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 冷得叫人猝不及防。
哪怕是前些日子已經感覺到降溫了, 可還沒過兩天, 氣溫已經低到讓人咂舌了。虧得喜寶先前準備充分, 再說她家離學校也近, 這天中午眼見情況不妙, 她索性趁著午休時分回了一趟家, 換上了厚厚的衣服。
裡頭穿棉毛衫套羊毛衫,外頭再來個寬大厚實的長款毛線衣,最外頭則是束腰大衣。當然, 腳下也沒忘記保暖,直接套了雙格外時尚的棉靴子。
喜寶絕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強子和大偉從南方買來的,所以看起來比北方這邊的要新潮很多, 唯一的問題就是, 哪怕裡頭最厚實的,應付起北方的冬天, 恐怕有些吃力。
回到宿舍裡, 喜寶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捧著搪瓷杯子暖手:“這才十一月就冷成這樣了, 再過些時候, 得有多冷啊?”
劉曉露聽了這話忙點頭附和,她也是南方人, 就感
覺現在這個氣溫,差不多已經是南方過年前的溫度了。
事實證明, 有些話真不能亂說。
尤其是喜寶!!
第二天夜裡, 外頭就下起了鵝毛大雪,等早晨起床往窗外一看,好家夥,白茫茫的一片!
喜寶以前還是見過雪的,他們家並不算是真正的南方,雖說不是每年都下雪,可隔幾年還是會落一兩場雪。然而,即便她記憶裡最大的雪,也沒法跟眼前的盛況相比。
所以,瞅著外頭的雪景,喜寶驚呆了。
她們宿舍八人裡頭,有七個人是南方人或者老家偏南方的,隻有一人是從東北來的。見到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同學,那姑娘笑得打跌:“你們知道下雪天什麼最有意思嗎?”
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裹著被子去上課的王丹虹下意識的接了一句:“什麼?是雪嗎?”
“不不,雪有啥好看的?我老家那邊,一下就下一冬,有時候到了春天都沒化。我是說呀,下雪天,你們南方人最有意思了!”
王丹虹直接就嗬嗬了,她也是南方人,老家還是靠近
於江市的,儘管她也對外頭的雪景很是稀罕,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自己會不會凍死在這個冬天裡。
其他同學也趕緊趁著還有點兒時間,紛紛翻箱倒櫃,找出最暖和的衣服穿上,還有人彆出心裁的一口氣往腳丫子上套好幾雙襪子,直到鞋快穿不上為止。
喜寶愁眉苦臉的看著外頭的雪景,她這已經是最暖和的衣服了,思考了半天後,她決定學劉曉露,帶上熱水瓶和搪瓷缸子,彆的就不說了,起碼得保證爪子彆給凍著了,不然咋記筆記呢?
還真彆說,爪子被凍傷的人多得很,好些以前從來沒有生過凍瘡的,就今天一天,直接給長了起來。凍瘡可不好受,又疼又癢,關鍵是他們京市大學平常的學業是很緊張的,除了日常記筆記外,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會利用課餘時間去圖書館看書寫摘要等等。學無止境,至少在他們身上是完全體現出來了。
然而,凍瘡一生,就算意誌力再堅強的人,也忍受不了這種癢到了心坎裡的感覺。
比手上長凍瘡更可怕的,則是腳上也生了凍瘡的。
王丹虹就首先中了招。
這是有道理的,她直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有去買熱水瓶,跟其他同學每天晚上睡覺前必泡腳不同,她最多也就是擦把臉漱個口就睡下了,偏偏她的鞋子還是手工千層底的,這種鞋子穿起來確實非常舒服,可真的不適用於下雪天。
下雪天裡,穿著千層底的鞋子往雪地裡一走,鞋底和鞋幫子倒不會立刻就濕透了,反而是鞋麵部分,濕噠噠的。如果是回宿舍,起碼還能脫了鞋子鑽進被窩裡暖暖腳,可要是上課的話,那是凍到整個人打寒顫,坐半天都不帶暖和起來的。
於是,這一場雪還沒停,王丹虹手上腳上就全起了凍瘡。
宿舍裡唯一的一個北方人告訴她,凍瘡這玩意兒,要麼不長,一旦有一年長出來了,以後每年都會再長。想要根治非常難,不過倒是可以買些外敷的藥膏來抹,校醫院應該就有賣的。
王丹虹一開始還忍著,想看看宿舍裡還有人要買,到時候借來抹一下就好了。然而,其他人顯然比她更警醒,尤其是有她做了反麵教材後,都急趕著問了防治的方法,
天天早晚用熱水泡手泡腳,生怕步了後塵。
不得已,王丹虹隻好自個兒掏錢買了一管軟膏,可惜這個時候,她凍瘡的麵積已經很大了,效果看著並不明顯。
很快,一周就過去了。
