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搖決定了。
等晏寒來化作原形的時候,她一定一定要把這隻狐狸摸禿。
不摸禿誓不罷休!
仗著身高與體型的優勢,他將貓咪耳朵慢悠悠摸了個遍。
謝星搖心中氣惱,奈何隻能徒勞揮動爪子,動作之笨拙,連自己看了都覺得是在賣萌。
就很氣。
謝星搖恨恨咬牙,無能狂怒。
好在晏寒來的動作並未持續太久。
少年人的手指修長冰涼,被她耳朵染上淡淡熱意,移開的一刹,酥麻感隨之消散。
雖然不願承認,但當撫摸戛然而止的時候……
謝星搖沒出聲,耳朵動了動。
在她心底,湧上了一絲不應有的茫然與失落。
謝星搖將這種感覺,歸結為獸類的本能。
之後他們又在府中閒逛許久,貓咪的身體輕盈靈動,能輕而易舉躍上房簷與圍牆,比起人族,視野範圍開闊不少。
臨近傍晚,傳來了月梵與王成闕蘇醒的消息。
“疼疼疼疼死我了!”
謝星搖聞訊而來,還沒進門,便聽見廂房中哀嚎的女音:“大夫,這裡的傷口——嘶!”
然後是溫泊雪的聲音:“月梵師妹冷靜!”
曇光憂心忡忡:“要不……我先把你打暈?隻要失去意識,就不覺得疼了。”
不愧是他,餿主意之王。
晏寒來敲門而入,謝星搖緊緊跟在他身後,甫一入門,就有濃鬱藥香撲麵而來。
“晏公子。”
月梵正在被大夫處理額頭上的血痕,眸光一動,落在地上的白色貓咪。
月梵僵直片刻。
月梵雙目晶亮:“居然是!布!偶!貓!太可愛了太可愛了,搖搖快來讓我抱抱!”
曇光與溫泊雪向她告知過化妖丹之事,月梵堪堪一動,大夫冷聲輕咳:“月梵仙長,你手上有傷。”
她傷得最重,手臂血痕淋漓,一旦動彈,就會撕裂傷口。
月梵悻悻停下,謝星搖給自己下了個除塵訣,靈活跳上床邊,用腦袋蹭蹭她指尖。
棉花一樣的觸感,溫暖又鬆軟,手指軟乎乎陷進去,能觸碰到貓咪單薄的軟肉。
搖搖,真好。
毛絨絨帶來的治愈感無與倫比,月梵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手指輕動,撓撓她下巴。
布偶貓開始搖晃大尾巴。
“對了。”
溫泊雪緩聲道:“王成闕前輩,你怎麼樣了?”
他此話一出,謝星搖順勢抬頭,這才發現房中除了他們幾個,還筆直立著一人的影子。
青年劍修身形挺拔,靜靜站在廂房角落。這裡是月梵單獨居住的房屋,他如今前來,說明已能下地行走。
“挺好,多謝關心。”
王成闕頷首一笑:“多虧有諸位相助,才破了九重琉璃塔的結界,順帶讓我不至於魂飛魄散——月梵道友心性絕佳,不愧為淩霄山神宮親傳弟子。”
他頓了頓:“隻不過……我還真沒想到,居然會成為鬼修。”
“鬼修極難修成,前輩已邁過了最大的難關,之後便可汲取天地靈氣,化作己身修為。”
曇光道:“而且憑借前輩的實力,應該有了實體吧。”
王成闕咧嘴:“你還彆說,正是因為有了肉.身,我才被傷口折騰得這麼慘。鬼魂多好,一團看得見摸不著的氣,哪需要受這種罪。”
“當時前輩使出斬龍訣第十式,月梵師姐也拔劍上前的時候,我著實被嚇了一跳。”
謝星搖低低接話:“九死一生,好危險。”
停頓須臾,雪白毛團主動蹭上月梵掌心:“不過師姐最棒最帥氣最厲害!”
