能買麥乳精了?再說了,毛頭一小孩崽子都能借,她肯定也能成。
“要借錢?行啊,借條拿來。”趙紅英剛被倆孫女氣了一波,袁弟來又上趕著來了,“隻能是你親手寫的,代筆的我不借!”
袁弟來沒聲兒了,難道借錢還要先學會寫字嗎?
借錢的事兒,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倒是沒過幾天,喜寶和毛頭就回家了。
好幾天沒看到奶了,喜寶這天晚上就是摟著她奶睡覺的,第二天從一大早起,她就沒離開過她奶,等下午要回學校了,又開始戀戀不舍了。
“奶,等我念完了書,賺了錢全都給你,還要買大房子接你一塊兒住。”
“行行,奶就等著跟喜寶享福了。”該說的昨個兒晚上就說了,嘀嘀咕咕的說了有半宿,趙紅英眼見喜寶又開始舍不得了,忙給毛頭使了個眼色,叫他把人帶走。
毛頭不負眾望的拽走了喜寶,邊走邊說:“我聽同學說新華書店進了一批新書嗎?咱們走快點兒,我陪你去,要有好的你買一本,看完了借我抄抄。”
“新書啊,那咱們可得快點兒,走走。”
…
約莫大半個月後,當孩子們都在學校課堂裡認真聽課時,大人們多半都下了地後,袁弟來卻步履匆匆的走在鄉道上,急急的往縣裡趕去。
這並不是她頭一次往縣裡去,早在幾天前,她就偷摸著跟在喜寶和毛頭身後,先把去縣城的路給摸熟了。其實,路並不難找,她就是心裡沒底,去過一次後,就有把握多了。
於是,在親眼瞅著昨個兒趙建設拿彙款單給她婆婆後,她就借口去山上采蘑菇給扁頭吃,偷摸著溜出了家門。
她才是臭蛋的媽,臭蛋賺來的錢當然應該給她。
這已經是第三回了,一想到往後每個月臭蛋都會寄錢回來,袁弟來那心啊,真就跟刀割一樣的疼。這不,她琢磨來琢磨去的,愣是叫她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彙款到了,還得去縣裡郵局領,可一般來說,趙紅英是不會急趕著去的,畢竟國家的郵局還是很靠譜的。而趙紅英不去,張秀禾一個人更不會去。所以,袁弟來覺得隻要搶在張秀禾前頭把錢領回來了,到時候再來個抵死不認賬,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想法很美好,袁弟來也難得那麼自信一回,她覺得這事兒篤定不會有出差錯了,可惜郵局的工作人員一點兒也不配合她。
“領錢?彙款單呢?戶口本呢?居委會或者公社的證
明文件呢?拿來啊。”
袁弟來是懵的,她這輩子幾乎都被困在了隊上那一畝三分地裡,就連郵局都是問了人這才摸過來的。她以為,隻要她說是宋濤的媽,這錢就能給她了,結果竟然完全不是這樣?
“我是來領宋濤的錢,就是那個去了省城體育啥啥地方的宋濤啊,他給家裡寄了十一塊八毛錢,說好了是叫他媽來領的。我、我就是他媽,我是宋濤的媽,他親媽!”
郵局工作人員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她,一直到她說完不吭聲了,才說:“叫你拿彙款單聽沒聽到?還有戶口本和證明文件,拿出來!”
“不是…我真的是宋濤他媽,他親媽啊!他是我生的,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把他生下來的,之後我還給他喂奶,我一直把他拉扯到他上學!我真的真的是他親媽!!”
“存心來搗亂是吧?你到底有沒有彙款單?有還是沒有!”
“我是宋濤他媽…”袁弟來“哇”的說一聲就哭開了,一屁股坐在人家郵局大廳地上,嚎啕大哭,“你們一個兩個都欺負我!我到底做錯了啥啊?我的濤子啊,他就是
我生的,我親生的!我知道他怪我丟了他,可那不是我懷著扁頭嗎?我怕傻病會過人,又不是故意的丟了他的。我是他親媽,親媽啊!老天爺你開開眼,我真的是他親媽啊啊啊!”
剛才還自信滿滿的,這就突然變了畫風?
郵局的工作人員互相看了看,不一會兒就有個膀大腰圓的過來拖人:“搞亂是吧?走,派出所就在對麵,我領你去!”
袁弟來一個激靈,她原先是想著,郵局是國家開的,知道她才是臭蛋親媽後,一定會把錢給她的。可現在想的是,國家開的郵局啊,那是她能搗亂的地方嗎?
一骨碌站起來,她慌忙賠禮道歉外加不住的討饒:“彆彆,彆送我去派出所,我走,我這就走了,我不要錢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威脅道:“這次放過你,下次要再來郵局搗亂,立馬送你去派出所!”
“好好,我再也不來了,我保證不來了!”袁弟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來郵局領個錢,還有被關到派出所的風險。
屁滾尿流般的跑出了一條街,袁弟來直到出了縣城走上了鄉道,這才堪堪回過神來。
錢沒領到,人家還不讓她下回再去,那她的錢怎麼辦呢?她兒子臭蛋賺的錢啊!
“我是臭蛋媽…我是宋濤親媽…他是我生的…張秀禾不要臉…”
越想越絕望,回來的一路上,袁弟來仿佛失了智一般,嘴裡儘嘀咕著。哪怕回到了家裡,她也是一頭鑽進自個兒那屋,坐在床沿上不停的重複念叨著那幾句話。
老宋家的人倒是覺出不對勁兒了,可誰都有一攤子事兒要乾,哪個有空關心她。就連宋衛民也隻是勸了兩句,見沒啥效果就隨她去了。至於扁頭,樂得他媽不管他,直接就玩瘋了,不到飯點不回家。
又兩天後,趙紅英提前下了工,盤算著這個點兒去縣城裡取了錢,正好能趕上喜寶他們放學。當下,喚上張秀禾,揣上彙款單和戶口本,倆人就往縣裡去。
郵局裡,因為趙紅英連著十年每個月都來取錢,早已是熟麵孔了,就有老員工跟她打招呼:“宋老太我跟你說啊,前兩天有個女的非說是你家宋濤的媽,哭著喊著鬨著
非要取錢。我問她要彙款單要戶口本要證明文件,結果要啥啥沒有。我就說呢,明明上兩趟來取錢的不是她。老劉還嚇唬她了,一聽說搗亂要去派出所,她立馬嚇得連滾帶爬的跑了。騙子居然上咱們這地兒騙錢來了,你說這事兒逗不逗?笑死個人!”
趙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