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都在穿越
文/茴笙
北京城的風雲向來變幻莫測。
時年曾在這裡見識過一代權宦的落馬,也曾親曆大明天子與滿朝臣子的對峙與妥協。
而如今,她又見證了統治這個帝國六十餘年的一代雄主的隕落,以及,另一位帝王的升起。
站在翊坤宮的屋簷下,時年回想過去的半個月,猶覺驚心動魄。
楊廣說,事情交給他全權負責,她就真的什麼都沒管,在圓明園陪著穀雨微。
但該聽說的也都聽說了。
當晚,四爺帶兵入了暢春園,在進園前,裡麵再次送出消息,確認萬歲已經駕崩。四爺當機立斷,命隆科多率禁軍封鎖京師九門,同時截斷暢春園與外界的聯係,然後自己領著親信進了康熙駕崩的清溪書屋。
她不知道在裡麵發生了什麼,反正天亮的時候,就傳來消息——皇上駕崩,留遺詔傳位於皇四子胤禛,四爺於萬歲病榻前聽宣詔書,即皇帝位。
而這時,十四爺還被困在自己的府邸中,彆說做點什麼,甚至連城門都出不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
即使十四爺、八爺還有九爺有再多憤怒不甘,但四爺搶占先機、名分已正,他們的掙紮隻能是徒勞無功。
不過處理完這些事也花了一些功夫,所以直到三天前,四爺才正式在乾清宮舉行了登基大典,然後次日下旨,將從前的雍王府女眷、如今的雍正帝後妃迎入紫禁城。
時年也就陪著穀雨微一起從圓明園搬到了翊坤宮。
因在國喪期,宮內人人都是一身白,時年也是。冷風吹動發髻上的白花,她打了個噴嚏,再看旁邊的穀雨微穿得比自己還單薄,忍不住道:“進去吧,小心凍到。”
兩人進了寢殿,楊廣正坐在桌前,端著一杯茶慢慢飲著,聽到動靜後眼也不抬,“考慮好了?今晚走了,可就回不來了。”
時年隻覺穀雨微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心中埋怨楊廣給她施加壓力,但此時她也不敢對他表示任何不滿,隻好將詢問的目光望向穀雨微。
十一月十三那晚,四爺實現了一生夙願,登上大寶,而對穀雨微來說也是一個大日子。
就在那一天,徹底認清自己和四爺之間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鴻溝後,她終於對時年做出了她的決定,“我想好了,我想要回家。你帶我回家吧。”
這是時年期盼已久的結果,但當它真的發生,她卻沒有一開始想的那麼激動。
尤其是當她把這個消息告訴楊廣時,她甚至不敢抬頭多看他的表情。
楊廣聽完沒有說什麼,神情無波無動,隻在最後道:“既然要走,讓她選一個日子。我親自送她回家。”
今天便是穀雨微選擇的日子,而楊廣過來,是最終和她確定。
和手上的動作不同,穀雨微的表情看起來很冷靜,“考慮好了,就今晚走。”
楊廣點點頭,她又補充,“但我有個請求。”
“什麼?”
“我想……最後和他道個彆。”
“你要道彆便去道,無需經過我的批準。”
穀雨微咬了咬唇,楊廣道:“怎麼,不是普通道彆?還有什麼是需要我為貴妃娘娘做的嗎?”
昨天剛被冊封為“貴妃”的穀雨微眼睫一顫,頓了頓才說:“時年之前告訴我,我的靈魂回去現代後,這具身體並不會隨即死掉,是嗎?”