這期間,宿舍裡其他女孩子,但凡是手頭還算寬裕的,都添置了不少東西。像手套、帽子、圍巾之類的,校門外的商業街裡就有的賣,而且這些都不需要布票。不過,如果是想省點兒錢的,倒是可以用布票買些毛線,自個兒回來織,那樣會便宜差不多一半的錢。
喜寶回家的時候,就看到春麗在那兒織毛線,雙手交錯著,飛快的上下舞動,看著喜寶都舍不得眨眼睛了。
春麗新的工作並不忙,主要是因為已經過了剛開學那段最忙碌的時間,加上現在的學生多半還是很好管束的,除了極個彆宿舍有燈泡壞掉之類的小毛病,整個學生宿舍區都還挺安穩的。
一整周,春麗基本上都在打毛線,她先前在紡織廠時,級彆還是挺高的,每個月都能攢下不少布票,結果碰上強子給她帶了不少衣服來,省了很多,正好布票可以當線
票用,她乾脆買了一堆的毛線,平常上班坐在辦公室裡,也一直在忙活。
見到喜寶放假回來,春麗趕緊招呼她:“廚房鍋子裡一直燉著土雞呢,你先去撈一碗喝,暖暖身子。”
自打隔壁被強子買下後,喜寶一放假就開始往這邊跑了,主要是她那邊沒人,冷清清的特沒勁兒,反而是這邊,強子和春麗都在,倒是大偉又被打發走了,這回聽說好像是往東北去了,也不知道在搞什麼。
喜寶放下東西,轉身就往廚房跑,沒拿飯碗盛,而是用家裡的搪瓷缸子,給自己和春麗各舀了半缸子。搪瓷缸有手柄,方便端來端去的,而且不用怕燙到手。
端著兩個缸子回了堂屋,喜寶遞給春麗:“大姐,你也歇一歇。”
“咋樣?你們宿舍裡頭還成不?有啥困難的,跟姐說一聲,下周一開例會,我也有內容可以說說。”春麗接過搪瓷缸子,也不急著喝,而是捧在手裡暖和。
“宿舍裡倒是還成,教室裡冷得要命。”喜寶打了寒顫,她就想不明白,咋北方的冬天那麼冷呢?北方人活得太不容易了。
“從下周起,開水房應該會延長半個小時,你乾脆多帶倆熱水瓶去。”
“我有兩個了。”喜寶喝了一口雞湯,香濃的雞湯一入口,她就嘗出來這一定是燉了有段時間了,好些肉都燉爛了,直接融入了湯裡,又香又濃不說,裡頭還擱了不少大料,好吃得幾乎叫人忍不住把舌頭也給吃下去。
“好喝吧?”春麗看到了喜寶那美滋滋的表情,笑著建議道,“乾脆下周你回家吃飯吧,食堂的飯菜倒是還湊合,可稍微晚去了點兒就冷了,吃多了肚子疼。反正我現在上班清閒得很,你姐夫又在忙什麼課題,你早飯就在食堂吃,中午和晚上回來唄。”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喜寶笑著答應了。
第二天就是周日,毛頭聽說後嫉妒極了,不過還是遞過來一樣東西:“送你的。”
喜寶接過來一看,卻是個黃銅器皿,瞅著碗不像碗,鍋不像鍋,就是那種肚兒圓的東西,上頭有個小小的蓋子,擰開來往裡頭看,全是空心的,可這玩意兒有啥用呢?
“水壺?”喜寶猜測道。
毛頭愣了一下,然後抱著肚子笑開了:“寶你咋不猜
這是夜壺呢?哈哈哈哈哈…”
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喜寶認真思考拿這玩意兒打人會不會真把人打傷了。好在,毛頭隻笑了一會兒,就給喜寶解了惑。原來,這是一個湯婆子,往裡頭灌滿水,能暖和差不多七八個小時,如果是放在被窩裡的,保暖時間就更長了。毛頭拿過來的這個並不算大,也就是兩隻手能捧住的,上頭還刻了些花紋,瞧著應該是傳統的福壽。
“這玩意兒不錯,上課能捧著,晚上還能擱被窩裡。”春麗拿過去瞧了瞧,“就是剛灌好水會不會燙著?我給你做個外套好了。”又瞪了毛頭一眼,“光記著喜寶,你有惦記過我嗎?”
毛頭隻顧著吃,他在學校再受歡迎,那也不可能頓頓下館子,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在食堂吃的。就跟春麗昨個兒說的那樣,隻要稍微去得晚了,飯菜就冰冷了。眼下,看到熱菜熱飯熱湯的,早就忍不住了。
聽到春麗這話,毛頭連頭都沒抬:“舊貨市場、百貨大樓都有賣的,你自個兒去買一個唄。你以為這個是我想出來的?自打上回我那幾個同學來咱們家見到過喜寶後,見天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轉,各種誇喜寶。這不,前幾天
降溫了,他們就在那兒嘀咕著,生怕喜寶給凍著了,非要拖著我去逛街,指著湯婆子說這個特彆好特彆棒特彆適合喜寶用…”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毛頭又開始埋頭苦吃,春麗還在那頭等他接著往下說呢,結果一看他這架勢,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到湯碗裡頭:“說啊!你倒是把話說完再吃啊!”