月梵撫摸著貓貓後背,聞言展顏笑開:“就你嘴甜。”
“明日就是摘星節最後一天。”
溫泊雪溫和揚唇,靜靜看她們一眼,輕聲道:“穆幽的判決,也要到了。”
*
第二日的判決,定在城主府的練武場中。
練武場呈一個巨大正圓形狀,周圍則是寬敞的看台。穆幽被五花大綁,狼狽跪在練武場中央,身側站了幾個位高權重的掌權者,以及打著哈欠的雀知。
謝星搖等人早早到場,在雀知的安排下,坐在第一排看台。
溫泊雪社恐發作,本想在臉上瘋狂疊加易容術,奈何幽都官府盛情難卻,隻好用了原本的麵貌。
月梵身受重傷,但抵不過吃瓜群眾的狂熱本性,這會兒饒有興致坐在輪椅上,打量不遠處的景象。
不難看出,穆幽很不好受。
他們雖然隻見過他的一縷神識,但九重琉璃塔中的男人華服錦衣、居高臨下,通體散發著上位者的傲慢與威壓,殺氣鋪開,令人不敢靠近。
如今的穆幽頹然跪倒在地,雖然穿了件嶄新的單薄白衣,衣物毫無損毀,卻被血跡暈染大半,變為刺目猩紅。脖子、手腕與側臉未被衣物遮擋,抬目看去,處處是鞭打與燙傷的痕跡。
雙目渙散、身形消瘦,眼下浮起濃濃烏青,顯然被折磨得不輕。
謝星搖看了半晌,對此隻想表示,大快人心。
曇光真情實意:“有點慘,建議下手更狠。”
溫泊雪隻覺後背發涼:“不愧是幽都。雀知前輩誠不我欺,手段果然厲害。”
“是他害人在先,比起無辜喪命的受害者,這些傷不算什麼。”
月梵動不了脖頸,眼珠子軲轆一轉:“幽都的老百姓,是不是來了許多?”
謝星搖向身後看一眼。
看台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隻能見到如潮人影——當看客到齊、一切準備就緒,也便到了好戲開場的時候。
不消多時,場中一名錦袍男人冷聲開口:“諸位請靜。”
他音量不大,卻因修為極高、裹挾了沉鬱威壓,讓嗓音迅速傳入在場每一人的耳朵。
看台隨之靜下。
“百年來,幽都城中與郊外偶有修士失蹤,官府搜查多年,始終尋不見貓膩。時至今日,罪魁禍首終於伏法。”
錦袍男人麵色淡淡,喉音低啞,威壓如山:“真凶即是幽都上任城主,穆幽。”
雖然早有耳聞,但真真切切聽見這句話,不少百姓還是驚呼出聲。
“真是他殺了我妹妹?”
台下不知是誰狠聲開口:“混賬,她才十歲不到!”
然後是更多嗓音。
“還有我爹!”
“哥哥隻是想給我買一份生辰禮物……雀知大人,殺了穆幽!”
“穆幽作惡多年,對所行之事供認不諱。”
錦袍男人說罷揚眉,終於露出一絲破天荒的笑意:“今日……不妨由他來向諸位親自說道說道。”
他說完不再開口,倒是身旁站著的年輕男子上前幾步,劍眉星目,看樣子是個捕快。
“官府。”
謝星搖由衷感慨:“永遠善後,永遠來遲一步。”
“穆幽。”
年輕男子沉聲:“你可知罪。”
被五花大綁的人形動了動。
“……罪,什麼罪。”
穆幽抬頭,雙目猩紅猙獰:“城主府中出現升天的亡魂,就一定是我乾的?你們這是汙蔑、是——”
他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
青白電光淩空而起,紛亂如蛇,瞬間吞噬他的整具身體,激起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
“勸你莫要狡辯。”
一旁的雀知懶聲笑笑:“我與其他幾個化神期的道友在這兒設下了問心陣法,倘若說出違心的話……那滋味不會好受。”
問心陣法。
疼痛蔓延,穆幽用力咬牙。
他好恨。
若是以往,他本應高高在上、蔑視幽都眾生,怎會如今日這般狼狽,不僅傷痕累累,還要被五花大綁困在練武場,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儘羞辱。
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戰戰兢兢過了百年,處心積慮不讓旁人發現,好不容易到了化神修為,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他怎麼會功虧一簣!
“你這毒婦!”
穆幽被疼得五官扭曲,顫抖著怒目而視:“對,是我又怎樣!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強食,我修為更高、實力更強,他們敗在我手上,是他們沒用!”
台下有人帶著哭腔,飛快掐出一道殺訣:“你這混蛋!”
無人阻攔,殺訣直入穆幽心口。
他已有化神修為,不會被這種程度的咒術置於死地,但昨夜刑罰太重,在滿身傷痕、識海受損的情況下,還是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這就是你對十歲小孩下手的理由?”
雀知冷笑:“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在給你的自私無能找借口。我們是妖而非獸,不正是多了一分明辨是非的神智麼——更何況,連獸類都不會殘害同族。”
穆幽不語,森冷同她對視。
“你為了增進修為,將無數百姓關進琉璃塔中,以他們的魂魄為養分,換取實力突破。”
官府出身的年輕男人毫不掩飾嫌惡之色:“是這樣沒錯吧?”