這也是時年驚訝的,她本以為穀雨微一走,清朝的年玉成就得翹辮子了,畢竟放玄幻劇裡這就是靈魂離體呀。結果楊廣卻跟她說,穀雨微走了年玉成也不會死。
她腦洞大開,“難道年玉成的靈魂也去彆的地方了?穀雨微的身體裡嗎?所以現在要換回來了?不對,如果她的靈魂去了穀雨微的身體,她就不會一直沉睡了……”
楊廣說:“年玉成的靈魂從未離開,隻是過去被穀雨微壓製住了,但始終在那兒,這些年穀雨微經曆過的事情,她也一起經曆了,也有記憶。”
“她也有記憶?你的意思是,等穀雨微離開了,她會認為穀雨微和四爺的那些事都是她親身經曆的?是她自己的事?”
“是。她會認為那是自己過去的經曆,但因為換了一個人,性格不同,看待事情的看法也不同,所以,她很可能不認可‘自己’過去的做法,甚至覺得很荒唐。”
的確,如果換了真正的年玉成回來,當然理解不了穀雨微,光是穀雨微跟四爺那番“接受不了丈夫有彆的女人”的言論,都能把她嚇得立刻跪下來磕頭請罪吧!
穀雨微道:“所以,我走之後,他也肯定會發現我變了一個人。”
她看向楊廣,“既然他早晚會發現,我想在走之前告訴他我的來曆。如果可以,我還想讓他看看我本來的樣子。你……有沒有辦法?”
她其實一開始是求的時年,但時年說她沒有辦法,
楊廣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時年,“這是你同意的?”
時年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
穀雨微想告訴四爺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用真麵目麵對他,這個願望時年非常理解。
那是她朝夕相處十幾年的愛人,卻從未真實以對過,時年能夠想象她心裡隱忍了多少東西,如果就這樣什麼都不說地離開,那些遺憾會永遠留在心裡。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時年很同情穀雨微,希望她能夠解開心結,回到現代開始新的生活。
所以雖然這不合規定,她還是同意了。
況且,她腦海裡閃過月下的蓬萊殿,同樣的事,她也曾在那裡做過。
楊廣也想到了這個,眸色一冷,唇畔卻漾開了笑,“可以。”
穀雨微一喜,“真的嗎?”
時年也有點意外。
她隻是讓穀雨微來碰碰運氣,並沒有抱多大希望。楊廣是答應了幫她平複弦,可沒說還有這麼多附加服務,況且讓穀雨微用真麵目和四爺相見,時年都想不到這應該怎麼操作,非常懷疑楊廣也沒這個能力。
楊廣往椅背一靠,微笑道:“當然。我現在又有什麼是不能答應的呢?”
心願達成,穀雨微反倒有點空落落的,坐在那裡也不知想些什麼。
時年握住她的手,穀雨微看向她,時年朝她一笑,“彆難過了,想點開心的事。比如,很快,你就可以見到你的父母了。”
穀雨微唇瓣一抖,片刻後才道:“我一直沒有問你,你說你去醫院看了我,那你也見到我父母了嗎?他們……怎麼樣?”
從見到時年的第一眼,她其實就想問這個。但她不敢。一開始是以為再也回不去,問了隻會讓她思念的心更加痛苦,而後來知道可以回去,就更不敢問了。
她怕她一聽到父母的消息,就會再有沒有絲毫猶豫地丟下他離開。
“我隻見到了你媽媽。你車禍後一直昏迷,她留在醫院照顧你,每天都盼著你可以醒過來。她很擔心你,也很想你。”
眼淚瞬間湧上眼眶,穀雨微咬緊下唇,半晌,露出一個含淚的笑,“你說得對,很快,我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穀雨微離開後,殿內隻剩下時年和楊廣。
時年偏著頭假裝欣賞對麵的一樽紅玉花瓶,避免和楊廣的目光相撞。
但她的注意力卻時刻都放在他身上。
時年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隻鴕鳥。楊廣答應了履行賭約,她就假裝他們隻有這一件事需要處理,至於履行完賭約之後要何去何從,她不想去想,甚至暗中祈禱他越晚提起越好。
楊廣忽然起身,她瞬間緊張,愣愣看著他走近。
然而當他開口,卻不是她此刻最害怕的話題,“手。”
時年反應一秒,明白過來,把手放到他掌心。下一秒,兩人再次進入了那個黑暗空間。
時年想抽回手,楊廣卻沒有放開,“穀雨微一會兒去找皇帝,我會在這裡看著他們。你要是不想看,我就這就鬆手。”
他說過,他可以通過碰觸弦看到對應的時間和畫麵,所以,自己隻要握著他的手就也能看到嗎?