“說啥啊?哦,這不我已經買了嗎?見我買了,他們才閉嘴,大姐你自個兒去買個唄。”毛頭又咕嚕嚕的吃開了。
等下午各回學校時,無論是毛頭還是喜寶,都被塞了帽子圍巾手套,全是毛線編織的,純手工大姐牌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喜寶那麼幸福,在這個全民還處於半饑半飽的大環境下,哪怕上得起大學的不可能太窮,可富裕的卻沒幾個。幸好,就像春麗說的那樣,周一上午學校就公布了一個新政策,以後開水房每天開放時間各延長半個小時,在這之前是早中晚各開放一個小時,以後就是一個半小時了。雖然沒從根本性解決問題,可也聊勝於無吧。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
這周三,因為下午隻有兩節課,無論是學校食堂還是家裡,離開飯都還早著呢,喜寶跟劉曉露一起從教學樓裡出來,準備直接回宿舍,躲被窩裡複習功課,等到了開水房開放的時間,再趕緊去灌兩壺熱水,順便去食堂打個飯,晚上就不出門了。
計劃很美好,就是永遠也趕不上變化。
喜寶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肩上背著挎包,手裡捧著湯婆子,身邊則是把自己蜷成一個球的劉曉露。
正走著呢,卻聽到前頭一陣喧嘩聲,與此同時,一輛軍用越野車緩緩朝這邊駛來。
校園裡平常幾乎看不到什麼車子,更彆提是這種造型獨特的軍用越野車了。這年頭,能坐上小車的就起碼是領導級彆的,像這種,即便再怎麼沒見識的人,也知道裡頭坐著部隊的領導。
劉曉露忙往旁邊走了兩步,順手拉了喜寶一把,想把道路讓給人家車子。
然而,就在這時,軍用越野車停了下來,就停在喜寶的麵前不到兩米處。
下意識的,喜寶抬頭看去,然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車門已經被打開了,從上頭下來一個身量極高相貌堂堂的男子,那人穿著軍綠色的迷彩服,倒不是軍裝,看著比較像是野戰軍的衣服,肩上明晃晃的肩章預示著這人並非普通軍人。
也是,能坐在車子後頭,前頭還有司機和幫著開車門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一般二般的小兵蛋子。
“爸!”
喜寶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下意識的邁開雙腿迎了上去:“爸你咋才來看我啊?”
如果說喜寶是驚呆了,那麼劉曉露才是被嚇懵了的那個。她倒是知道喜寶她爸是當兵的,因為自打剛開學不久,看到喜寶常用的那個掉了綠漆的軍用水壺時,她就隨口問了一句。她問的是,你爸是當兵的?喜寶回答,是。
這個回答當然也沒錯,畢竟喜寶她爸的的確確是個當兵的。隻是萬萬沒想到啊…
“咱們團長前頭剛回來,立了大功就來京大…”劉曉露還沒緩過神來,那頭小兵蛋子又給自己加戲了。然而,宋衛軍顯然並不稀罕彆人幫著吹,抬腳就踹了過去:“讓
你多話了?閉嘴,滾邊兒去,彆往我閨女跟前湊!”
被凶了一臉的小兵蛋子嘿嘿嘿的讓開了路,他可清楚得很,團長最疼的就是這個閨女了,反正他跟了團長五六年了,隻聽過團長提起老娘和閨女。
就見宋衛軍扭頭立馬變了臉色,換成副笑臉跟喜寶說:“閨女啊,爸給你送軍大衣軍皮靴來了,走,先把東西給放了,爸領你去吃頓好的!”
“好。”喜寶忙點頭。
劉曉露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忙三兩步的跑上去:“我幫你放,我幫你鎖在我那櫃子裡,晚上你回來再給你。”
喜寶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她爸,好幾年沒見麵了,一時間連她奶的話都忍不住先暫且放下了,聽了劉曉露這話後,二話不說就把手裡的湯婆子連帶挎包都給她了,然後歡歡喜喜的仰頭看著爸。
宋衛軍剛想說上車吧,就看到一堆人湧了過來。
不得不說,榜樣的作用是偉大的,先前軍用越野車開進校門的時候,因為速度慢的緣故,其實有不少剛放學的同學追在後頭瞧。畢竟,哪怕是京市大學的學生,也很少見到這種車子,其中也不乏一些軍事迷。
先前沒人上前是因為沒出頭鳥,劉曉露一下子衝過去說了兩句話,雖說因為離得遠聽不真切,卻給了其他同學一個很好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