穆幽仍是不說話。
年輕男人蹙眉抿唇,片刻又道:“做出這種事,你為何還能如此坦然?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族妖魔,莫非一條條性命,還比不上你的修為重要麼?”
場中的人影靜默一瞬,旋即發出冷笑。
“修為……難道我的修為不重要?你們根本就不懂。”
穆幽慘笑抬眼:“你們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哪個不是天賦異稟、出身高貴?我呢,沒什麼天賦,隻能埋頭苦修,這根本不公平!我想往上爬有什麼錯!”
年輕男人看他許久,好一會兒,望向雀知。
“不是這樣的。”
年輕的捕快說:“從我小的時候起,娘親就告訴我,城中的雀知前輩雖然根骨不佳,卻百年如一日地勤學苦修,正因有了數百年的積累,才能成為今日的大妖。”
他一頓,神色微沉:“什麼不公平,隻是你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即便是身懷天賦之人,也離不開日日修煉,至於奪取他人魂魄的方式,根本就是一種卑劣的捷徑——說到底,你不過是個膽小怯懦、貪得無厭的鼠輩罷了。”
雀知哼笑:“準確來說,是廢物。”
他才不是廢物!
他分明是化神期的大能,是幽都城主,也是百年來屢屢進階的天才!
穆幽嘶吼起身,身上綁縛的繩索瞬間收緊。
與此同時,問心陣法白芒四溢,疾光鋒利如刀,不等他有所動作,便有冷電乍現,聚作一個巨大囚籠。
“穆幽殘害百姓,心無悔改之意,經過一夜商議,幽都城將對其處以刑責。”
年輕捕快後退一步,正色開口:“斬斷手筋腳筋,剔去根骨,從今再無修道之能;隨後押入幽都水牢,施以惡詛之術。”
謝星搖一愣:“惡詛之術?”
“一種詛咒。”
晏寒來低聲解釋:“輔以幻覺幻術,讓人置身於絕望恐懼之中,不得解脫。”
穆幽將無辜百姓困在九重琉璃塔,以絕望的情緒滋養仙骨。
既然他對痛苦至極的絕境如此熱衷,那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令他也嘗一嘗這種滋味。
溫泊雪恍然大悟:“不愧是幽都。我記得雀知前輩說過,這裡的刑責很重。”
“不止如此。”
台中的雀知揚唇笑笑:“大家知道,我們幽都最記恨濫殺同族之人,今日來了這麼多看客……想必其中不少,都對他深惡痛絕。”
還有?
溫泊雪一怔。
“我們願意給大家一個機會。”
女妖裙裾蹁躚,笑意雖美,卻令人不寒而栗:“覺得懲罰不夠的、對他心懷恨意的、想要為家人好友報仇的,儘管上來便是。”
穆幽猛地抬頭。
至此,他眼中的恐懼越來越濃。
惡詛之術,無異於永生的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有現在——
憑他的修為,定不會死在這群百姓手中。
但也恰恰因為不會死去,他們的報複將會愈發持久、愈發肆無忌憚。
絕對不可以。
……他會被折磨到半死的!
被五花大綁的男人想要逃離,然而堪堪一動,陣法宛若牢籠,將他死死縛住。
與此同時,已有一人緩緩上前。
恐懼,駭然,驚惶。
此生以來,穆幽頭一回感受到如此真切而厚重的絕望。
但他無處可逃。
*
幽都的妖魔紛紛走上比武台,逐漸遮擋中央的視野。
事已至此,一切塵埃落定,穆幽注定無法逃脫刑責,而琉璃塔中的亡魂們,也在超度下有了歸宿。
謝星搖疲憊至極,拍拍胸口:“終於結束了。”
溫泊雪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單純不做作的懲罰,真誠為之歎服:“不愧是幽都,厲害。”
曇光聽著不遠處的聲聲慘叫,默默打個哆嗦:“阿彌陀佛,做個好人。”
“大快人心,罪有應得。”
月梵嘖嘖:“隻可惜塔裡的受害者全去了往生之地,不然一人踩他一腳,場麵更好看。”
她話音方落,忽聽身後一道陌生嗓音:“請問……您是月梵仙長嗎?”
從沒聽過的聲音。
月梵回頭,望見一雙怯怯的眼睛。
“我聽說了九重琉璃塔裡的事情,很敬佩月梵仙長。”
來者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說話時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垂:“這是我親手做的燈,仙長能收下嗎?”
小姑娘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抬起雙手。
燈盞圓潤,散出澄黃光暈,被她輕輕捧在手中,好似一輪明月。
月梵:……
月梵隻覺臉熱,稀裡糊塗點頭,抬手將燈盞接下。
於是撕裂傷口,讓她情不自禁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