見她不再掙紮,楊廣望了望四周遍布的時空之弦,抬手輕觸其中一根。
果然,下一秒時年眼前就閃過養心殿前的庭院,梧桐樹高大茂密,陽光照過紅牆琉璃瓦,折射起金燦燦的光,富貴而堂皇。
她抿了抿唇,想起他還曾說過,她和過去的他在平康坊裡相見並經曆之後的事時,他就是這麼坐在這裡看完的。
揮開這個念頭,時年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要怎麼送穀雨微回去。還有,讓她用本來的樣子見到四爺,這又要怎麼做?”
楊廣頭也不回,平淡道:“穀雨微是因為弦的偶然波動被帶到這裡來的,而且隻有意識過來了,身體並沒有,這麼多年一直用年玉成的身體活著。這本是個意外,因為沒有給這個世界造成什麼大的影響,所以這許多年都相安無事,直到十四皇子那裡的意外發生。兩者相加,終於出了大亂子。現在十四皇子的命運已經歸位,隻要穀雨微也離開,那弦就會平靜下來。”
“所以,要怎麼做?”時年還是不懂,“意識這種東西要怎麼送回去?太虛無縹緲了。難不成,你還能抓住人的意識啊?”
楊廣道:“我抓不住人的意識,但我想,既然她的意識回去了,那弦就平靜了,換言之,弦平靜了,她的意識也就回去了。”
時年一頭霧水,好在楊廣如今也沒有賣關子的心情,道:“你可能有點誤會,以往那麼多次,並不是我先去這個時空製造了混亂,從而引發的弦的振動,而是我直接撥動了弦,於是那個時空就發生了動亂。”
他說著,隨意抬手在另一根弦上一撥,那原本平靜的弦絲立刻振動不停,而時年也在同時感應到它對應的時間:公元1270年到1280年。
新的偏移!是元朝!
她瞪大眼睛,楊廣又隨意一捋,在他的指尖下,弦又逐漸恢複平靜,終於完全靜止。
“看清楚了?就這麼簡單。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之前在紫微城,我懶得陪你去想到底是該阻止張氏兄弟,還是勸說相王李旦。我來解決問題,用不著那麼麻煩。”
時年這才明白,難怪之前會出現好幾處地方同時發生偏移的情況,她當時就想,他一個人要怎麼才能辦到。原來是這樣。
楊廣悠悠道:“至於怎麼讓她用本來的樣子見到皇帝,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當晚,穀雨微去了養心殿。
新君即位,朝中要忙的事太多,四爺這陣子都住在養心殿,皇後和各宮妃嬪進宮他也沒去看一下。
不過他連續幾天都召了穀雨微過來陪他用晚膳,今晚也是,兩人用完膳後在養心殿外的庭院裡散步,他說:“進宮幾天了,還習慣嗎?翊坤宮的人服侍可周到?有哪裡不好你都可以告訴朕,朕會幫你辦妥。”
穀雨微看著他。
因為要為康熙服孝,他也是一身縞素,臉上還有這段時間忙碌的疲憊。
但比疲憊更明顯的,卻是他雙眼明亮、炯炯有神,養心殿內燈火通明,而他立於這象征帝王權力中心的殿宇前,整個人都透出一種多年夙願終於實現的興奮,以及對未來大展宏圖的無限期待。
相伴十餘載,穀雨微從未見過這樣意氣風發的他。
她搖搖頭,“沒有,服侍的人都很好。”
“當真?宮裡的下人和從前府裡的不一樣,個個都精刮得很。朕怕他們刁奴欺主。”
“真的沒有。”穀雨微道,“臣妾如今是貴妃,誰敢欺辱我?而且就算有,也不用皇上親自插手,後宮的事自有皇後處理。”
四爺沉默一瞬,再開口時攥緊了她的手,“那一日我說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什麼話?”
“就是……”
四爺有點說不下去。
先帝駕崩那日,因為情況緊急,他說話重了一些,這些日子一回想起她當時的眼神,還有她朝他下拜的樣子,心裡就一陣不舒服。
有心疼,也有懊悔。
他甚至責怪自己,雨微一貫就是如此,是妒性重了些、任性了一些,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麼就和她認了真呢?
就算她說了那些荒唐的話,他也該和她曉之以理,實在不該那樣傷她的心。
所以一把她接進宮,他就立刻封了她貴妃,皇後以下最高的地位,六宮獨一份的榮寵。
他希望這樣的榮耀能安撫她,這至高無上的地位能讓她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意。
他沒有說,穀雨微卻猜到了,微笑道:“這怎麼行呢?福晉是皇上的正妻,您當時讓我聽她的吩咐並沒有錯。是臣妾明白得太晚了。況且,就算我以前不聽,如今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臣妾也萬萬沒有忤逆她的理由。”
四爺聽到前麵還以為她在故意賭氣,可她這番話說得無比真誠,倒讓他有些不確定了,“你真的明白了?”
“我真的明白了。”
雖然還有懷疑,但四爺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認真道:“你能自己想明白就最好了。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之前是怕你不高興沒敢講,但宮中不比王府,貴妃也和側福晉不同,後者隻是一個親王府中的私事,你就算有失禮也無關緊要,前者卻是可能關係到國事,尤其你的兄長還受朕重用。”
年羹堯本就是最得他信重的奴才,又在他登基一事上立了大功,如今他即位,自然是要繼續重用他的,那雨微作為年羹堯的妹妹就最好不要和皇後起衝突,否則他怕朝中不滿年羹堯的臣子會為了攻擊他而以她作筏子。
她點點頭。
看到她這樣溫順懂事,他幾乎都要不忍心了,忙告訴自己,好不容易雨微願意往後退一步,他萬萬不能再胡來。
反正,他們的時間還很長,就算她心裡有委屈、不舒服,他也可以慢慢化解。
他會補償她。
“你餓了嗎?”她忽然問。
他一愣,“我們不是剛用完晚膳嗎?”
“那飯後點心你要吃嗎?”
國喪期間,一應膳食都比較簡單,而且全是素的,他以為她是饞肉了,想偷偷吃,眉頭皺了一下,想阻止又忍住了,“朕不餓,你自己吃吧。”
穀雨微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袋子,撕開後用小木勺舀了一勺,湊到他唇邊,“嘗嘗。”
勺子裡的東西像粗鹽粒,卻是紅色的,晶瑩剔透。
有點奇怪,但肯定不是肉。
他被她賣關子的樣子弄得好奇了,於是張嘴含住,然後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不許吐出來!”穀雨微立刻說,然後問,“跳嗎?”
四爺想吐的動作被阻止,隻好忍住,卻說不出話。
那被他吃進去的東西在嘴裡跳個不停,像沙粒在口腔裡炸開了一般,滿嘴都是怪異的感受。
好在片刻後,那感覺慢慢平息,隨之而來的是飴糖的甘甜。
四爺長舒口氣,把它咽下去後道:“這是什麼?”
“這叫跳跳糖,顧名思義,就是吃到嘴裡會劈裡啪啦跳個不停的糖。怎麼樣,好玩嗎?”
這還是從時年的行李裡翻出來的。自從她過來,她的行李就被她扣下了,不過之前她沒有多翻,決定離開那晚忽然想到了,又找了出來。